虽则惠嫔挑中卫答应正因她柔弱好操控,可叫她去对抗安嫔等于以卵击石,还没分出高下自个儿就先粉身碎骨了。
看着玥容这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面孔,惠嫔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到底妹妹好算计,没错也能挑出错来,这挑拨离间调三斡四的功夫,咱们拍马也赶不上。”
玥容深深嗅了一口手里的腊梅花,“姐姐何必过谦呢?您可是宫里的老人了,跟您比我才自愧弗如。”
她才不信惠嫔背后没说过人是非,大阿哥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若非惠嫔日日教导,怎会对太子有那么大敌意?老康恐怕也瞧出了这点,这两年总未临幸于她,由得她独守空闺去。
惠嫔气得发抖,她单听到那个“老”字了,这安嫔果真歹毒,专往人心口捅刀子。
她冷笑道:“妹妹敢说问心无愧么,你不是故意排挤乌雅常在?”
什么食物相克的鬼话,她才不信这些;便是真有,那御前试毒的太监难道是吃闲饭的,人家会尝不出来?
玥容掩口浅笑,“姐姐,你也知道是太监,那药若是作用于男子秘处的,太监哪试得出来呢?”
荣嫔不禁皱起眉头,眼看惠嫔还要继续追究,遂轻扯了扯对方衣袖,又咳嗽了两声。
惠嫔方才醒悟,在场都是女眷,谈论这些房帷琐事未免太不像话。安嫔是无耻惯了,她还要脸呢。
遂退后两步,仿佛靠近点都会沾染上晦气似的,又嫌恶地对卫答应道:“走吧,别跟不相干的人较劲,怄坏身子倒不值了。”
玥容觉得惠嫔真是用心险恶,明明是你在较真好不?如此一说倒好像卫氏结了仇家似的。
卫答应两股战战,到底不敢多说什么,脚不沾地跟着惠嫔走了。
荣嫔也识趣撤退,但本着两边都不得罪的原则,还是适时地提点玥容,“妹妹,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懂得分润才是生存之道。”
宫里的女人哪有能一枝独秀的?就算有,也长久不了,她自己不就是个例?荣嫔现在是超脱了,自觉“看山还是山”,万岁爷今儿宠谁明儿宠谁,都不关她的事,只要偶然还念着旧情,还记得她生的几个儿女,那她便是屹立不倒的。除此之外,便是要与宫里这些女人打好关系,你能对付一个,还能对付一群?结的仇家越多,到时一旦失宠,一人一根指头都能把你踩死。居安思危才是硬道理。
玥容谢过荣嫔指教,转头就叫张小泉将她新折的腊梅送一半到乾清宫去。她就不负责装饰了,老康那里正有几个上好的古董花瓶呢。
玉烟还沉浸在荣嫔那番侃侃而谈里,她觉得说的挺有道理,或许娘娘是该收敛点好?这么明晃晃地争宠也太拉仇恨了。
玥容点了点她肉乎乎的下巴,含笑道:“我若是就此收手,贵妃会对我改观么?”
玉烟摇头,梁子已经结下了,佟贵妃这种人是不可能淡忘的。
玥容含笑道:“那不就结了。”
在她看来佟贵妃是平等地憎恨每一个与她分享表哥的女人,你得宠多点,她便恨你多些,可是归根究底并无太大不同。
至少宠爱还能让人有些忌惮。
何况……守活寡虽然不错,但玥容现在觉着男女之事也挺有妙处,反正出力的那个是他,她只管躺平享受就是了。
第16章 事端
送去乾清宫的腊梅花清香扑鼻,枝叶间还附着张字条,上头工工整整四个大字,“愿君采撷”,秀丽端方的簪花小楷,一看便是玥容笔迹。
看皇帝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梁九功亦凑趣道:“王维诗里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安嫔娘娘是在表达对您的思念之意呢。”
要说梁九功怎么忽然转变口风,开始向着玥容说话,那还得从万岁爷最近频频召见魏珠说起——以前梁九功可是皇帝最重用的呀,这怎么忽然间就变天了呢?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哪儿做的不妥,唯一的污点,便是那一阵收了佟贵妃的好处格外捧着承乾宫,又对安嫔甩了几回脸子,难道万岁爷因此就记恨他不成?
