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这样做了吗?
三年的情分,也比不过你想要当皇帝的野心。
“可谁知她们竟送你去做那等卑劣的活计!”
他说的是秦忘机险些沦为官妓的事情,这事过于诡谲,他至今自责,急忙把话题带过,“你爹平反后,我托了好多人,想要见你,跟你解释清楚,可话都没传进你耳朵里。”
其他的她不知道,但
是那回在宋桢的寝殿,宋佑的确跟她提起过,宋桓想见她一面。
絮絮叨叨追忆往事一向被他认为是女人才爱做的事情,如今他却正在做,秦忘机顿时觉得自己的目标实现有望。
“二殿下,不必再说了。”
听着这疏离的一声,宋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曾经她惯爱为了芝麻大的事情,在他面前叨叨个不停。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的目光一定会在她身上。
此时,她却一点都不看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她变妩媚了。即便此刻看不见她脸上表情,但作为男人,他清楚地感觉到,另外一个男人带给她的切实的改变。
饱满得甚至有些过分的曲线,向他证明,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女。
有别的男人,细细地滋润过她,在她身上卖力地耕种,又从她身上汲取菁华。
这是少时的他不屑做,后来却无限后悔,未曾与她做的一件事。
如今却有人替他,一遍又一遍地做了。
“秦忘机!”心头的火,顿时从他喉咙里咆哮了出来,“跪下!”
秦忘机这才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不敢相信地朝他脸上看去。她的目光是那么伤情,带着一些失望,一丝怯懦,又有几分委屈。
她没有说话,泪眼潸然地提起裙摆,对着他跪了下去。
“我说错话了,求殿下责罚。”
从前也是这般,向来都是她先示好,如今,她更加深谙此道。
比想象中来早了许多的一句温温软软的认错,让宋桓莫名舒服了很多。
他突然后悔不该如此暴怒,以免难以让她回心转意,但是刚让她跪下,又让她起身,这有损自己的脸面,他最终还是任她那样跪着。
“看到来的是我,你很意外吧?”他挑唇一笑,悠然道,“你想见的人,怕是见不到了,他正忙着准备跟你的好姐妹成婚呢。”
这一次,秦忘机的惊诧没有半分虚假。
她再度看向了宋桓,眉头一皱,坚定道:“不可能!”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赶紧用指甲掐着手心,提醒自己切莫再形于言色。
不过宋桓却乐得见她这般。
“你此刻的心情,就像我得知你们两情相和之时。”
秦忘机飞速想着应对的措辞。
“两情相和?”她狠狠地掐着手心,用以假乱真的语气,冷笑着说道,“若不是他以我爹和兄长的仕途威胁我,我怎会与他苟且!”
这话一出,宋桓先是一愣,紧接着他心头无限舒畅。他就说,她怎会真心喜欢宋桢那个又臭又硬的倔驴。
也许是被这种莫名的胜负欲冲昏了头脑,他突然张嘴,问了一句他刚说出口便有些后悔的话。
“那你心里,可还有我?”
秦忘机都没想到他这么快便上钩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生惊诧地再度朝他看去,看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赶紧又把头垂下。
一瞬间,无人说话。
宋桓很快见机行事,结束了尴尬。
他给秦忘机单独安排了一处住所,毗邻他居住的天宝殿。
期初从不主动驾临,自从几次“偶遇”之后,他屈尊降临她居所的频率便逐渐高了起来。
对于他的热情,秦忘机从来不接受,也不拒绝,完美地演绎出了一个曾经被背叛的女人面对想吃回头草的马应有的表现。
在宋桢暗示了多次之后,这日,她终于主动,在他“恰巧”赶在午膳前造访时,留他一同用膳。
亲眼看着他吃下两口凉拌木耳之后,秦忘机将手里的筷子一放,当着他的面,将嘴里的木耳吐进了碗里。
在宋桓惊讶的视线中,她终于任由胸中积压了多日的厌恶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端起茶漱了几下口,他早已不省人事。
从他身上拽下那块龙纹玉佩,她便转身出了殿门,直奔天牢。
中途遇见几个禁卫。然而她手里有宋桓的贴身玉佩,这些日子,宋桓如何迫切地想要与她亲近,这些禁卫们早有所耳闻,两人的旧事更是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一路有惊无险。
可来到天牢门口,把守的那个禁卫头领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进门。
“二殿下曾亲口交代,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可擅入天字一号牢房。郡主,请回吧。”
秦忘机简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生怕蒙汗药的药效过去,宋桓追过来。更不要说,多日隐忍,如今临门一脚却被挡在外头,她说什么都不甘心。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放肆!”
