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果然被纤纤玉手吸引注意，怒气不知不觉消减大半，只沉声道：“听魏珠说你去了翊坤宫？”
玥容用洁净的棉帕子细细将手擦干，若无其事道：“宜嫔妹妹想找臣妾叙旧，臣妾不便拒绝。”
玄烨道：“她素来骄纵任性，不必理会。”
在他看来当然是郭络罗氏寻衅找茬，但这回倒真是冤枉错人——郭络罗氏是想从玥容那里求得讨好皇帝的偏方呢！
玥容自不会帮宜嫔辩解，柔婉地笑了笑，一副受了委屈也甘愿忍让的态度，叫老康越发觉得她为人纯良。
皇帝吃饭的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的，此外连拿筷子的姿势、袖子抬起的幅度都有讲究，但幸好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旁人即便有些不雅，玄烨也不会太过难为。
玥容的妙处就在她吃得享受也不会操之过急，寻常人狼吞虎咽起来总会有些变形，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啦，牙根沾上菜叶饭粒啦，玥容不，她遵循细嚼慢咽的养生之道，但又不怎么挑食，逢到要说话时必得先将嘴里的米饭咽尽了，看她吃饭总是叫人愉快的。
虽然今日她看起来胃口并不怎么好，只喝了小半碗马蹄羹，又掰了几个酥油泡螺就完事了。
得知她在宜嫔宫里用过午膳，玄烨莫名有些恼火，这个宜嫔，喝茶就喝茶，好好的摆什么架子？来日必得好好说说她。
玥容哪晓得老康担心饭友被抢去，还以为他惋惜没尝到翊坤宫的好菜呢——说实在，纯论口味比老康这里的强。
用到一半时，门口小太监又来通禀，说是承乾宫乌雅常在送了食盒来。
玥容抿唇，促狭地望了老康一眼，“万岁爷这里可真热闹。”
玄烨瞧上去并不怎么高兴，“朕可没叫她来。”
偏偏乌雅氏这个懂事的却不会看人眼色，每日中午还是雷打不动前来报到，玄烨待要说她两句，人家又是一片好心，如此反复，实在费解。
玥容也略有所闻，佟贵妃在颁金节上丢了脸，羞于见人，便把乌雅氏推出来，好笼络万岁爷到她宫里去——想也知道，一旦皇帝上当，她必会横施手腕将老康截到自己寝宫歇息，哪轮得上乌雅氏伴驾？
玄烨明知道佟贵妃的算盘，却也无可奈何。他对佟佳氏还是有种别样的情分的，虽然瞧不起佟佳氏的智商，偶尔也烦厌她的愚蠢，但，毕竟是青梅竹马结伴长大的表兄妹，还记得佟佳氏小时候对他何等孺慕景仰，就为这个，玄烨也不愿伤了佟佳氏的心。
结果弄成现在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他因为怜惜母族封她为贵妃，在佟佳氏眼里却是他对她另眼相看——整个的她全然活在自己世界里，任旁人如何解释都不听。
玥容才懒得管这复杂的一家子，她倒是有点同情乌雅氏，不管怎么说，身为嫔妃天天往御前跑都是有失体统的，就算乌雅氏以前当过下人，可现在已经是主子了，佟贵妃却还是照奴仆那套对待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知乌雅氏心底作何感想。
玄烨这会实在没心情见客，“让她留下东西走罢。”
玥容道：“您这么一说，明日她还来，岂非没完没了？”
要拒绝就拒绝得干脆点儿，这么拖泥带水，叫人如何放弃——真真海王本色。
玄烨斜睨着玥容，“不如你替朕打发了她？”
玥容轻巧地捻了块桃花姬，“妾才不干这讨人嫌的事呢。”
玄烨哪会看不出她心里的小九九，“你若办成此事，朕便予你一个请求。”
玥容舔舔嘴唇，“果真？”
她确实有想要的东西，这份东西也只有老康给得起。
