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个道理在表兄身上并不应验。
姨父有两个通房小妾,对此姨母不但无甚在意,还十分包容,甚至想要给表兄房里头塞人,不过都被表兄严词拒绝了。
当然了,表兄房里这种私密的事情,都是母亲跟她讲的。
除了言情书网的名声他没有,作为一个理想的夫婿,不论人品相貌还是家境,该有的他一点不差。这样的一个人,就是秦忘机如今最想要嫁的人。
挺了两日,她厚着脸皮又去央求母亲。
女儿这般急切,开明如刘玉柔,也觉得不妥了。所以她暂时按下秦忘机的想法,未曾跟秦廉提起。
难得一家四口齐聚,这日晚膳饭桌上,秦忘机终是耐不住了。
放下筷子,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刘玉柔。
刘玉柔还能不明白她那点心思,见她如此迫切,正在心里打着腹稿,准备跟秦廉转达她的心意。
母女俩的互动全被秦浩然看在了眼里。
他便也跟着放下了碗筷,看向秦廉:“父亲,表弟回信了。说等这个月春闱一过,考取了功名,就上门提亲。”说到最后,他还笑着点了秦忘机一眼。
秦廉优雅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动作轻盈好似放下的是一片羽毛。
眉头一挑:“那便等他考上再议。”
言下之意:能否考上,犹未可知。
秦浩然瞬间读懂了父亲的意思,眼神安抚着焦躁不安的秦忘机,须臾又望向秦廉:“所以表弟在信上请求,能否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一来方便他到时候去考场,二来他也好向儿子请教一二。”
秦忘机瞬间睁大了眼,仿佛看到了希望。
只有他们这样的言情书网,家里才会藏书万卷。普通人家,是不会有太多书籍的。虽然表兄家里不缺银子,弄来这些书并不难,但他们家毕竟不是文人世家,对于经子史集这些晦涩的书籍,没有从小的潜移默化,是很难掌握的。
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表兄真是机智。
充满期待地看向了秦廉。
秦廉淡淡扫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大腿一阵钝痛,是刘玉柔从桌子底下扭了他一下。他眉头一皱,用清嗓子的声音掩盖住了痛苦。
“让他
来吧。”
总算得到了父亲首肯,兄妹俩这才相视一笑。
从父母屋里出来,秦浩然看到妹妹的脸比起前两日总算恢复了一些神采,两片薄唇不自觉抿成了一线。
“谢谢哥。”饶是关系再如何亲密,一声谢绝不能少。
秦忘机踩着路上的鹅卵石,一蹦一跳朝前走,一不小心踩到一块长了青苔的,呲溜一下就要跌倒,秦浩然及时拽住了她。
看着妹子脸上顽皮的笑容,不由纳罕,明明是个孩子心性,怎的就一心想着嫁人呢。
“不用谢,要不是为了你,哥才不会给他开小灶呢。”
秦忘机两眼瞬间亮了:“这么说,表兄要来我们家,是哥哥你的主意?”
秦浩然扶她站稳后松开手,眉头一挑的样子颇有几分秦廉的持重,迈开步子朝前走去:“说了,不用谢。”
秦忘机瞬间感动地从后面抱住了自己的兄长,脸贴在他后背上摩挲,就像以往无数次,兄长帮自己实现了心愿那样。
一面蹭,嘴里还情不自禁喃喃着:“哥哥……你也太好了……”
妹子怎么说也要是要出嫁的姑娘了,跟自己如此亲昵恐怕不妥,秦浩然瞬间浑身一僵,去掰她的手:“快放开,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心满意足回去,翌日晌午她却从前院仆妇口里意外得知,兄长下朝路上,摔下了马,崴了脚。
她连忙冲进兄长院里。
兄长靠在榻上,一只腿裤腿卷起,嬷嬷正在往他脚踝上按药油。
“哥哥,怎么回事?”她冲进去,急声问道。
见她不打招呼就冲了进来,秦浩然赶紧坐起来,把裤腿放下去,才一边回想一边把早上的情形跟他说了。
好在他反应快,伤势还算轻。
秦忘机这才放下心,回了自己院里。一进屋,看到桌上躺着的信封,她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迟迟才走过去,将信打开。
“不许抱别的男人,就算是你兄长也不行。”
原来兄长摔下马,是那个疯子搞的鬼!她不过因为感动,抱了兄长,他竟然害他险些受伤!
她气得要将信撕个粉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府里有那疯子的眼线。
深呼吸,最终把信放到烛火上烧了。
她想将那人揪出来,可偌大的府邸,家臣上百,人员又纷杂。她又不能将宋桢的威胁向爹娘如实相告。最终只能作罢。
三日后,秦忘机还在自己院中兴致缺缺地翻《诗经》。快到正午,太阳升到头顶有些热,她正要进屋,突然发觉前院隐约有些嘈杂。
这时,一个仆妇进来,笑逐颜开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萧家少爷来了!
