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上玥容跟母亲想法不同,她见识了宫里那么多孩子的夭亡,心里很知道这玩意就像赌博,说句不吉利的话,倘若佛尔果春跟胤福也不幸夭折了呢?荣妃生了那么多孩子,到最后也只站住两个。
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这也意味着风险的分摊。
玥容强笑道:“您现在身子骨不是强健得很么?”
舒穆禄氏道:“你能跟我比?自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风吹吹就能倒,我吃的盐都比你吃的饭多呢。”
玥容道:“难怪说话讨人嫌(咸)。”
舒穆禄氏作势要捶她,吓得玥容连忙往被子里躲,舒穆禄氏隔着被褥轻轻锤了几下就算了。
她叹息道:“总归你好自为之吧,娘只愿你平平安安的,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玥容眼睛一酸,赶紧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半晌才吭哧吭哧道:“您放心,我会考虑的。”
但这事她不能自己做主,虽说舒穆禄氏那里有从宫外带来的方子,可是药三分毒啊,她也不能肯定这方子伤不伤身——反正比怀孕生子强。
若是拿去太医院验看,保不齐得经过皇帝耳目,那就闹大发了。
舒穆禄氏半开玩笑道:“其实又要固宠又不想自己遭罪,可以举荐个身边人帮你笼住皇上,总归主仆齐心,也不会反了你去。”
话音未落,可巧玉烟玉墨从门外经过,两人扑通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嘴里翻来覆去反复念叨着,千万别送她们去伴驾,哪怕从一等宫女贬成二等宫女都行——降职不降薪就最好了。
舒穆禄氏:……
玥容摊手,“您瞧,人人都知道万岁爷身旁水深火热,哪个肯往火坑里跳。”
舒穆禄氏陪伴了女儿近一个月,玥容的脸色被滋养得容光焕发,美中不足是腰身依旧圆润——舒穆禄氏到底没舍得让她忍饥挨饿,看她偷偷摸摸向玉墨等人讨要吃食,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临走时把刚阿泰那副画像留下了,没有压力就没动力,希望玥容受了刺激能奋发图强……图瘦。
玥容也给母亲准备了丰厚的回礼,但大多被舒穆禄氏推辞了,只留了几个简单摆件带回去观赏,人言可畏,她不希望外头议论贵妃把国库搬空了去供养娘家。
玥容道:“随便他们去呗,那起子小人的嘴就没有合上的时候。”
舒穆禄氏唯有规劝女儿谨言慎行,还着意告诫她,若她几个婶娘来信,一概不用理会——舒穆禄氏多早烦了那帮妯娌,原先刚阿泰被罢官的时候唯恐避之不及,如今玥容成贵妃了,又腆着脸讨要好处,见风使舵的嘴脸看了就生厌。
玥容无奈,“我也不能装没瞧见吧?”
都是亲戚,传出去多伤面子。
舒穆禄氏想了想,“就说佛尔果春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撕了,如此她们便没得说嘴。”
玥容:……真是个好借口。
您坑外孙女的时候也毫不手软呀。
第70章 出走
十二月里, 紫禁城下了一场大雪,各处宫殿的屋顶上都笼罩上一层银白,远远望去光滑如镜,漂亮极了。
温妃穿着新做的小牛皮靴、不辞辛苦从景仁宫赶来, 脸上也被冻得通红, 跟裹了霜的糖苹果似的, 闪闪惹人爱。
不同于玥容对雪景的称赏,小钮祜禄氏只感叹今年冬天的份例又该上涨了——正如夏天有消暑费, 寒冬腊月也得有防寒补贴,否则那些太监宫人凭什么冒着嗖嗖冷风清扫积雪去?
当然,这笔钱向来由公中出, 不必小钮祜禄氏自掏腰包,她只烦恼如何顺利分发给底下人,须知皇贵妃惯会装糊涂,银子须先经过她手,她若执意照往年的例, 谁能从她兜里抢银子?
当然佟佳氏也不是多贪财,她宫里的赏赐向来是头等,如今升了皇贵妃, 更是今非昔比,承乾宫哪怕最低等的丫头,吃穿用度也比其他宫里的一等宫女二等宫女强上许多。
佟佳氏用实际行动表明了, 跟着她混才有肉吃。
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皇贵妃这样任性,别处就该怨声载道了。
小钮祜禄氏发愁, “皇上明知她办事不公,何必还给她协理六宫之权呢?”
