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变得格外犀利,同萧卫对视不避不让,周遭其余几人见了,无不在内心惊叹了句:原来,褪去柔弱表象的温亭书,维护起妻子来,也是同别的男子一般无二。
温亭书的身子骨向来不好,面色苍白,可是他的眼中燃着浓浓的怒火,双手攥起,几乎拧出一片青白之色。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维护着谢琉霜。
萧卫见状,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一个病秧子,能做什么?”
他显然并不将温亭书放在眼里。
就在众人一度以为气氛沉凝至此,一位身着绯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的女子款步而来。
她生得英气十足,发间簪着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并着累丝珠钗,红翡翠滴珠耳环将她的大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她先是淡淡扫了一眼温亭书和谢琉霜,谢琉霜甫一抬眸,便望见她眼中盛满的厌恶之色。
好在,她适时收回视线,并未看向其他人,转而对萧卫说道:“殿下,方才奕怀总管遣人过来,让我们赶紧入席。”
不知是不是听到郑云岚口中那个和萧长霆有关的名字,萧卫面上下意识闪过一抹惶惶然和不自在,最后离开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温亭书和谢琉霜,才头也不回离开。
一场风波就此止息,温亭书抬手握住谢琉霜的纤纤玉手,低声道:“抱歉,方才他那样说你,可我却不能动手。”
众目睽睽之下,虽说萧卫的太子之位被废,但是他的身份极为敏感,温亭书根本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做什么。
萧卫是当今天子的胞弟,要怎麽处置萧卫也只能由天子说了算。
谢琉霜怎会不理解温亭书呢?
别说萧卫刚刚说了她,不也说了温亭书?
左右他们夫妻本是一体,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谢琉霜善解人意道:“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眼下时间不早,我们赶紧进去吧!”
温亭书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口中柔声道了一声“好”。
然而,他转身之余眼底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冷光。
有些事情明面上做不得,不代表背地里不行,不是么?
……
姗姗来迟的孟锦瑶在谢琉霜落座后不久就找上她,显然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脸忿忿不平:“依我看,就是郑三娘那个女人搞的鬼!从以前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排挤过我们两人多少次,这一次肯定也是她撺掇萧卫这般落你的面子。”
郑云岚,在郑氏同等小辈中行三,因此大家也就习惯叫她郑三娘,而不是她的本名。
谢琉霜见孟锦瑶这般生气,连忙宽慰她道:“左右就是被说了一嘴,眼下还是宫宴,万万不可胡来。”
话毕,谢琉霜环顾了一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你放心,羡郎有办法的。”
孟锦瑶听了这话,眉梢微微挑起,目露吃惊之色:“温亭书那个柔弱的身子骨也能和萧卫打得起来?”
虽说萧卫是个酒囊饭桶,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过要是和温亭书打架,那绝对是绰绰有余。
然而,谢琉霜却不禁失笑。
可别看温亭书身子骨柔弱,实际上他的力气可大着呢!届时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不过——
“你仔细想想先前得罪过我的那些人,后来可有讨到半点好处?”
谢琉霜好心提醒了孟锦瑶一句,孟锦瑶冷不防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说起来也怪,似乎谢琉霜和温亭书在一起以后,还有不少人讥讽他们二人,说他们两人一个先前和萧卫不清不楚,另一个则是病秧子。
每一回温亭书不过是一笑置之,然而后来这些刻意嘲讽过他们夫妻二人的无不是被揪出来在外头养了外室,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人仰马翻,要么就是贪|污赈款,账目被摆在先帝面前,最后落得个全家流放边塞的罪名。
若不是谢琉霜这么一说,按照孟锦瑶这般迟钝的心思,哪里会将这些一一连串接起来。
如今一听,孟锦瑶顿然惊觉自己似乎小觑了温亭书,未曾想此人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腹黑公子。
单从外表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无辜且无害,可是背地里下手可真是够狠毒的。
偏偏他拿捏到的把柄有理有据,若不是那些人行不正坐不端,也不至于被温亭书那般算计。
一时间,孟锦瑶只觉得后背一片泛凉,摩挲了两下微凉的手臂,低声摇头道:“你这位夫君真不是等闲之辈,我可惹不起。”
谢琉霜笑道:“有时候杀人不见血才是最可怕的。不过……他手中的刀只会向着敌人。”
……
长信宫,兽首鎏金香炉升腾起袅袅烟雾。
萧长霆穿着一身墨色衣袍,仔细看去,领口和袖口处皆是用金银丝线织就成的九霄云纹,锦袍上还有大片暗色的龙纹图腾,衬得他面容清冷俊逸,君威尽显。
奕怀入内,将方才手底下人禀告的事情一一复述了遍:“陛下,方才安乐王出言讥讽谢夫人,这是方才他们的谈话。”
话毕,奕怀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虽说谢琉霜还未曾想起和萧长霆的往事,不过奕怀可不敢在她的姓氏前冠上“温”字,免得惹来帝王雷霆之怒。
萧长霆明令所有官员必须携带正妻入宫参加宴席,便是想要借机见一见谢琉霜,因而早早便派人在宫门口附近守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要禀告奕怀。
岂料,谢琉霜想要低调一些,可偏偏有些人不着调,就是要和她对着干。
这不,萧卫说的话尽数换成了笔墨落在纸上,等到萧长霆全部看完后,奕怀竟诡异地发觉似乎房间之中的空气冷凝了几分。
再观萧长霆的面色,晦暗不明,带着冷漠和寒霜。
“呵,孤竟是不知还有这么一段旧事。”
萧长霆眼底泛起一层森寒的冷意。
他都不曾得到过的女人,却被这样一个酒囊饭桶这般侮辱,温亭书这样的文弱书生还算是什么大丈夫,就这么眼睁睁任由自己的妻子被人辱骂?