玄烨正色，“自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玥容便叫唤乌雅常在进来。
魏珠通报过后，就见一个身穿绿衣、聘聘婷婷的女子碎步而入，头上只些微几点珠饰，十分家常而平淡。
这还是玥容第一次正面跟乌雅氏打交道，谁能想到未来赫赫有名的德妃竟是个小白花长相，难以想象她日后是如何跟宜妃平分春色、甚至更胜一筹的。
不过那股隐忍淡然的气质倒是早早显露无疑，乌雅氏垂首福身，“妾承乾宫乌雅氏参见万岁爷、安嫔娘娘。”
玥容笑道：“听闻妹妹做得一手好羹汤，不知能否让本宫瞧瞧？”
乌雅氏似有些受宠若惊，愣怔刹那，忙不迭地将食盒启开。
玥容离座起身，绕着走了几圈，细细端详没完，末了将汤匙在碗里搅了搅，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汤？”
乌雅氏小声道：“回娘娘，是丝瓜蛤蜊汤。”
玥容轻轻一哂，“丝瓜是眠阳的，蛤蜊是升阳的，你把两种犯冲的食材混在一起，是存心让万岁爷不舒服么？”
乌雅氏脸色一变，急忙叩首，“娘娘错怪嫔妾了，嫔妾万万不敢！”
汤虽然是她做的，但食材皆是贵妃指定，她不过听命行事，哪晓得这些讲究？待要辩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贵妃若知她攀扯自己，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唯有伏地请罪不迭。
好在玥容并未穷追猛打，“念你无知，姑且饶过你这回，往后再犯糊涂，莫说万岁爷，本宫也不会宽纵，去罢！”
乌雅氏如蒙大赦，手忙脚乱捡起打翻的食盒，逃也似地离开了。
想必再不敢随便往御前来。
玥容这么连消带打一顿唬吓，轻易解决了麻烦，心中着实得意。
玄烨亦是叹为观止，“想不到食材也有许多忌讳，爱妃今日令朕大开眼界。”
看来多读杂书还是有道理的，他就不懂得这些冷知识。
玥容：“……万岁爷，臣妾那是胡诌的。”
且不提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即便真存在食物相克，也不在乌雅氏送来的两道菜上——那丝瓜蛤蜊汤本来也不算罕见，玥容自己家乡都常备呢。
玥容想了想，又对老康说道：“不过万岁爷，那丝瓜的确是眠阳的，您若想求子嗣，最好少吃。”
像她娘有一阵嫌她爹太闹腾，故意做了各种含丝瓜的菜色，果然晚上消停不少——可见这玩意只合女子美容养颜之用，男子还是少服为宜。
玄烨：“……那吃什么能补阳？”
玥容轻快地道：“韭菜呀！”
不但物美价廉，还随处可得，简直是男人最佳的加油站，可比什么肾宝片六味地黄丸之类强多了。
次日，魏珠忽然接到一道诏令，让他去搜罗些韭菜种子，种在乾清宫后院的空地上，叫他一头雾水，万岁爷好好的怎么想起这茬来了？
哦，听说韭菜花跟水仙十分神似，万岁爷别是想赏水仙，不小心弄错了吧？这可了不得，他身为御前得力干将，有义务及时拨乱反正。
好心前去提醒，反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魏珠委屈极了，来景阳宫诉苦时，清秀小脸上泪水涟涟的，让宫女们看得心疼不已。
只有玥容很没风度地开怀大笑，该，实在是活该，哪有人这么办事的？
魏珠更郁闷了，他一个太监，哪懂得男女间的事，这不是为难人么？
玥容闹归闹，回头还是去皇帝跟前帮魏珠解释了一番，又着实夸奖老康龙精虎猛。他这个年纪，实在不用滥吃什么壮阳药物，遵循自然就很好啦，补得上火反而不美。
老康自然得身体力行证明，奈何这几日朝政忙碌，又疏于锻炼，竟是半途就……懂的自然懂。
玥容很能体谅，男人嘛，总有许多不得已，不能要求他总是金枪不倒，那是小说里才有的人才。
