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从不曾听说过哪家贵女心悦之人竟是个女子,更何况先前郑云岚嫁给萧卫,谢琉霜和其他人从不曾想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由此可见,当初郑云岚成为太子妃,满心欢喜给萧卫纳妾,还是各色美人,显然也有这一道原因吧?
她不想服侍太子,便千挑万选了各色美人奉上。
“当年我在萧卫府中,并不想看到那个蠢货,选了不少女人给他,你可知,那些女子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其中好几个,眼睛、鼻子都同你生得很像,可惜,这些人都不是你。”
郑云岚喃喃说起往事,也叫谢琉霜惊愕。
怪不得郑云岚对那些女子那般好,尤其是那一次不惜跳下寒潭相救,想必也有这一重原因。
谢琉霜听完郑云岚絮絮说着那段过往,心头唏嘘不已。
她不知道郑云岚是怎么度过这些年的,心里头装着一个人,又要像行尸走肉般活着,这样的痛苦她也有。
可是人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往,还要继续活下去,就像她也不得不为了现实选择妥协。
“三娘,你好好想想郑大将军,你若是今日真这么做,又要让郑家如何自处?”谢琉霜不得不劝说着,期盼着郑云岚能够回心转意,“郑家世代忠烈,莫非你要让那些统统葬送在你的手里?”
说到此处,谢琉霜的言语不由重了一些,希望能够借此唤回郑云岚的理智。
可惜,郑云岚之所以选择这么做就是想要孤注一掷。
她忍耐了十来年,并非是谢琉霜三言两语所能劝动的。
她的目光灼灼落在谢琉霜的脸上,凝着这张面容,想要伸手抚上。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谢琉霜侧头避开,一时落了空。
郑云岚也不恼怒,声音柔和了些许,她道:“你别怕,我说过不伤害你就不会动手。”
谢琉霜的目光落在那片平静的湖泊之中,眼底的光半明半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
清风拂过山岗,花草抽长植苗向上伸展着。
更远些的地方,漂浮的云朵低低压在重重山峦,狂乱的风像是伸出一只大掌肆意搅动着,不多时,白云染上一重铅灰色泽。
须臾,一场骤雨再次降至。
雨水在地面落下一道道泥泞的坑坑洼洼,溅起湿漉漉的尘土。
萧长霆负手而立,望着落下的雨幕,眼底的阴翳并未散去。
“如何,可有线索?”
他冰冷的声音夹杂着雨水声落下,姚恒摇了摇头,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陆缙也很自责,若是自己先前留下的话,或许还能提防着。
不过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为何郑云岚要绑走谢琉霜,莫非目的和萧琰一样,为了威胁萧长霆?
“陛下,照眠和清月二人相继被打昏,能够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带走皇后娘娘,恐怕这个郑云岚筹谋已久。”
如今萧琰已死,根据这些推测,郑云岚图谋不小。
只是,她到底去了何处?
陆缙已将郑家里里外外搜寻过整整三遍,还有名下的庄子,却都没有发现谢琉霜的踪影。
萧长霆对谢琉霜的处境很是担忧,心头惴惴不安。
尤其那个郑云岚对谢琉霜向来存在敌意,就冲着这一点,萧长霆不得不多想。
萧霂初懊恼不已,眼泪簌簌落下,通红一片。
他抹着泪水,哽咽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负气出走还甩开跟着我的暗卫,母后也不会出事……”
一方干净的白色帕子递了过去,温亭书坐在轮椅上,眉目温和。
“此事并非殿下之过,萧琰和郑云岚二人筹谋已久,即便不是因为你负气出走,他们也会找别的办法对你下手。”
温亭书声音清和阐述着这件事实,殊不知此刻对萧霂初心情极为复杂。
这才是他的生身父亲,那么,他知道自己是他的孩子么?
萧霂初不敢多言,以免自己的心绪流露而出,将帕子一把扯过擦拭泪痕。
“殿下不必担心,找到皇后娘娘不过是时间问题,因为郑云岚是不会伤害她的。”
温亭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自若,却叫萧长霆、萧霂初和陆缙三人错愕不已。
尤其是萧长霆,他的眼眸漆黑如深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什么意思?”
温亭书正色回答道:“她想做的事情,恐怕和陛下当年要做的一样。如今恐怕郑云岚并不在京中,若是她将娘娘带走,届时更难找到。”
萧长霆从未想过郑云岚对于谢琉霜从前的种种敌视竟然是因为、因为那样一个原因……
他不再多加犹豫,立即吩咐下去。
“将所有城门尽数封锁,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都要找!”