秦忘机顿时把书一扔,起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往自己身上看了又看,问仆妇:
“我这样可以吗?要不要换一件?”
仆妇看着天仙似的小姐,笑得满脸都是牙:“不用不用,小姐穿麻布都好看!”
秦忘机有一瞬羞赧,这才提裙去了前院。
难怪在后院就听见吵吵嚷嚷的一片,秦忘机远远看到,此时前院里的景象,热闹的程度堪比过年。仆人成群结队,手里不是抱着布匹,就是抬着箱子,从院门外的马车上搬东西,你来我往在院中穿梭。
想必是表兄带来的礼品。
不过是小住一段时日而已,表兄竟然还带来这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来下聘。
说来奇怪,明明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尽快跟表兄把婚事定下来。可如今,他人来了,她突然不自在起来,倒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人都来了,这会儿倒羞上了?”刘玉柔老早就等在那里,看出了她那点不自在,立即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臂,“走吧,你表哥不是外人,又不是跟人相看,用不着尴尬。”
她不说还好,可秦忘机一听见尴尬两个字,本来没多少尴尬,突然就尴尬起来了。
脸都烫了。
赶鸭子上架似的,跟着刘玉柔来到前堂。
秦廉端坐在主位上,下首左侧是秦浩然,右侧是萧行一。因为知道今日他要来,所以父子二人都告了假。
此时三人正在边喝茶,边叙话。不知是不是没有刘玉柔在,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母女俩一进门,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萧行一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
“表妹。”他压下眼中惊艳,连忙拱手行礼。
秦忘机也跟着屈膝:“见过表兄。”
刘玉柔喜笑颜开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看着这一对小情侣就好像看到了女儿圆满的后半生,说不出的欣慰。
对着一表人才的侄儿:“都是自家人,快坐,逸儿。”
然后又拉着秦忘机走到秦浩然下首的空位上,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才走到右首的主位上坐了。
秦忘机落座后,感觉到萧行一的目光从对面射过来,正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一直未曾抬眼看过去。
她微红着脸,精致的眉眼低垂着,连动一下睫毛都是倾城之色,萧行一一时竟然看呆了。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
刘玉柔见状,冲着外面候着的仆从:“还不快来,给表少爷看茶。”
仆从看茶的间隙,秦忘机注意到自己手边的红木几上放着一个锦盒,应该是表兄给她带的礼物。
萧行一的目光全在她身上,见她注意到了,立即朗然开口:“表妹,这是送你的,你打开看看可喜欢?”
“多谢表兄。”
秦忘机打开一看,只见锦盒里头放着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是她喜欢的晴蓝色。
正要合上盖子,刘玉柔又开口了:“快戴上啊,娘都已经戴上了。”
说着就亮出自己的手腕,对着上面透着绿光的手镯,十分满意地开始欣赏。
秦忘机不禁感慨表兄行事果然周到,既然母亲也戴了,还让她也戴上,她便没再推辞。
拿出里头的镯子,把丝滑的手绢套在上面,手往里一伸,突然耳边响起一阵水声,紧接着她大腿上又湿又烫,她嘶了声,手一滑,镯子瞬间掉在了地上。
一声脆响,裂成了两半。
第6章
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下子凝固住了。
秦浩然立即放下茶盏,关切地问:“怎么了?”
刘玉柔也不再欣赏自己的镯子,急切地看过来。就连秦廉那张一向肃穆的脸都多了几分柔和,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从前,就像天下所有父亲看着自己女儿那样,只剩下父爱。
“小的该死,都是小的不长眼,烫着小姐,求老爷责罚!”
原来是那看茶的仆从没见过世面,给秦忘机倒茶的时候,看到她那镯子,再看看她那葱白似的手,竟然看得失了神,茶水溢出来都未曾发觉。
直到听见那声脆响,他才惊觉自己闯了大祸。立即放下茶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就开始求饶。
秦忘机知道,这样上好的镯子,他哪怕把自己那几个女儿都卖了,恐怕也赔不起。
幸好是初春,乍暖还寒,被茶水烫一下,除了疼些,留不下疤。
她便扯着弄湿的那块裙摆,尽可能让布料远离皮肤,看向秦廉:“父亲,母亲,女儿没事。”又看了眼地上抖如筛糠的仆人,“他也是一时分神,并非有意,父亲就不要责罚他了。”
秦廉颔首,目露欣慰之色,然后和言对那仆从:“把地上收拾一下,下去吧。”
秦忘机说完方才那番话,又小声跟秦浩然说了句没事,知道表兄也在关注着自己,这才终于向他看过去,投以一抹微笑。
萧行一眼中的紧张之色顿时消减了几分,笑容也渐渐浮现出来。
待下人离开,秦廉才问萧行一:“这镯子价值几何?”
