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徐磊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宋桢和后宫有私,又和秦忘机苟且的时候,宋瞻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早早布下天罗地网,暗中吩咐禁军统领和大内总管,若有反情,只管诈降。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究竟谁是忠,谁是奸。
他以为是别的皇子,是宋桢的死敌。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宋桢的同胞兄弟,是他最为宠爱,即便他犯了今日这样的大错,他都舍不得将其斩首的二儿子。
斥退宋桓,他把目光一转,少了几分戾气,看向面前,正对着自己跪下的倔儿子,和他身边的女子。
探究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终停在了宋桢的脸上。
“为了她,你当真可以连储君之位都不要?”
听见这句提问,宋桢顿时抬起头,对上宋瞻那双浑浊的老眼。目光交流了短暂的一瞬,他毫不畏惧地给出答案:“是。”
第90章
听完宋桢的回答, 宋瞻又看向秦忘机。
“那你可愿意嫁与他为妻?”
秦忘机和宋桢不约而同地一愣,然后朝对方看去。
看到她眼中的惊诧,宋桢连忙抢着替她解释:“父皇, 年年她并非寻常女子,她志在朝堂,一时无心婚嫁。”
“哦?”宋瞻不以为意,若他未曾记错,她恐怕已经是一十九岁的大姑娘了, 这样的年纪还无心婚嫁,那她确实不是寻常女子。
“他说的, 可是真的?”他笑眯了眼, 亲切地看着眼前颇有胆识的姑娘。
秦忘机小脸一红,余光撇了眼宋桢,慢慢挺直了身子。
因为害羞, 她只敢看着宋瞻的龙纹皂靴,但语气却十分的坚定。
“回皇上, 殿下的话是真的。只是……”
宋瞻顿时有些可怜地看了儿子一眼,接过话茬:“那你可有的受了。”
“你说怎么办?”他又看向秦忘机,语气和善,就像一位慈爱的长者在跟小辈商量重要的事情,“他跟朕说过好几遍, 此生非你不娶。朕的儿子可不能打一辈子光棍,来, 快帮朕想想办法。”
秦忘机的脸瞬间更红了, 把头垂得更低。
须臾, 她又瞥了身旁的男人,然后对着宋瞻和善的目光, 坚定地回道:“其实,臣女也早已心属一人,非他不嫁……”
宋桢愕然,连忙朝她看去。
宋瞻也颇为意外,愣了一瞬,竟笑出了声。
被他们父子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秦忘机连忙又把头垂下去,加了一句:“只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臣女要回家问过爹爹才行……”
“好,好,这好办!”宋瞻笑道。
没想到父皇的态度转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桢惊喜之余,只怕宋瞻一激动,来个赐婚,吓着他这位惧怕成婚的小娘子。
他连忙抢过话头:“父皇,儿臣的私事暂且押后,先处理朝堂事宜吧!”
宫乱方平,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不过他对宋桢婚事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群臣都十分能理解。自己最喜爱的儿子要逼宫,最看不惯的儿子却在他缠绵病榻的时候一心想着给他治病。
“请皇上,为殿下和秦小大人赐婚!”众臣齐声喊道。
宋桢观秦忘机红扑扑的脸蛋,不想唐突了她,忙转对身后众臣,用认真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众臣顿时垂下头,不再多言。
事到如今,对于这个儿子在众臣面前建立的威信,宋瞻也亲眼目睹。
“好,那便先处理政务。”
这段日子,他“昏迷”在榻上,重新审视着自己的一生。从前以为自己是这天下的主人,天下都为自己所有,强.暴一个女人,何罪之有?
如今在鬼门关走一遭,他开始对自己做下的错事生出了或多或少的悔恨。
“秦忘机,你修正《女令》有功,为天下女子谋福祉,处变不惊,有勇有谋,实乃巾帼之英雄,堪当女子之典范。”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秦忘机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然第一个要赏她。
“回皇上,臣女所为,皆因职分所在,断不敢邀功。”
“那朕便即刻下旨,允许通过你修正的《女令》,将新法令昭告天下,普天同庆,如何?”
秦忘机险些没从地上跳起来,立即恭敬地朝他磕了一个头:“皇上圣明,臣女代天下女子谢皇上隆恩!”
宋瞻满意地笑着,等她磕完头,话锋陡然一转,眸中的慈光倏地收敛,变成了两束寒光,直射徐磊。
“大胆奸佞!竟敢挑唆皇子造反!徐磊,你可知罪?”
