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好嘞。”
“付钱。”陆柯豪手肘撞了下金松芸。
金松芸被他打秋风打惯了,早就条件反射了,给完钱还问他:“你衣服有穿没?要不下午陪你去买点?”
“感动了。”陆柯豪揽着她的肩,呜呜道:“小芸,你对我太好了,要哭了。”
金松芸踢了他一脚,“有病去治。”
陆柯豪伸出袖子,“你猜这件多少钱?”
金松芸瞟了眼袖口松散的走线,“一百。”
陆柯豪在穿用上非常能从奢入俭,没被家里人断经济来源之前,衣柜里挂的哪件都没下过四位数,穷困潦倒之后,超市促销三十两件的T恤他也穿得起劲得很。
“错!”陆柯豪面露得意:“只要八十。”
金松芸拍了下他后背,陆柯豪倒吸口凉气。
金松芸:“嘿嘿,漏风吧。”
“确实。”陆柯豪作势要拉她拉链,“只有把你的给我穿了。”
金松芸:“滚。”
两个人走到西校门门口,脚步不由自主都放慢了。
近正门的花坛边缘坐着一个女生,抱了一个黑色的包,长发披散,肩膀瑟缩,虽然脸色憔悴,但长得不错。她看起来是真的缺衣服。
陆柯豪先走了过去。
“同学。”陆柯豪站在女生面前,“你坐这不冷吗?”
葛云慧摇了摇头,她牙齿有点打战。
金松芸问她:“你是在等人吗?”
葛云慧点头。
金松芸:“在这儿等风太大了,你穿得也少,怎么不找个暖和的地方,旁边就有奶茶店。”
葛云慧:“不用了,谢谢。”
她的眼睛一直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生怕错眼漏过了谁。
两人和女生隔了段距离坐下,金松芸从侧面看她一眼,呼吸忽然一窒,她竟然这才注意到女生隆起的小腹,顶着黑色背包,显然月份已经不小了。
金松芸和陆柯豪对视一眼。金松芸问她:“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葛云慧低落道:“没有。”
金松芸:“名字呢?”
葛云慧一时没说话。
金松芸笑了笑,“也许我们认识。不认识也可以帮你找找。”
葛云慧:“她叫江乐。”
“江……”金松芸愣了下,“哪个江乐?”
葛云慧:“江水的江,快乐的乐。”
金松芸惊讶道:“是女生?”
葛云慧:“嗯。长得特别漂亮。”
陆柯豪一笑,“那巧了。”
江乐赶到咖啡厅,葛云慧立马站了起来,她看着江乐,双手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摆放,还未说话,眼睛先红了一圈。
从她远走海城之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葛云慧现在还清晰记得,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江乐的情景。
江乐和她实在是太不同了。家中来了陌生人,即将是她的后妈和妹妹,葛云慧惶恐又忐忑,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令人不安的画面,她只敢站在妈妈身后,偷偷打量人,脸上怎么也扯不出笑来,而江乐甜美活泼,未语人先笑,一会儿工夫,就把家中长辈喊了个遍,她一点儿不胆怯,还会和葛奶奶开玩笑。
葛云慧很羡慕,饭桌上光盯着江乐看了,她那会一点不认为自己长得好,每次照镜子都像在看苦瓜。
江乐发觉之后,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葛云慧心里暖洋洋的,她想这个妹妹好乖好精致,她们一定会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然而很快,葛云慧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在江乐身上第一次领教到了什么叫“双面人”。
两人一块在小阁楼独处的时候,江乐冷漠极了,完全不理人,除了必要的交流,一句话不和她说。
葛云慧以为是自己不讨喜,即便黯然,也没有再絮絮叨叨地围着她说话。
可她心里还是想和她亲近的。
乡镇学校太妹多,江乐几乎是一进校就被高年级盯上了。男生在窗外看她、托人给她送糖,女生想吸纳她进自己的小帮派,无果之后便扬言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葛云慧不介意热脸贴冷屁股,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股脑全倒给了江乐。
最后当然没人能教训江乐,所有还在酝酿中的恶意都被她的男朋友先挡了下来。
葛云慧听闻之后十分震惊:“你、你从哪突、突然有的男、男朋友?”
不怪她说话磕绊,葛宏曾经警告她,敢在学校谈朋友就把她腿打断。她不敢,她也没想,她喜欢的人就在隔壁,天天能见面。但江乐为什么胆子这么大,这才入学多久。
“随便挑的。”江乐说。她从小烂人堆长大,这招早已驾轻就熟,新林中学这么屁大点的地方,初三找个傻大个当挡箭牌易如反掌。
有人保驾护航,江乐在学校是清净了,但葛云慧却更为她惴惴不安。
“千万不要让爸爸知道了。”葛云慧光说出这句话就已发抖了。
然而新林镇太小,夜宵摊太少,出没在摊上的闲汉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些,葛宏很快就从好事者口中听说他漂亮的继女有了男朋友。
葛云慧和江乐睡在一张床上,突然被“哐当”推门声惊醒,她一睁眼,看见山一样高的葛宏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爸爸……”她嗫嚅着叫了一声。
葛宏坐在床侧,一把掀了两人身上的薄被,江乐睡在外侧,早已坐了起来。葛云慧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战栗着缩到了角落。
葛宏阴沉沉地盯着江乐,“你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耍朋友了?”