……
雨水顺着屋檐外的瓦片一滴滴滚落而下,串成珠链。
谢琉霜正坐在窗前,倏然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郑云岚领着婢女走了进来。
却见婢女手中端着一方托盘,其上置着一件衣裳。
郑云岚柔声说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看看这衣裳可喜欢?”
谢琉霜的视线一眼未曾落到这上头,郑云岚也不恼,将那套衣裳递了过去。
“这套衣裳上的一针一线皆是我用心缝制,我也不希望绣娘笨手笨脚破坏了这身送你的衣裳。待你换过这身,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直到这句话出来,谢琉霜才有所反应,不假思索反问她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郑云岚微微笑了起来,笑不达意。
她道,“离开京城,脱离这片桎梏,你可欢喜?”
第126章 答案(加更)
不得不说, 郑云岚的眼光着实很好。
这件衣裳不论是从质地还是刺绣的角度而言,称得上上乘之品。
被迫换了一身衣裳,郑云岚给她戴上面纱, 命手底下的人安排好车架。
“世人都道京城繁华富庶之地,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留在这里, 殊不知这里也是一个吃人之地。”
同谢琉霜独处以后,郑云岚总是能够回想起过往的那些时日。
她自幼跟在祖父身边长大, 早在漠北荒凉之地养出了一身脾性。
策马扬鞭,驰骋草原, 这本是她的快意人生。
直到后来回了京城,她从那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被迫披上华美的外袍, 学着数不尽的规矩。
“若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想留在京城。”郑云岚轻哂笑着说道,“这些年,我云游四海, 见过数不尽的风光, 可是还是希望能够回到从前,你可能早就忘了当初你我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当年, 她受不住京城中的诸多规矩, 凭借着灵活的身手翻过高墙偷偷溜出来。
一路上,她被京城的繁华所吸引, 本想带着银钱买东西, 谁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特意带出来的钱袋竟然被人偷摸着顺走了。
偏偏东西她都选好了, 被周遭人用质疑、鄙夷的目光打量着, 她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恰在这时, 一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路过此地,看出她的窘迫,替她将银钱付了。
正是这一眼,郑云岚心生欣悦之意,本想同他搭话细问是哪家公子,孟锦瑶跑了过来将他径直拉走。
当时的她心头盛满失落之意,以为那位公子和孟锦瑶情投意合,苦苦单相思之后,淋了一场雨,她竟是病倒在榻。
直到在一次宴席上,她默默打量着孟锦瑶,想要从她口中试图问出那位公子的名姓。
还未等她问询,谢琉霜走了过来,那一刻,郑云岚才知,公子非公子,谦谦温润之下竟是红颜!
或许是她的怔愣太久,流露出来的感情太过浓烈,落在其她人眼中便以为郑云岚这是嫉妒谢琉霜,久而久之,就传出来她们二人不容水火。
当时的郑云岚并未多想,只是觉得在世俗面前,那种异样的感情是不会被存在的,若是有朝一日被人看穿,届时她自己受尽流言蜚语倒也无所谓,可她不愿意看到谢琉霜也被那般针对。
因此,若是能够成为敌人让她记住自己,何尝不是一桩好事呢?
郑云岚苦涩地在心头这般想着,为此熬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而今,自己年少时候心悦之人就在身畔,又叫她如何不欣喜?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郑云岚早就规划好了离开的路线,始终小心谨慎。
为了以防被萧长霆追上,她弄出许多个替身,让这些替身纷纷走香不同的路径,由此搅乱他们的思绪。
“你且放心,只要过了这座山头,就到了地方,到时候你我二人隐姓埋名,不会叫他们找来。”
郑云岚笑着说出这番话,将早已准备好的白瓷瓶取出。
谢琉霜不动声色将发鬓的金钗取下,容色极为冷淡,她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郑云岚薄唇勾起,解释道:“只是让你暂时失去一些力气而已,放心,等药效的时辰过去,就会恢复如初。”
话毕,她不由分说就要将瓷瓶往谢琉霜的口中灌去。
谢琉霜趁着这个机会将藏着掌中的金钗对准郑云岚的胸口刺去。
郑云岚一时不察,并未提防着她,因而躲闪不及被刺中了一小道伤口。
谢琉霜不敢停留,推开车门慌不择路跳了下去。
马车还在行驶着,她根本不管不顾,只盼着能尽快逃离。
郑云岚岂能甘心,好在谢琉霜的力气太小,她方才挡了一下,即便胸口染血,大部分都是掌心的血痕。
“别让她跑了,还不赶紧追!”
郑云岚的眼眸盛满一片阴鸷,势必要将谢琉霜重新抓回来。
护卫们纷纷追上去,并不以为意。
总归是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去哪里?