不过安慰完后，玥容还是诚心诚意地道：“我看您不如种点韭菜吧。”
玄烨：……
第15章 腊梅
眼看皇帝面色不善，玥容忙扯开话题，“万岁爷，您答应臣妾的东西呢？”
前几日竟给忘了，她帮老康赶走乌雅氏，老康允诺她一个请求，趁热该叫他兑现才是。
玄烨意态懒散，“那套十二生肖的摆件就在前厅，明早带去便是。”
玥容吃了一惊，“您怎知臣妾想要那个？”
这人莫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太可怕了！
玄烨扯了扯她鼻梁骨，没好气道：“装什么，你哪回过来不瞟它几眼，以为朕是瞎子？”
玥容便乐呵呵地尬笑，看来是她做得太明显了，可她真的很喜欢嘛！那套陶瓷虽然不怎么名贵，难为的是成系列，又栩栩如生，尤其是其中的老虎和兔子，须发毕现，雕琢得跟真的一样，玥容一见就爱上了，只发愁如何向老康开口——单要一两个倒没什么，可若十二个都带走，会否显得她太贪心了？何况拆得七零八落地也不像话。
如今见老康满足她宏愿，玥容心花怒放，啪地就往他脸颊上来了口，“还是您最懂我！”
玄烨忍不住想笑，他俩才相处几个月，就扯到懂不懂的——倒不如说前世他最不了解的也是她。
可被玥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看，玄烨胸中不知怎的冒出点热意，罢了，就由她认个知己吧，谁叫这孩子心地老实，何必辜负。
玄烨忽然按住她胳膊，沉声道：“再来。”
玥容尚沉浸在收礼的欣喜中，没回过神，“什么？”
然后嘴唇就被人堵上了。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两个交叠的身影，玥容在一片迷蒙中由衷感慨，原来万岁爷和其他男子并无太大不同。
都一样固守着男人可怜的自尊心呀。
不管怎么说老康算证明了自己，尽管次早起来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亏得梁九功搀扶了他一把，才没叫皇帝栽下去。
万岁爷好好的并未生病，这疲惫由何而来？梁九功颇有深意向帐中望了眼，安嫔娘娘看着清心寡欲，背地莫不是个擅魅术的狐狸精变的，真真能乱了男子理智。
幸好他早早净了身，无谓面对这种劫数。
玥容拿被子蒙着脸装睡，太丢脸了！还好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太后又不管事，否则她铁定会被当成妖妃祸水拖出去——哪个正牌婆婆会喜欢这种儿媳妇？
可天地良心，又不是她缠着老康不要他睡的，人家心里憋着团火呢：起初是怒火，后来变欲/火。
好吧，虽然她也很享受就是了……
玥容装死到日上三竿，魏珠实在耐不住了求玉墨进来唤她，玥容方才顺理成章地“清醒”，打着哈欠起身洗漱，用膳就不必了，她宫里的小厨房现整顿得似模似样，不比外头点心铺子差。
得知她要将十二生肖带走，魏珠也没敢多问，还特意找了一沓牛皮纸厚厚地帮她包扎起来——就算安嫔娘娘先斩后奏罢，那也是人家的本事，皇帝不会责罚安嫔，却很可能骂他没眼色。
他当奴仆的，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
玥容很赏识魏珠的乖巧，若非这小子生得太俊，非将他笼络过来不可——别小看男人的嫉妒心，较真起来连太监的醋也会吃的。
回去后，玥容让玉墨将那套摆件一字排开，就放在外头博古架上，那上头原悬着个西洋自鸣钟，如此倒是相得益彰。出于玥容私心，她故意将威风凛凛的虎口对准钟表，像要一口吞了那洋玩意似的。
玉墨道：“娘娘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当心别碰碎了才好。”