江乐:“没有。”
“还撒谎!你跟他都做什么了?”葛宏边说边上手拽她的裤子,“亲了还是摸了?啊――”葛宏猛地弹开,“什么东西!”
江乐“啪”地按亮床头灯,她手上攥了一把水果刀,刀锋洇了一圈血,而葛宏捂着的小臂,也正从指缝间渗出血来。
葛宏酒醒了大半,不可置信又火冒三丈,“反了你了,敢跟我动刀子?”
葛云慧被吓傻了,外边传来脚步声,是王芳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现在就报警。”葛宏没再靠近她,狠狠踹了一脚床沿,对着王芳说话,“当爸爸的管教一下她就敢动刀动枪的,我是管不了了,只有把她送去坐牢,在牢里她就知道老实了。”
江乐笑了,她早看破葛宏是个虚张声势的怂货,“坐牢?你懂不懂法?我杀了你都不用坐牢,半夜脱继女裤子,你先等着吃牢饭吧。”
王芳神色复杂,“江乐,你真的是个疯子。”
第十三章
王芳和葛宏下楼之后,江乐在葛云慧面前拍了一掌,“回魂了。”
葛云慧揪着床单,“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藏的?”
江乐:“习惯了。”
葛云慧:“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这点事我五岁就见过了。”江乐灭了灯,“睡觉。”
葛云慧睡不着,她看着江乐的侧脸,失眠了一整夜。
刀伤事件后,江乐被孤立了很长一段时间,大人要磋磨小孩,无非是在吃穿用度上。但葛家不同的是,葛宏并不是家里的顶梁柱,葛奶奶手中有其他几个子女孝敬的钱粮,即便看葛宏脸色,还是照常关照江乐这个半道孙女。
葛云慧明面上不敢如何,背地里总是偷偷捡回被葛宏扔掉的江乐的衣服,省下难得的瓜果零嘴,带到学校给江乐。
她崇拜江乐,愿意对她好。
她也忍不住围着江乐问这问那,她对她太好奇了。
“你们以前在哪里生活?你亲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好吗?”
“还成吧,除了老把我锁柜子里。”
“他为什么要把你锁在柜子里?”
“为了好办事啊。”
“办什么事?”
江乐坦然道:“当然是你爸和我妈晚上做的事。”
江滨游手好闲到二十七八了还是一事无成,想成家了,靠一张脸轻而易举就勾走了十九岁的王芳,婚后照样女人不断,江乐根本数不清来往那个小平房的陌生女子到底有多少个。她有时候被赶上街,有时候被江滨拎着直接往衣柜里一塞,隔着薄薄一块木板,外边的撞击、□□清晰无比,江乐从懵懂到逐渐麻木没花多长时间,小平房之外还有无数个小平房,江滨之外还有无数个想将她骗进房间的男人,在那样的环境里,江乐理解事物的能力一日千里。
葛云慧的脸瞬间爆红,她张着嘴,再问不出第二句话,她既震撼世上有这样的事,又震撼于江乐丝毫不当一回事的轻松语气。
江乐的男友一年一换,到初三时,终于轮到隔壁班一个爱打篮球的高个男生上位。班上科任老师个个都知道江乐男友不断,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重话都不曾说一句,因为她屡屡趋于满分的各科成绩,稳固的断层第一。
连葛云慧最佩服的孙康都略逊一筹。
江乐和孙康成绩如此优异,她却连及格都勉勉强强,葛云慧难免心情低落,她也想好好学习,也试过认真听课,可惜收效甚微,她认为自己底子太差,脑袋太笨。她不是读书的料。
果然最后她连普高的线都没有够到,只能去读职中。
而江乐早在寒假就去云城参加了七中的特招考试,春季学期已不用回校,直接留在七中上课。
葛宏被人打趣了几次,觉得没面子,转头就骂葛云慧没出息,不成器,经常手边上有个什么东西就往她身上招呼,葛云慧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一次被放假回来的江乐碰见,拎起脚边的碎陶盆扬手就砸了回去。
江乐可以护她一次,护不了她次次,而且她和江乐归根结底不一样,江乐可以从学校领奖学金和补助,她不行,她只能每月向葛宏伸手,每一次伸手,都少不了羞辱谩骂。
职中读到第二年,葛宏终于不肯再出一分钱,他让她别再浪费时间浪费钱,趁早找个人嫁了。
葛云慧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借点凑点,再在相熟同学家开的小饭馆帮工,她不要这么早嫁人,不想像她体弱多病的妈妈一样被绑死在新林镇。但葛宏不允许,他特意骑摩托车到小饭馆揍了她一顿。
葛云慧已经十八岁了,她已经长到一米七了,葛宏却仍旧不拿她当人看,当着小饭馆那么多客人熟人的面,劈手就是两耳光。他一边打,一边骂她不孝、不听话,葛云慧捂着火辣辣的脸蹲在地上,泪眼中看见周围好多双脚,她终于受不了了。
她跟着镇上一个认识的姐姐偷偷跑来了海城。
姐姐在海城一家洗脚城给人按摩,她就跟着在洗脚城做学徒。
做学徒的第一个星期,她就遇到了薛鸣。
薛鸣瘦瘦的,斯斯文文,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轻言细语,她倒个水、递个毛巾他都要说谢谢。
给他按脚的时候,他问她几岁,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葛云慧觉得他和善可亲,答完还说了好多自己的事,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直掉。
薛鸣不停地安慰她,当天晚上就给她打了三十万,只是因为她说想存一笔钱,想将来出国留学,想看更大的世界,他就给她打了三十万。葛云慧睁大眼,心跳异常剧烈,她比着手指数了又数,数了又数,不知道把后面的零数了多少遍,天晓得,她手中可支配的钱永远只有零星一点,连来海城的路费都是借的,她哪里见过那么多钱!