秦忘机喜出望外地转身,便看见惊云身着一身禁卫穿的银甲,大步走到他们身边。
惊云安抚的目光飞速从秦忘机脸上扫过,转眼冷冷逼视着那守卫。
“阻拦将来的国母,你好大胆!”
他横眉冷目,威风凛凛,铿锵的嗓音自丹田传出,直插云霄。那守卫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被他吓得还是当真听出了他话里利害,一个侧身,让开道路。
秦忘机感激地看了惊云一眼,便提裙冲进了院中,边小跑边寻找牌匾,很快找到宋桢的牢房。
过去一看,房门锁着,她虽然略感失望,却仍激动得几欲流下热泪。
用力地拍打着房门,一边朝屋里轻唤:“宋桢,我来看你了!”
第88章
在天字一号牢房这段日子, 宋桢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像一尊佛像一样,在地上打坐。从天亮一直坐到深夜, 日日如此。
他感觉不到时间,感觉不到饥饿。曾经几度吞噬过他的那种孤怨,好似经过历练后的炼狱恶魔,带着他无法招架的气势卷土重来,轻易便将他困住。
宋桓自幼能说会道, 长大后更是文采斐然,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作为陪衬, 宋桢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从不与宋桓争荣宠,争功名,争好评。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坐上那九五之位。
若说他灰暗的人生里有什么骐骥的话, 那便是秦忘机了。
可他却失去了她三次。
第一次,他以为自己就要得到了, 得到她那神女般的注目,得到她身上一缕圣洁的光辉,仅此而已。他满心欢喜,踟蹰着不敢现身,却亲眼看见, 她从那棵海棠树下,跟着宋桓走了。
第二次, 在兖州, 上元之夜, 花市灯如昼,他惊心准备了盛大的宴会, 想要跟她告白,结果等到最后一盏花灯熄灭,烟花燃尽,都没等来她的人影。
她答应会来,却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说骗了他,对不起。
第三次,便是如今。
三段往昔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回放,他头晕目眩,仿佛被一只吞噬怨念长大的恶魔夺了舍,无法回归到现实。
期初他并不相信宋桓的话。直到秦忘机和宋桓重修旧好的八卦在禁卫们中间传开,而且传得越发离谱,他才慢慢接受了自己就是替身的事实。
原来她,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偏生从未对他动心。
原来,得到过之后再失去,远比未曾得到更为痛苦。
门在砰砰地响,她在急切地喊,他恍然回神,却心如止水。
“他难道不在里面?”门外,屋里迟迟不见回应,秦忘机这才发觉身后站着一个牢头,忙向他确认。
得到确认的回复,秦忘机立即又拍了两下门。
“宋桢,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她这回真的急哭了,生怕宋桢有个三长两短,见屋里仍然一片沉寂,又去问牢头,“你有没有钥匙?快帮我开开门啊!”