张小泉提议，“不如奴才搬几扇屏风过来，绕成一圈围着，如此既不耽误赏玩，也免得有人毛手毛脚，娘娘以为如何？”
玥容笑道：“不必，就这样吧。”
她自认为是个挺喜新厌旧的人，这东西虽有趣，到底不是活的，过两个月没准就腻味了。要是有人不慎碰掉，正好可以索赔——若是老康还能加倍呢，多好，简直无本万利的生意。
听完玥容一番宏论，众人齐齐失语，继而就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
还以为娘娘讨要东西是出于对万岁爷的倾慕，敢情是为了讹诈呀。几个憧憬爱情的年轻姑娘心都碎了。
*
因老康的表现太像纵欲过度，玥容亦有些担心自己会被扣上个妖妃的帽子，差人去慈宁宫宁寿宫两处打听，还好没什么动静——想也知道，两位老人可是经历过董鄂妃那般大风大浪的，玥容这点伎俩在她们眼里不过毛毛雨。
至于佟贵妃倒是很想借题发挥，奈何底气不足，她自己也是妾室，怎能指责妾室争宠？除非皇后摆出正妻架子。
待要去钮祜禄氏跟前告状，无奈又吃了闭门羹。佟贵妃恨得牙根痒痒，她愈发肯定这安嫔就是皇后推出的挡箭牌，帮那病歪歪的女人冲锋陷阵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玥容带着一众仆婢在御花园中闲游，本来是想折红梅插瓶的，但是今年的梅花分外不懂事，都到数九寒天还不开放，玥容只能退而求其次，摘几支腊梅完事。
张小泉博闻强识，可不敢当主子面卖弄渊博，遂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娘娘，那梅花本就不耐寒，都是在早春才开放的，您现在当然见不到。”
就算有，也只是零零星星几朵，缺乏观赏价值。
“是么？”玥容还真不懂这个，难怪红楼梦里一群公子小姐见到梅花那样兴奋，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敢情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啊。
腊梅也好，玥容喜欢腊梅的香气，可惜不能像桂花那样加入各种药膳，实用性稍稍欠缺了些。
倒是听说泡水喝不错。
玥容待要再往里走，看看可还有尚未凋零的金银花，好一起摘回去冲成茶饮，就看到惠嫔荣嫔一行人有说有笑向这边过来。
两人身边各跟着一个宫嫔模样的小主，荣嫔身傍自然是乌雅氏，至于惠嫔后面站着的么……玥容猜测是甚少露面的卫答应。
原因无他，这女子生得实在太漂亮了，而且有种惹人怜惜的气质。不同于乌雅氏小白花中带着清刚气，这女子就是纯粹的楚楚动人。
让玥容想起一个古早的台湾影星陈德容，难怪琼瑶奶奶肯等她三年！
卫答应一看见她便把头低下，瑟缩着行了一礼。
想必惠嫔没少在她跟前说自己坏话，这人才会如避蛇蝎似的。玥容只闲闲摆手，“两位妹妹都起身罢。”
论理，她跟荣嫔惠嫔彼此也该行平礼，可见对方没有弯腰的打算，玥容也懒得例行公事了。
荣嫔便笑道：“如今天气寒冷，咱们也少见妹妹了。”
她因为入宫早，资历深厚，称呼一声妹妹也不算托大，总体而言还是与人为善。
惠嫔就不像她这样八面玲珑，冷笑道：“人家忙着陪王伴驾呢，哪有空见咱们？”
玥容依旧腆着脸微笑着，表示认同惠嫔的言语却毫不在意。
就算是那又如何？伺候皇帝不是嫔妃本分么，谁能说她做得不当？
不过她倒是能理解惠嫔的愤怒——主要还是先前在御前说的那番话。
须知惠嫔也想效仿佟佳氏，把卫答应给推到御前去呢，怎料玥容三言两语赶跑了乌雅氏，也间接阻断了这条路，惠嫔哪敢自讨没趣？卫答应可不比乌雅常在坚强，她若是被人这么撵回来，只怕转眼就该去上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