他给了她这么多钱,却什么都不要求她做,还问她够不够。
葛云慧想尖叫,想狂奔,可是宿舍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熟睡,她轻轻地走下床,又走下楼,终于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她深呼吸几下,给薛鸣拨去了电话。
这一个电话之后,她和薛鸣开始越来越频繁的见面。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去富丽堂皇的商场逛街,去雅致浪漫的场所玩乐,薛鸣是那么好,那么绅士,他从来不强迫她,将她说的话记在心里,对她有求必应。
她早已无需待在洗脚城,住进了薛鸣位于商圈中心的公寓,出行有豪车接送,衣柜里满是华服名包,她过去的窘迫和苦难都被拂去,一夜之间成了电视里的女主角。
她是心甘情愿和薛鸣在一起的,他的温柔,他包裹她的一切都让她沉溺,她想自己好幸运。
她很快就怀孕了。
这么早就要做母亲,葛云慧是很慌乱的,但薛鸣很欣喜,他抚慰她的情绪,说万事有他在。
她搬进了一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别墅,每天有专人照顾,连吐下来的果皮都有人用盘接着。她幸福得冒泡泡,又想起了自己没有享过一天福的妈妈。
她跟薛鸣提了一嘴,薛鸣就派人去新林镇将她妈妈接了过来。
薛鸣还减少了出差频率,隔两天就来陪她,两人在一块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说半天的话。她越来越依赖他。
葛云慧怀到第八个月的时候,别墅罕见的响起了门铃。
门外站着三个雍容靓丽、但并不年轻的冷脸女人。
“大姐,二姐,三姐。”薛鸣闷闷道,“你们怎么来了?”
“别叫我姐。”
二姐推开薛鸣,踩着高跟鞋进入室内,她轻蔑地瞥了一眼傻傻站在沙发边的葛云慧和她的肚子,又走回薛鸣面前,失望道:“薛鸣,我真瞧不起你。真替微微不值。”
第十四章
微微是薛鸣的妻子陈知微,薛鸣有妻子。葛云慧如遭棒喝,她不是没想过薛鸣已婚,她早就问过他了,可是薛鸣说他离婚了,他身上也没有另一个女人的痕迹,他说等她到了法定年龄,就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他骗了她。
“对不起。”薛鸣说。
葛云慧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选择了做鸵鸟。她不要再过以前的日子,不能舍下已拥有的优渥生活,她也离不开薛鸣。薛鸣不想让她知道,她就可以当作不知道。她开始变本加厉的虚荣浮华,流水般挥霍起来。
她只是不再联系江乐和孙康,不再和他们分享她的近况,她说不出口了。她连回新林镇耀武扬威,都特地选了他们不在的时间。
葛云慧以为她能永远这样下去,没想到薛鸣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病倒。
薛鸣一昏迷,金钱构筑的桃花源瞬间坍塌。
她甚至连薛鸣的人都见不到,薛家几个姐姐不让她靠近病房。再后来,医院的人说病人转院了,她连他转去了哪家医院都不知道。
更绝望的是,薛家人抢走了宝宝,将她和妈妈从别墅赶了出来。
葛云慧每天以泪洗面,既担心薛鸣,怕他醒不过来,又担心宝宝,怕薛家人对她不好,她想他们想得心如刀绞,可是她在海城举目无亲,她什么都是靠薛鸣。
束手无策之际,她想到江乐。
见面第一眼,葛云慧的眼泪断线珠子般砸了下来,金松芸赶紧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哭什么,”江乐在对面坐下,“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