不过须臾,护卫们就追上谢琉霜,从四面八方将其团团围住。
“山路崎岖陡峭,还是莫要乱跑的好。”
郑云岚的胸口简单包扎过,尽管如此,面色隐隐发白。
即便如此,她心系谢琉霜,致意上前来。
谢琉霜拔下最后一根金簪直接抵在脖颈处,冷声道:“都给我退开,否则——我自刎于此!”
此话一落,护卫们哪里还敢上前。
谢琉霜趁着他们愣神之余,继续朝外跑着。
这片陌生的山林她并不书市,不知不觉间,她竟是走到一处悬崖峭壁边缘,待她打算返程退回去的时候,郑云岚蓦然出现在她身后。
“这里很危险,更何况,我又不是想要你的命。”
郑云岚自认她对谢琉霜很好,可是为何她总是不领情!
她朝着谢琉霜伸出手,语气中隐含着诱哄之意:“有什么事情过来再说,即便你不想为此妥协,也好好想一想萧霂初,你不是最疼他的么?”
不得不说,在谢琉霜心中,萧霂初的意义很不一样。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自然不舍得就这么将生命舍弃在此,而错过今后的无数年岁。
谢琉霜有所松动,郑云岚趁着这个机会立即将她从危险边缘拉扯回来,随后夺过她手中的金簪掷在地面。
“以后可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万一伤到了自己又要如何是好?”
郑云岚的声音冷了许多,显然对谢琉霜很是担忧。
正当她准备下山的时候,护卫们面色骤变,上前通报道:“主子,不好了!有人上了山!”
此话一落,郑云岚面色变得更为冷寒。
她站在山麓一侧俯瞰,却见底下的人密密麻麻,宛若游龙,几乎要将整座山林尽数围住。
定睛一瞧,走在最前面的不是萧长霆又是谁?
“主子,陛下的人……他已将我们围住,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逃出去!”
护卫急得满头大汗,根本想不明白郑云岚到底为何要和萧长霆作对。
挟持了当朝皇后,怎能有别的活路?
谢琉霜自然也看到从山脚下不断往上爬的众人,她的心稍稍松了口气,也对郑云岚劝说道:“郑家世代忠烈,对帝王忠心不二,我也不愿郑家的声望毁之旦夕。只要你现在放了我,我会向陛下求情,放你一条生路,不至于毁了郑家世代清名。”
谢琉霜不忍看到郑云岚落到那样的下场,可惜郑云岚做了就是做了,向来问心无愧,哪里还有回头路可以走?
更何况,郑云岚早就将所有的结果彻底思量了番,从始自终,她就不曾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你不必再劝我,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这么做。”郑云岚勾唇笑出声来,似乎想到了往昔种种,低低轻叹出声,“和你相处了这几日,我竟觉得时间总是不够多,若是还能再多就更好了。”
谢琉霜不曾应答,因为她知道,她给不了郑云岚任何的答案。
就算现在诓骗她,她也不会相信。
“既然到了这步田地,左右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郑云岚悠悠说着这句话,声音轻飘如烟,眼底似是笼罩着一层薄薄云雾,叫人看不真切。
随后,她抬起手中的瓷瓶,将瓷瓶中的药灌进谢琉霜的喉咙。
古怪的味道盈满唇齿,谢琉霜咳嗽着想要将药吐出。
可是郑云岚怎么会由着她那般做?
她牢牢扣住谢琉霜的手,慢条斯理沿着瘦削的后背帮忙顺了顺气。
谢琉霜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渐渐消失殆尽,身子缓缓倒了下去,却并未倒在冷冰冰的地面,而是落到郑云岚的怀中。
她的思绪一片混沌,眼皮疲倦不堪,就在即将耷拉下来的那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质问她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郑云岚轻启红唇,声音如丝雨般落入耳畔。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醒来你就明白了。”
……
萧长霆整整两日不眠不休,临了,总算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而这一切还要归功于温亭书。
山路难行,温亭书的轮椅太过笨重,因此直到萧长霆到达此地,温亭书才姗姗来迟。
山脚之下,萧长霆的军队早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任凭郑云岚有着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所有的路口都布置好了吗?”萧长霆寒声问道。
先前犯了大错的陆缙和姚恒二人这一次打起所有的精神,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们都会让谢琉霜平安归来。
姚恒双手抱拳道:“陛下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妥当,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萧长霆的心这才稍稍安定片刻,听到身后的响动,他回首望去,正是匆匆赶来的温亭书。
他仅是瞥了一眼就不再多言,姚恒感受着瞬间寂灭的空气,不安问道:“陛下,温公子他也跟来了,这……可是要让他也跟着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