玥容心说谁叫那位是娘家表妹, 跟旁人自然不同,她们这些人说白了也只是外人,只有佟佳氏才是切切实实的“内人”,亲疏都不一样。
再者,不放大皇贵妃的欲望和野心,皇帝如何好去揪佟家错处呢?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屡试不爽。
玥容道:“我倒是能帮点忙,勉强解得燃眉之急。”
玄烨送她的金玉器物并非样样都登记在此,有小部分是能拿去黑市变卖或抵挡的,只要及时赎回想必就没问题。
小钮祜禄氏摇头,“算了,我还是另外想法子罢。”
玥容就知道她又要去劳烦两宫太后了——这点上温妃倒是比她吃得开,玥容向来对那几个蒙古来的老太太噤若寒蝉,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一路人,她又没娜仁这层亲戚关系,何必自讨没趣呢?
温妃却不管这些,依旧风雨无阻前去请安,比伺候亲婆婆还勤快。她想得也有理,太后出自博尔济吉特氏,虽然不会偏袒钮祜禄一门,但同样不会偏袒佟佳氏。只要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就是两把极好用的刀。
如今佟家在朝堂一呼百应拥趸无数,太后看在眼里,当真没半点妒恨吗?
温妃握着皇贵妃的小辫子,想必太后很乐意帮她整治。
玥容笑道:“顺便把我的意思也带去吧,就说是咱们一起发现的。”
尽管她跟小钮祜禄氏的位份都比不得皇贵妃,可多个人多份力,太后权衡起来也更有底气些。
小钮祜禄氏便踌躇满怀地起身,临出门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向着玥容道:“姐姐,不会是你阻挠我晋位吧?”
半开玩笑的口吻,但也可看出小钮祜禄氏还是挺失落的,毕竟她这一年多的表现有目共睹,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已做到最好。
近来宫中常有风言风语,称玥容仗着宠爱在皇帝枕边吹耳旁风,有意打压旁人位份,像小钮祜禄氏这种深以家族为念的,难免生气。
玥容正色,“本宫愿对天发誓,从未做过任何阴谋构陷之举。”
明明是老康自己爱多心臆测她吃醋,她可没这么想过!
玥容诚心诚意对小钮祜禄氏道:“你放心,无论如何,万岁爷总会给你个贵妃之位,何必急在一时?”
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位最后是以温僖贵妃的谥号下葬的——至于老康会否拖到她死,这个她就不敢保证了,毕竟老康命里是天煞孤星,位份越高被他克得越厉害呀!
玥容倒是不怕,她坚信自己的命一定比老康更硬,谁克死谁还未必呢。
二十日,众嫔妃齐聚太和殿中行册封礼。原以为冬日严寒,玥容还特意让玉墨在吉服里头加了两件内衬,哪知今儿偏是个阳光普照的大日子,她才站了半个时辰,汗珠子就从脸上淌下来了。
皇贵妃就在她侧前方,不无妒恨地看着她这副白里透红好气色,常听说生完孩子变黄脸婆的,这位的面貌倒是愈发年轻,连肌肤都比先前更胜一筹,瞧她滴粉搓酥般的好皮子,别说皇帝了,她见到都想咬上一口!
玥容只当皇贵妃在为账册的事情生气呢——就在典礼之前佟佳氏又被太后叫去训话了,自然是因为温妃告的那状。
虽说皇贵妃不一定猜到里头有她手笔,可宫里就这么几派势力,用脚趾头也能数出来。
玥容自觉理亏,便好脾气地朝佟佳氏笑笑。
佟佳氏冷哼一声,傲娇地转过头去。
玥容哪晓得对方在妒忌自个儿美貌——事业做到皇贵妃这种程度,还纯纯恋爱脑,也真是世间罕有啊。
因惠贵人纳喇氏被踢出名单,宣妃娜仁这回成了四妃之首,其他几个都没将她放在眼里,娜仁也无甚在意,只小心地踩着花盆底,发愁还有几个时辰典礼才能结束——这么掂着脚听礼官背书比骑马还累呢。
宜妃郭络罗氏虽然讨厌娜仁这个没孩子的后来居上,可想想德妃荣妃比她生得还多,次序倒在她后头,心气顿时平衡不少。
忽一眼瞥见平嫔赫舍里氏偷偷摸摸往前钻,妄图跟几个妃挤到一排,宜妃顿时心生不悦,若无其事退后半步,随即狠狠用脚跟碾上去!
小赫舍里氏吃痛惊呼,引来众人围观,她也不敢说实话,只好讪讪道:“是我自个儿不小心。”
众人方才各归其位,心道仁孝皇后那样气度高远,她妹妹却毛毛躁躁上不得台面,果然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玥容没有错过这幕小插曲,只能感叹宫里水太深,新人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呀!