牢头踟蹰着,看上去十分为难:“钥匙不在……”
秦忘机急忙后退一步,从
上到下打量着面前高大的门扇。
看见上面那个送饭用的小窗口,她竟然毫不犹豫趴到地上,准备从那里头钻进去。
牢头连忙跑过来,拍着大腿,围着她,苦口婆心劝她莫要自降身份。
见她不听劝,他无奈之下,四下里瞅了一圈,从衣裳里头摸了摸,竟摸出一把小铜钩,伸进锁孔里头,几番尝试,突然咔哒一声,打开了门锁。
秦忘机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热泪盈眶,抹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对着牢头行了一礼,便推门而入。
等她进去,牢头赶忙又把门从外头关好,还把锁子摆正,让人大眼一看瞧不出来门锁已经打开。
进门之后,看见宋桢的脸,秦忘机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的脸白了好多,没什么光泽,甚至有些发灰。这里的伙食想必很差,才不到半个月,他竟瘦得颧骨高耸。唇上的青茬早就长长,虽然盖住了他的唇线,却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秦忘机的心像是被人用钝器砸了一下。
压下辛酸,她快步走过去,把手在他紧闭的眼前晃了晃:“宋桢,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终究对她存着深切的情谊,听见她的哭腔,他咬着牙关,可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看着她湿漉漉的脸蛋。
“说什么?”嗓音却透着冷淡。
秦忘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在他身边跪下,伸手想去捧他的脸,却被他避开。
“郡主来牢里寻我,你的旧情人可知晓?”
迎着他的目光,秦忘机眨了几下眼睛,思忖他话里意味。
宋桢经不住被她这样泪眼汪汪地盯着看,喉结一滚,又把视线错开。
他虽然瘦得只剩皮包骨,身形却依旧挺拔,此刻他于蒲团上打坐,竟有种道骨仙风的飘逸感。
秦忘机观他神色,蓦地想起那回,在沁园给他上妆,将他扮作小倌。
他吃醋的时候,表面上虽然冷漠,可眼睑下面的两腮上,却带着薄薄的粉色。
她顿时破涕为笑,不顾他的阻拦,扑过去,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宋桢多日未曾进食,况且没料到她会这般热情,险些被她撞得朝后倒去。
他下巴后仰着,双手却不听话地抱住了她的身子,生怕她倒下去碰到什么受了疼。
“哥哥,我好想你。”
带着哭腔的柔弱嗓音贴着他的胸膛传出,宋桢不由一怔。
若论油嘴滑舌,她和宋桓到好似是一路人。都这时候了,她跑来,就为跟他说这些?
这般想着,他却悄无声息地挪动右臂,撑在了地上,慢慢地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可说完那句,秦忘机便没再说什么。
宋桢静静地等着。
他的手触到她腰间的长发,他情不自禁地移动手指,让她的乌发在他的指尖尽情地摩挲。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想,和喜欢之间,究竟差了多少?
思及此,心头才平息的愤怨,积压了多日的不甘,突然之间又涌上脑海。
他想听她说喜欢,百遍,千遍,万遍!
哪怕只是那种时刻!
顷刻之间,他的眸色黑得仿佛盛着漫漫长夜,看不见前路。他突然收紧了放在她后腰的手,另一只用力一撑,一个倾身,将她压在地上。
他握着她的双手,俯视着她的脸,想起宋桓的话,“你不过是我的替身”,心头的怒火转瞬上升到顶点。
因为愤怒,他重重地喘着粗气。
秦忘机看着他泛红的眼,莫名有些害怕,颤声地提醒他,这是牢房。
可她话音才落,宋桢便疯了似的,把头埋进她的颈窝,从她耳后,一路啃啮到她的锁骨。
他的手比任何时候都用力,秦忘机抽了几口气,难以忍受,被他弄得流出了眼泪。
宋桢太了解她了。
她怎样哭是开心,怎样哼唧是难受,他都一清二楚。
感觉到她哭了,他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禽兽般的所为,低头看着她朦胧的泪眼,他突然十足地厌恶了自己。
他毅然站了起来,走到角落,背对着她。
“你走吧。”
他不想当着她的面打自己,怕吓到她。
秦忘机整理好衣襟,从地上坐起来,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委屈巴巴地打开了话匣子。
“为了早些来见你,我每日都得恶心自己,看着他顶着一张跟你相似的脸,却不能打不能骂,甚至都不能绕着走。”
“今日好不容易来了,我才不走。”
“你没良心,我却有。”
宋桢听着她嗓音里的哭腔越来越重,声音却越来越小,总觉得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充满怨怼地讨伐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