萧长霆越看越窝火,愈发觉得温亭书不过就是个怕事的,若是有他在场,定会狠狠惩治一番萧卫,甚至是,直接把他的舌头拔了。
有些人既然不会说话,那索性这一辈子都不要开口,当个哑巴最好。
萧长霆眸色沉凝,将手中的信纸团成一团,随手一抛,沉声道:“走。”
……
原本谢琉霜还想要问问孟锦瑶近日的生活可有因为上一回的事情受到影响,然而,还未等她问出口,便听内侍高声唱和:“陛下至——”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跪地,神色恭敬看不出任何差错,口中高呼“万岁”。
萧长霆深邃的瞳孔一一扫过大殿之下的每一个人,几乎可以将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随后目光落在稍微靠后一些的谢琉霜身上。
温亭书的席位算是居中,不前也不后,他的发妻自然和他坐在同一张席面上。
终究顾及到谢琉霜的颜面,最终,萧长霆还是克制着心头的悸动,并未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予谢琉霜太多的关注。
他淡淡道了声“起”便不再多言,待内侍上了酒水,他径自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奕怀见状心头猛然一惊,还未用膳便饮下一杯酒,这样的做法未免太伤身子。
奕怀正想要低声劝慰一番,却见萧长霆低垂眼帘,实则所有的心神都落到温亭书那一桌上。
宫宴之中,每个人的桌前皆摆放着精致的佳肴美食,自帝王饮了一杯酒便代表着众人可以用膳。
温亭书先是用帕子擦了擦手,随后亲自给谢琉霜剥蟹,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做起这样的事情来翩翩儒雅,君子端方。
待最后将剥好的霜白蟹肉放到谢琉霜的汤匙,再被谢琉霜送入口中,见到如此琴瑟和鸣的一幕,萧长霆的心头无比憋闷,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怒火。
他的目光轻飘飘扫向底下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正眯着眼睛、眼也不眨始终盯着舞|女的萧卫身上,沉声道:“安乐王。”
一直盯着舞|女,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的萧卫骤然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浑身一僵,待发现叫他的居然是萧长霆后,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冰冷几乎将他重重裹挟。
尤其是对上萧长霆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时,他的心脏骤然一突。
他怎么觉得此刻的萧长霆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杀气呢?
第28章 赠礼
萧卫脸上已经失去了一切笑容, 心脏更是一阵抽疼。
别说他先前是多么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到不可一世,他分明距离九五之尊的位置仅有一步之遥,谁知, 到了最后终成一场空,竟是被萧长霆给夺了去。
萧卫不是没有想过要把皇位夺回来, 然而,他岳父郑大将军手中的军队不可能在短时间调动回来, 萧长霆又是蛰伏多年准备充分,再加上还有太傅陆缙的大力支持。
当时他直接被萧长霆从床上挟持, 身子都是光着的,只顾着寻欢作乐, 哪里是萧长霆的对手。
仅是一个照面, 他就果断认输投降,只求萧长霆别伤了他的性命。
一国太子窝囊成这样也是罕见,但也可以从侧面上看出,若是萧卫不曾被萧长霆废了这个位置, 恐怕今后他成为一国帝王也只会享受着酒池肉林、寻欢作乐, 这个国家拥有这样的一位帝王距离灭国也就不远了。
因而,不少站在萧卫身后的大臣们因为利益结合, 自然拥立萧卫, 但大多数的朝臣却并不希望萧卫继承皇位。
索性萧长霆也是先帝的血脉,还是皇后娘娘所出, 单说蛰伏这么多年, 想必不管怎么说都会比萧卫好上不知多少倍吧?