“皇上饶命啊,皇上!”徐磊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老臣糊涂啊,求皇上看在老臣尽心竭力辅佐朝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对老臣从轻处置啊!”
当日在朝堂上,他污蔑宋桢与后宫娘子有私时,宋瞻便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谁知他竟然毫不收敛,如此狼子野心,宋瞻绝对容不得。
“曹爱卿,臣子谋反,该当何罪?”
“回皇上,死罪。”曹丞相目不斜视,“但皇上英明,早有预见,此番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为彰显皇上的仁慈,徐氏一门,或可免去株连之罪。”
“你说的有理。徐氏满门,贬为庶民,徐磊秋后问斩。来人,把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拖下去,即刻关押!”
“二皇子意图逼宫谋反,一并押入牢房,听候处置!”
一阵哭嚎声之后,殿中恢复了平静。
“众爱卿,朕老了,老了啊……”
宋桢知道,父皇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是在忌惮当日他昏迷之时
,众臣拥戴他,提出让他监国的请求。
此刻,他为防宋瞻降罪一众臣子,连忙抢着说:
“父皇宝刀未老,有您在,江山无忧!”
众臣连忙跟着附和:“皇上健在,江山无忧!”
虽然对他们善意的奉承颇为满意,但是宋瞻却有生之年初次对这龙椅有些厌倦了。
是该选个良辰吉日,把这皇位交到有能力的人手中了。
他把目光锁在宋桢脸上,盯着他眉宇间的英气,良久。
论功行赏过后,宋桢留在宫里,指挥调遣各处兵力,恢复宫中秩序。
秦忘机则跟着刘玉柔快马加鞭回了侯府。
秦廉已经暗中调集了自己的旧部,集结了一部分兵力,正准备伺机而动,没想到母女俩却安然而归,听完宫里发生的一切,他觉得意外,又觉得以宋瞻的老谋深算,发生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全家一起用了晚膳,秦忘机回房后,夫妇俩才认真考虑起女儿的婚事来。
“皇上有意赐婚,女儿却说她志在朝堂?”
听完刘玉柔的转述,秦廉不禁纳罕,她莫非真想一辈子当姑娘?
“连圣意都敢拂逆,她还真是恃宠生娇。”他淡淡说着,未来女婿对女儿的宠爱,表面上不满,内心却是一万个满意,“准备吧。”
“准备什么?”
“婚事。”
*
入夜。
多日提心吊胆,强颜欢笑,终于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秦忘机沐浴一番,早早上了榻。
她明明知道,曾经经历过的失望,在她和宋桢身上一定不会重演,可是对于成亲这件事,事到如今,她仍有几分害怕。
他是太子。想必不久之后,更会是这天下的皇帝。
岁月如流,人心易变。
虽然如今她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前前后后,心无旁骛地爱她护她,十年如一日未曾有变。知道他对自己情深如许,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忧。
哪怕他当太子的时候,可以不纳侧妃。可当他成了九五之尊,还能独宠她一个女人吗?
即便他可以,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也不同意。
沉浸在这些担忧中,等到宋桢的嗓音在屋中响起,她才恍然回神。
她立即转过身来,隔着床帐,看他十分自然地站在榻前,开始宽衣。等他上榻后,她娇笑着,没有半分迟疑,钻进了他的怀里。
“想什么,这么晚还不睡?”男人问。
“你的胡须呢?”
宋桢任由她的手指在他唇上轻柔地抚摸,搂紧了她的腰,柔声道:“来时剃了,若你喜欢,那日后便留着。”
秦忘机垂目,透过他微敞的领口,看着里头冷白的皮肤,脸颊略有些烫。
“你何种模样,我都很喜欢。”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
秦忘机身子一颤,抱他更紧,平复好激荡的心神后,小声嘀咕:“从前不是说,太晚就别来了吗……”这话听上去是责备他不知爱惜身子,可她说的时候,唇角分明翘着。
“我来讨回我的东西。”
秦忘机从他怀中探出脑袋,疑惑地看着他:“何物?”