萧行一忙把目光从秦忘机身上挪开,回道:“姨父,无碍的,改日孩儿再重新给表妹挑一对。”
“不可,既然弄坏了,就要照价赔偿。”
“这镯子本就是送给表妹的礼物,如今表妹却因此受伤,可见是不祥之物,坏了才好。”
秦廉终于对这位侄子露出了一丝淡笑:“你有心了。”又看向秦忘机,“伤势如何,可要叫大夫?”
秦忘机笑着摇头:“已经不疼了,父亲不必忧心。”
表兄大老远刚来,若是因为她这一点小事就叫大夫,恐怕失了礼,又惹得大家担心。
这点疼,跟她在掖庭受的那些磋磨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在前堂叙话,偏房的院墙边,方才那名仆从正趴在地上,捡起从院外抛进来的一串铜板。
*
毕竟幼时就经常一起玩耍,才见面的那种尴尬不久就得到化解。
表兄被安顿在了兄长的院子里,秦忘机自然懂得避嫌,但是近几日,父亲和兄长突然忙于公务,经常早出晚归,辅导萧行一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几天下来,两人的相处已经恢复了从前那种自然的状态,但仍有分寸。
不仅是担心宋桢的人在看着,更因她向来不是随便的人。
不过,自从表兄进府,他身上从未发生过怪事。她也没再收到过宋桢的信。起初那份忐忑渐渐遁形。
这日,秦忘机照例过来,准备解答萧行一的问题,他却提出要她带他出去逛逛。
他一直记挂着那个被摔碎的镯子,那可不仅仅是给她的见面礼,那对镯子是他三年前买下,原本准备在她的及笄礼上送给她的。可却因故一直没能送出。
在他心里,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如今摔碎了也无妨,另买一对相似的就是。
秦忘机原本不想去,可耐不住萧行一一再坚持,她又想起,那日女掌柜也是被宋桢胁迫的,可见他的势力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强大。
于是便答应了他。
这几日天暖,早春的柳絮已经开始纷飞,稍不留神碰上,就觉得脸上痒痒的。
他们一路来到前院,两人头上身上都粘上了一些。
秦忘机看着萧行一那只镂空的素银发冠上此刻密密麻麻钻满了柳絮,就好像头顶上窝着一只小白鼠,不禁叫住他,伸手去他发冠上戳了一下。
看着毛茸茸的,一戳却是硬邦邦的。
“原来不是。”她笑着收回了调皮的手。
萧行一的耳根瞬间染上淡粉:“不是什么?”
秦忘机见他懵懂的样子,莫名更想笑了。但自从八岁那年知道了表兄胆小,如今她可不敢把心里的想法如实告诉他。
这时,萧行一也温柔地笑着,像她方才那样,把手伸向了她头顶。
他长得白净,五官端正,这样的笑容再配上他身上的白衣,宛然玉树临风。
秦忘机的心跳在悄悄加快,她羞涩地挪开了视线。
萧行一在她头顶轻盈地一捻,瞬而把一团白白的毛絮亮在她的眼前:“你看它,毛茸茸的,像不像一只小老鼠?”
秦忘机一时意外,原来表兄并非如她所想那般胆小!
也是,这都过去十年了,她的性子尚且越来越犟,表兄的胆子自然也变大了。
她从他手中捏起那团柳絮,放在手心,对着空处一吹,那团柳絮又回到了天上。
秦忘机看着徐徐飘飞的柳絮,萧行一在她身旁,满眼宠溺凝视着她。
在吹走柳絮的那一刹,看清楚院门外那个前一刻没顾得上分辨的朦胧人影时,秦忘机瞬间后心一凉。
她想转身,想逃。可一双腿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完全不听使唤。
好似一个被夺了舍的人,甚至都顾不上惊恐,只能愣愣地蒙在那里。
宋桢一改往日半披半束的发式,今日头发全都竖起,戴玉冠,着玄衣纁裳,上用金线绣有繁复的九章纹,腰间一条暗红大带,上面绣着黑白相间的花纹。
秦忘机认得,这是皇太子才有资格穿的衮服。短短几日,这个疯子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竟成了太子!
难怪父兄连日早出晚归,原来是朝中政局有变。
那宋桓他……不会已经被他杀了吧?
看着他脸上写满的杀威,秦忘机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后心直冒冷汗。
从未得见圣颜的萧行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嘴里“皇、皇”着,可能在踟蹰他究竟是该喊“皇上”还是“皇太子”。
萧行一出了声,将她从惊惧中脱离出来,她转身刚要跑,就听见门外传来宋桢雷霆万钧的嗓音。
“秦忘机。”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钧之力,将她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