这安嫔的地位当真不得了!
梁九功愈想愈是心惊,当下也顾不得开罪贵妃了,而是迫不及待要挽回自个儿在万岁爷心中的形象。
他又哪里晓得,此万岁爷非彼万岁爷?此时的玄烨,比他多着几十年阅历,他脑中历历在目,还记着梁九功在他晚年是如何结交朋党,挪用官银,甚至妄图插手储位之变,你叫老康如何能有好气?
自然,玄烨毕竟是个念旧之人,梁九功又是伴他长大的知交,他不会在梁九功尚未犯错之前就贸然将其定罪,但,这也不妨碍他情绪上对其疏远。梁九功以为纯因安嫔之故,实在把玥容想得太厉害了。
玄烨这会子心情不错,叫人将梅花扦插起来,又笑吟吟地对贴身太监解释,“你别光瞧字面意思,这女人呐多半心有七窍,哪怕一草一木也是大有深意的。”
想到玥容爱读淫词艳曲的习惯,事情便很明了了:她这是借花喻人,希望他也来采撷采撷呢。
真真是个不害臊的。
梁九功:……是这样吗?总觉得万岁爷想多了。
可见皇帝在兴头上,他也不便驳斥,当晚就奉圣意去景阳宫宣召安嫔过来侍寝——她都这么热烈大胆了,人家还能不成全么?
玥容虽然在云里雾里,但还是高兴地坐上辇轿启程,又多带了一身替换衣裳,正好她想借老康殿里的净房洗个澡呢,真龙天子用的浴桶足足有她两个大,可比窝在景阳宫陋室里强多了。
只次日见她姗姗来迟,佟贵妃又免不了吹胡子瞪眼睛,荣嫔则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态度,玥容么,她反正我行我素惯了,真不是她故意赖床,她想早起人家还不许,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这种迟到当然就情有可原了。
天愈发冷了,快到十二月,太皇太后忽然想起到玉泉山礼佛,宫中难免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虽然玉泉山离得不远,就在皇城脚下,可数九寒天费那个劲作什么?
见太皇太后心意已决,玄烨也只能依从,他是皇祖母抚养长大的,彼此情分自不一般,相比如今炙手可热的舅舅佟佳氏,这份祖孙情才是玄烨最为看重的。
说什么也不能让太皇太后独自前去,正好佟贵妃说愿同行照料,玄烨亦准了。
玥容一边踮着脚为他宽衣,一边听他惋惜地道:“可惜你位份还是太低了些,跟皇玛嬷也不怎么熟稔,否则朕倒想捎上你。”
玥容心说她才不想凑热闹呢,就算那是大名鼎鼎的孝庄,她去了也不过做些伺候人的活计——万一伺候得不好,邀功不成反倒获罪那才倒霉呢。
能者多劳,佟贵妃愿意受这份辛苦,玥容就不跟她抢了。
玥容帮老康系好腰带,一面陪笑道:“最近也没听说有何天灾人祸,万岁爷可知因何缘故?”
玄烨也纳闷呢,不过皇祖母每年这个时候都得出去一趟,他倒见怪不怪——反正只是烧些香供几盏海灯,所费不多,便当是做功德了。
他捏了捏玥容肩膀,亲狎地道:“等朕回来,朕还和你一起熬腊八粥,可别忘了。”
经他提醒,玥容恍惚想起日子特殊,腊月初九仿佛是多尔衮死祭来着,孝庄选在这个时候礼佛,难不成就像电视剧写的那样,跟这位皇父摄政王当真有过一段情?