宋桢看着她,目光越发灼热,可好似经过白日的告白,如今对于这种事情,他突然多了几分郑重。
他压下潮水般的情思,凑过去,在她肩头轻轻嗅了嗅。
“白日你说,你穿着它,就好像我抱着你。”
秦忘机羞得不知如何回话,又往他怀里头拱了拱。
宋桢紧紧拥着她,让自己的气息布满她身体每一寸角落。她既时时都在想他念他,却不愿与他长相厮守。虽然无奈,但是如今宫乱方平,他并不想惊扰她。
像此刻这般,静静相拥,早已足够。
白日里,秦忘机开始照常去东宫上值。
经过宫乱一事,宋瞻更加放权给宋桢,着意培养他的帝王才干,所以宋桢远比从前更为忙碌。
秦忘机并不急切地盼着与他相见。她知道,在这座宫里,他正在某处忙碌,替天下黎民百姓谋生计。
他不该只是她一人的“男仆”,他更是天下人的储君,将来治理天下的皇帝。
曹丞相当初让女儿来东宫,并非是存了让女儿当上太子妃的期望,而是想要磨一磨她那刁蛮任性的小性子。那日御前,得知太子殿下对秦忘机的心意,他回去之后便让女儿主动请辞。
秦忘机午膳时去藏书楼,曹倩正满脸愧色跟林疏疏道歉。
看见她来,曹倩脸上的愧色更甚,慢吞吞地转过身,朝她鞠了一躬。
“对不起,从前……”
不等曹倩说完,秦忘机立即轻快地回道:“无妨的,都过去了。”
郑雪儿站在一边,脸上一片红一片绿,等曹倩道完歉之后,也硬着头皮走上来,跟她们俩一一致了歉。
她们很快收拾好东西,灰溜溜离开。
经此大难,姐妹俩生死关头都惦念着彼此,俩人相顾无言,热泪千行。
如今东宫已经不需要“女官”,宋桢却向宋瞻请示,让林疏疏暂且留下,因为他不想秦忘机孤单。
下值的时辰。
宋桢飞速忙了一日,处理完政务,亲自来藏书楼接秦忘机,要送她回家。
“那疏疏呢?”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从远处大步走来的星临。
瞬间看向好姐妹,俩人相视而笑,愉快道别。
这是第一次,宋桢名正言顺地送秦忘机下值。他们在马车里相对而坐,经过主殿前的御道,穿过一条条街道,走进热闹的集市。
经过糕点铺子,宋桢闻见香甜,立即叫停马车,让车夫买来一包绿豆糕。
他动作优雅地将油纸包打开,取出一块,耐心地吹了吹,亲自试了试,觉得不烫嘴了,才送到秦忘机的唇边。
“啊,”他看着她,满目柔情,薄唇微张,“张嘴。”
秦忘机红着脸,听话地照做,咬了一小口。
马车不大,他手臂够长,从对面伸过来,把绿豆糕送到她嘴里仍是毫不费力。可是她终究不忍心他这样举着,吃了两小口,就羞羞地扶着他的手臂,坐在了他身旁。
“好乖,来,再吃。”
马车很快停在侯府门外。
秦忘机吃了一路,最后坚持说自己实在饱了,宋桢才没再喂她。吃饱了,就开始犯困,这会儿感觉到马车停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慌忙整理了下衣裙便要起身下车。
“等等。”
宋桢拉住她的手,她猝不及防后退,撞到了他腿上。
“我送你。”
男人说着,立即起身,两步走到车门处,撩开车帘,跨下马车,然后把长臂伸来,示意她扶上去。
秦忘机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笑着摇头。
宋桢也温柔地笑着,却没把手收回去:“快,否则你爹娘该等急了。”
秦忘机只好把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正要下车,他另一只手臂却伸了过来,拉住了她另一只手。
这样不成体统,她只觉脸臊,他却笑得坦然,丝毫不觉得逾礼。
下车后,光线亮了些,宋桢注意到她唇边有一些凌乱的唇脂,应该是方才帮她擦嘴时弄到外面的。
他松开她一只手,定定看着她的唇:“别动,嘴巴再擦一擦。”
说着,拇指已经十分自然地蹭上她的唇角。
他的脸就凑在她眼前,一双美目专注地盯着她的唇瓣,她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头小鹿乱撞。
“你快些……”她小声催促。
宋桢凝着她颤抖的长睫,唇角的笑容加深,蓦地又把另一只手伸来,两手并用捧住了她的小脸,对着她樱粉的唇瓣,把两片薄唇印了上去。
秦忘机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可是在她家门口!下值的时辰!被旁人看见倒不要紧,若是被父亲瞧见,她以后如何面对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