好容易听完那段冗长无聊的贺词,玥容方才诚惶诚恐接过金印,到这里仪式就结束了。
回到宫里,玉烟急急忙忙告诉她,佛尔果春不见了。
玥容以为又跟往常一样捉迷藏呢,“不用管她,待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玉烟蝎蝎螫螫道,其实前几天她就觉得小格格不对劲,因娘娘刚出完月子,她怕小格格胡闹伤着哪点儿,便拘着佛尔果春不许叨扰玥容,结果佛尔果春可能会错了意,觉得额娘有了小弟弟就不要她了,方才哭着闹着跑了出去。
换言之,应该叫离家出走。
玥容:……才三岁的小不点,这是要上天哪?
*
佛尔果春漫无目的在御花园走着,她很熟悉这里的路径,知道哪处守卫多,哪处防卫松懈,加之她人小腿短,往草丛里一扑就不见了,很容易躲过那些宫女太监的耳目。
总之这回她非得让额娘尝尝苦头,知道她不是好糊弄的,她虽然年纪小,可是也有感情会难过呀……但如果额娘不来找她呢?往后的佛尔果春就不敢想下去了。
她茫然绕着七零八落的假山石打转,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还是没听见消息,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
虽然身上裹了好几件夹袄,冷是不冷,可湖边吹来的凉风还是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打算找地方歇歇,忽听见一旁假山洞里传来几声幽微如诉的啜泣。
佛尔果春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就想到鬼故事上——额娘从来不许她听这些,怕她晚上睡不着,可佛尔果春胆小又爱找刺激,便常央求玉烟姑姑偷偷讲给她听。
难道真碰上精怪了?
若是个好脾气的,也许不会伤害她。佛尔果春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向洞中探去,正好跟一张惨白又苦兮兮的鬼脸打了个照面。
她惊叫出声,及至看清那人眉目才缓过劲来,“四哥,怎么是你?”
胤禛擤了擤鼻涕,被小妹看到这副情状,实在令他颇为难堪,“你怎么来了?”
佛尔果春对着年纪相仿的兄弟知无不言,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把什么都说了,还大吐苦水,“额娘根本是偏心眼,有了小弟弟就不疼我了。”
胤禛认真听完,鼻梁处仍是酸酸的,“那你比我好,好歹还能天天见着贵妃娘娘的面。”
他却连见一见生母都不能够——那会子他本来想把偷偷临摹的字帖拿给德妃瞧,好让德妃夸他进益,哪知却被赶出来,德妃怪他不该私自离开承乾宫,当心惹恼皇贵妃。可他只是想让生母了解自己多一点,这也有错吗?他多羡慕胤祚能天天跟在德妃身边,而非他这样,尽管有两个母亲,两边都没把他当自己人。
佛尔果春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我也是,额娘自从有了胤福,便不再过问我饮食起居了。”
以前天天黏着还嫌不够呢。
胤禛瞥了眼她身上簇新的夹袄,“但贵妃娘娘还记得为你加衣,怕你冻着。”
佛尔果春:……好吧,那对面是比她更惨点。
她抻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坐下,看胤禛只穿着单衣,发愁道:“你不怕着凉吗?”
胤禛眼睛红红的,“着凉了母妃也不会来看我。”
佛尔果春在心底想了想,她要是卧病在床,额娘大抵还是会关切的。因脱下那件厚厚的棉衣,“你穿我的吧,正好我觉得有些热。”
胤禛怎么肯,“不行,你会生病的。”
佛尔果春只能想个折中的主意,努力将那件大袄平铺开,一人裹上一半,再努力蜷缩起身体,像蒸笼里的肉包子,勉强也就能挤得下了。
她搓了搓手掌,朝掌心呼了两口热气,“你什么时候回去?”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忽然能理解这件事的鲁莽了——离家出走除了能让爱你的人担心,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胤禛神色茫然,“我不知道,你呢?”
佛尔果春摇头,“我也不晓得。”
但她绝对不会轻易退让,反正这回总得让额娘尝点教训,额娘才知道她有多宝贝。
正说着话呢,雪地上忽然出现几排灯笼的火光,继而有窸窣脚步声传来。
佛尔果春屏气凝神,她才不会被轻易找到,这地方隐秘得很,只有耗子才钻得进来呢。
可当外面开始报起菜名时,佛尔果春顿时受不住了,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出去,猛扎进玥容怀里,还拿小拳拳砸她胸口。
玥容威吓,“再闹,晚饭只许你啃馒头。”
佛尔果春立刻安静下来,她想念小厨房的酱板鸭、水晶肴肉还有红焖肘子,少一样她都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