想到狗血八卦,玥容的眼睛唰的亮起,跟悬着两个小灯泡似的。
倒叫玄烨分外不好意思,他不过答应她一起熬粥,她就感动得什么似的。
唉,到底是个痴心姑娘。
两人免不了又是一阵难舍难分,尽情缠绵了三天之后,御驾方才整装待发离开皇城,佟贵妃尽管因玥容独占恩宠心有不悦,可想到接下来便是她跟表哥相处的时光,心里立刻舒坦不少,至于那小蹄子,等回来再算账,此时就先不与她计较了。
玥容并无多少离愁别绪,虽然她很欣赏老康在房中的技巧,但是那种事不做也没什么,她只怀念皇帝那暖融融的寝殿——同样装有地龙,乾清宫就能做到温暖如春,她这里却是忽冷忽热四季分明,不知道哪个牛人想的省钱歪法子。
也因此之故,炭火还是少不了的。幸好她如今是嫔位,宫里主位又不多,该有的炭例都短不了她的,便是多要个几十斤银霜炭,内务府也愿客客气气照办。
没了争宠的对象,嫔妃们都缩在宫中窝冬,只有娜仁还时不时往玥容处跑——景阳宫跟咸福宫几乎横亘御花园的两头,真亏她不怕受冻!
娜仁是真不怕冷,外头还飘着细雪,她却只穿着最简薄不过的青种羊皮袄,底下是窄窄的牛皮靴,衣襟还半敞着。她宫里有太后照拂,自然绝非缺衣少食的缘故。
那就是自己爱逞能了。
玥容先命人给了她端了碗姜汤驱寒,又叫玉烟把风炉搬来,好让她坐着烤火。
娜仁看着炉子上炖得香气四溢的茶水,深深嗅了嗅,“好像还有板栗跟甘薯的气味。”
玥容嗔道:“就你鼻子最灵。”
将茶壶移开,露出底下松散的木炭,果然放进去的坚果已烤得七八分熟了。
等茶水沏好,娜仁性急要去抓取,却忘了刚出炉的食材都是滚烫,甫一触碰便跟踩着尾巴的猫一般龇牙咧嘴尖叫起来。
玥容白她两眼,“该!实在是活该!”
让张小泉去拿火钳,又留神查看娜仁的手有没有烫手,还好她进宫之后蓄起了长长的指甲,替她挡了灾,只是那尾部卷曲的一截势必得减去了。
“可惜了,这把水葱似的指甲。”
娜仁并不在意,她留指甲又不是自己决定的,是太后说皇帝喜欢文静秀气的女人,这京中的大家闺秀多数如此,表示她们不用干活,指甲再长也不碍事。
可娜仁早就烦透了,如今有个借口剪去,她求之不得。
趁玥容帮她修理的工夫,娜仁已飞快地剥了个红薯大快朵颐起来,偏偏她身下的板凳不太结实,榫卯早就松动了,她又坐没坐相,翘着脚一晃一晃的,但闻噗噗几声,如雷贯耳。
眼看四周忍着笑又不敢笑,娜仁红着脸,“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玥容也很配合,尽管眼里的笑意说明一切,“我知道,凳子坏了嘛。”
“是真的坏了!”娜仁只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早知道就带回自己宫里去吃了,弄得这么糗。
好在玥容等人笑过一阵就算了,烤红薯虽然好吃,也只有一个坏处,容易放屁。但这本就是润肠通便、于身体有益的事,谁还管体不体面?反正老康不在,再怎么出糗也无妨的。
玥容又想到一个皇帝出宫的好处,心里更是大安,这会子她倒是盼着佟贵妃心想事成——顶好老康把她哄得服服帖帖,也省得她来折腾别的女人了。
看着窗外仍跟搓绵扯絮一般,玥容回头对娜仁道:“雪天路滑,今晚你留下歇息罢?”