直到萧长霆登基为帝, 众人才惊觉, 此人不单单比萧卫强了数倍, 单说那凛冽的气势和强硬的铁血手腕, 又叫众人噤若寒蝉,心生后悔。
萧卫不解为何萧长霆突然出声叫他,本想出声问询,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萧长霆那一双冷冰冰的瞳孔后,心底一阵激荡。
大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穿堂而过的飒飒风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实则个个抻长脖颈拉直耳朵,就想听一听接下来萧长霆想要说些什么。
谢琉霜细而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着,温亭书还以为她是心生惊惧,掩在桌下的手将她的葇夷握紧,安抚地拍了拍。
谢琉霜侧目,对上温亭书温润如玉的笑容,心头稍稍平定几分,未料,当她移开视线的时候,竟和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四目相对。
天子唇畔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意,眼中流露出来的深意叫谢琉霜看得并不明白。
直到天子抬手拿起水果盘上最上面的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放在掌中把玩,倏然低声道:“这颗苹果看上去色泽鲜亮,想必味道也很不错。”
闻言,被萧长霆特意叫出来的萧卫面色讪讪,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既然陛下喜欢这颗苹果,不如就让臣弟亲自帮您去皮?”
萧卫也不是一个笨人,他点出“臣弟”二字,就是想要间接提醒萧长霆他们两人血脉相连,同父异母所出,这么多人在这里,总不可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对他下手。
谁知,萧长霆本就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他漫不经心道:“这颗苹果赏你了。”
随着话音一落,萧长霆手中的苹果抛出,萧卫赶忙眼疾手快将其接下。
萧卫正打算带着苹果回到座位上,萧长霆的声音又落了下来,“孤给了安乐王一颗苹果,不知安乐王能给孤什么?”
萧长霆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一股诡异的森寒。
萧卫在心底破口大骂萧长霆给个不入流的苹果,还想要他怎么谢?
一个帝王抠门成这样,竟然还要他为了一颗苹果卑躬屈膝答谢,他萧卫不要面子的么?
想到这里,萧卫毫不犹豫弯下腰来,躬身说道:“多谢陛下赏赐。”
对,他萧卫能屈能伸,和性命相比,这些皆不过是桩小事罢了。
可惜,他根本就不知道萧长霆此举就是为了针对他。
萧长霆沉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日孤有些技痒,想练练射箭,不知安乐王可愿一道?”
萧长霆的武功极好,射箭自然不在话下。
萧卫闻言眼皮直跳,不知萧长霆是何用意,唇角微微一抽,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大殿到底不够空旷,何况这么多官员都在此,这……”
显然萧卫有些犹疑,可是萧长霆根本就不会给他思考和拒绝的机会。
萧长霆给一旁的奕怀使了个眼色,奕怀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烦请安乐王站好,若是等会儿偏了一下,误伤了安乐王的性命可就不妙了。”
此话一落,萧卫怔然:“什么叫伤了我的性命?”
奕怀将他手中的苹果取出放在萧卫的头顶,声音一字一句落入耳畔:“此处没有箭靶,只能委屈一下安乐王了。”
待放好苹果,奕怀后退一步,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在场之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萧长霆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杀死萧卫么?
见到此状,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这些人皆是曾经簇拥萧卫的肱骨大臣。
然而就在他们想要起身的时候,萧长霆已然拈弓搭箭,眼底冷意凛冽,箭在弦上,竟是直接调转了一个方向,直直对准了正要起身的那位大臣。
锋利的箭簇就像是一柄开锋后的嗜血狂刀,但凡一不小心,便会沾得满身污血。
萧长霆勾唇:“李大人这是想做什么?莫不是也想一道做箭靶?”
萧长霆一眼就看破此人的意图,漫不经心拆穿他。
经萧长霆这么一说,李大人怎敢拿命相搏,最后燥红一张老脸重新坐回去。
这不过是一插曲,不过没了李大人,还有张大人、王大人,最后是位三朝元老站起身来正色道:“陛下此举有欠妥当。”
这位三朝元老年纪颇大,名叫蔡儒,他本就是先前支持萧卫的大臣,其孙女正是萧卫的侧妃,若不是半路杀出个郑云岚,他的孙女是可以成为太子妃的。
不过如今,虽说萧卫的地位今非昔比,可蔡儒还是格外心疼他的孙女,萧卫被这般欺辱,可不就是拉着他们这些人的脸往地上踩!
蔡儒毕竟是三朝元老,就连先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才不信萧长霆这个毛头小二会不忌惮他一二。
岂料,萧长霆未曾回答,倒是陆缙站起身来直言:“蔡大人何必想的这般复杂?陛下心中自然有数,更何况,这兄友弟恭的画面若是先帝见了,也是欣慰非常。”
什么叫“兄友弟恭”的画面?
家里头那个兄长会拿着箭对准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若是先帝知道萧长霆会有今日此举,恐怕都会气得从棺材板里头跳出来吧!
看看这陆缙说得很是坦然的模样,众人很是惊讶他是怎么练就出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