娜仁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好啊,不过我得跟姐姐睡一张床。”
她虽然长在草原,胆子却不大,尤其怕黑,以前也是跟侍女们共枕而眠。
玥容笑着点头,“好啊,只别偷偷在被窝里放屁就行。”
“姐姐!”娜仁气得跺脚,都说是椅子毛病了。
两人正笑闹时,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却是僖嫔宫里的人来回话,“安嫔娘娘,启祥宫闹起来了,烦请您过去瞧瞧罢。”
玥容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张小泉方才倒是问了个大概,低低道:“秀答应跟晓答应闹起来了,僖嫔降不住,这不,只好请您做主。”
老康临走时的确有请玥容帮忙照应宫中琐事,到底皇后卧病,贵妃又不在,她这个嫔首自该担起责任来。
玥容原只打算打打酱油的,大冷的天,谁耐烦来回奔波?何况僖嫔也古怪,她一个嫔怎会连几个答应都弹压不了?
怕是有意试探自个儿底细罢?
玥容想了想,她虽可以不理会,却难免落下个躲懒怕事的名声;往反面想,僖嫔这是给她抬轿子呢,她若办妥了,往后在宫里岂非人望高涨?
倒是个立威的大好机会。
计议已定,玥容便让玉墨帮自己更衣,准备出行。娜仁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踊跃道:“姐姐,我陪你去。”
她最爱看打架闹事了——草原上的女子都是一言不合就肉搏,不知宫里是怎样,想来扯头发撕袖子总是免不了的。
玥容由着她,又叫玉烟去把惠嫔荣嫔宜嫔等人也都唤醒,“我资历浅,大伙儿一起看看究竟,也好分证清楚,别冤枉无辜。”
至于在这种天气害得她们受累嘛……别忘了,是僖嫔要求主持公道的。
要恨,就都恨僖嫔去罢。
第17章 杖刑
僖嫔住的启祥宫跟景阳宫离得远,加之雪天路滑难行,故而玥容一行反成了最晚到的。
她脸上却殊无愧色,只笑盈盈地面朝众人,“诸位妹妹都这样勤勉,本宫真是自愧弗如。”
宜嫔等人:……
不是你非把我们从暖房里叫出来的么?
见面三分情,也只好虚伪地打着哈哈。但宜嫔等人却都负手而立,抱定宗旨要袖手旁观,不管僖嫔出于何种目的叫她们来看这出戏,反正打打太平拳也就是了——安嫔办得好那是她本事,办得不好,便休怪旁人落井下石。
僖嫔穿着一身大红洋缎窄裉袄,风姿妖娆地向这边过来,“本不欲叨扰姐姐,可谁叫小妹年轻?纵得底下人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些鸡毛蒜皮吵闹起来,让姐姐受累,实在是我的过错。”
她这番官腔倒也似模似样,玥容含笑道:“不知闹事的是谁?”
僖嫔拍了拍手,就见太监们押着两名年轻女子出来,却俱是钗軃鬓松,乌发凌乱,想必来之前还在打架。秀答应的侧脸、晓答应的脖颈又各有一道血痕,约略是被指甲挠的。
二人还纷纷不服气,一见面又要撕掳。
玥容让张小泉将她俩拉开,皱眉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贵妃一走你们就猖狂跋扈起来,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她这比喻生动形象,奴仆们都忍不住想笑,憋得牙关都酸了,心想安嫔娘娘审案子真个有趣!
秀答应也险些破功,总算她还记得正题,忙上前告状,“启禀娘娘,可不是嫔妾无礼,是这厮想偷嫔妾的炭火。”
晓答应亦不肯服软,“休来挑唆!分明是我想用钱买,你不肯,我才暂时借去的。”
秀答应哼声,“借?说得真好听,不问自取即为偷,我可应了你不成?”
晓答应道:“我叫太监把银钱放你桌上了,又怎算偷盗?那十两银子到底不见你还给我!”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玥容只觉头疼,“什么炭这样贵重?”
玉烟早知趣地将证据取来,那一篓子黑不溜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柴炭。
饶是玥容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什么大事,也值得跟乌眼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