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虽然太过荒唐,方才也算是克制,并未当众再做别的。
毕竟夜里罗帐灯昏,他不仅留恋她的朱唇,玉指纤纤,还有雪足他都不愿放过。
深吸口气,谢兰音压下心头不适之感,坐在桌前。
她饿坏了,先是吃了几口粥食,又添几块糕点,这才觉得腹中好了些许。
沈霁净过手,从善如流坐在谢兰音身边,她用哪些,他也跟着用哪些。
谢兰音原本吃得好好的,目光不经意间瞟过他,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由蹙起禾眉。
沈霁仿佛并未察觉,扬唇笑道:“怎么了?”
谢兰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到底没有探究,用完膳后,她才轻声开口:“庄子待了这么多日,我想和抱月听琴去趟书肆。”
听闻此话,沈霁手中动作一顿,深深凝了她一眼,“你要去挑话本子?”
其实并不——
谢兰音如是在心头这般说着,面上却漾开盈盈笑意,“我想,以你的能力,即便我出门禁卫军也抓不到我的,对吗?”
从他先前种种行径可以看来,他并不畏惧禁卫军,换言之,恐怕也不惧帝王。
她不过是想着试探一番,不料,沈霁却幽幽笑开,坦言承认:“你说的不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戴上纱罩为好。”
话毕,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静默的回雪,回雪立即了然,出了房门未过一刻,就将素色纱罩取来。
纱罩正是女子样式,崭新精致,显然他早有准备。
谢兰音心头顿时一凛,佯作好奇,翻看素色纱罩的同时漫不经心问道:“看来你很早就将这样东西备下。”
要不然,为何在她开口之后能够这么快取出?
沈霁没有否认,他确实很早就准备好了,甚至包括这座庄子。
不过最初庄子并不是给她准备,若不是遇到她,也不至于想着金屋藏娇。
最终,沈霁并未细说,而是认认真真帮她戴好,随后,牵过她的手一并出门。
……
前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影响甚大,街上时不时还有禁卫军巡逻搜捕,闹得京中人心惶惶。
谢兰音坐在车中,小心翼翼撩起车帘向外望去,果真人烟稀少,就连向来热闹的一些铺子几近无人。
“音音除了买话本子,还想买什么?”沈霁温声问道。
谢兰音想了想,答道:“记得前阵子我屋中的焦尾琴琴弦断了一根,当时拿到琴坊修缮,不知现下如何?”
说到此事,她频频蹙眉,似乎真的很在意那把七弦琴。
谢兰音琴棋书画皆会,那把七弦琴是已故云氏留给女儿,她生前的琴艺很是不错,除此以外,另外留下诸多曲谱。
在琴这方面的造诣,谢兰音青出于蓝,只不过最近事情太多,才将这桩事抛之脑后,想来,距离那把琴送到琴坊已经过了两月之久。
沈霁知晓此事,毕竟初次见面后,他便命黑风将谢兰音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先去取琴再去书肆?”
“不了,还是先去书肆吧。”
二者前后顺序不一,并没有不妥之处,沈霁也就依着她。
这家书肆谢兰音来过几回,只是眼下她的身份特殊,故而离开马车始终戴着纱罩,免得被人窥见她的脸。
这家书肆自打京城发生大事后生意一直惨淡,看守书肆的侍童打了个哈欠摇摇欲睡,眼睛一瞥,抬头就看到两位身着锦衣的人迎面走来。
沈霁陪着谢兰音入内,听琴、抱月二人小心翼翼跟着,侍童连忙打起精神,笑着上前:“贵人,我们这里什么样的书都有,不知您想要哪一类的书?”
侍童引着他们一一介绍,其实这些谢兰音都知道,沈霁听了一嘴有些不耐烦,漫声道:“话本子都要。”
此话方落,侍童瞬间目瞪口呆,他记得话本子可是能装满好几大木箱,他真的要?
谢兰音没想到沈霁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那么多的书她一个人怎么可能看得完?更何况,若是这一回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回去,下一次又要找什么借口出门?
思及此,谢兰音赶忙阻止沈霁:“我就要那三本。”
谢兰音抬起纤纤玉手指了过去,沈霁望了一眼,“怎么买这么少?”
谢兰音莞尔:“买那么多有的书我又不喜欢,何必浪费?”
她执意要买那三本,不要其它,沈霁也便依了她,左右今日他是陪着她来选书的,自然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趁着沈霁去付银子,抱月来到谢兰音身边刻意压低声音捂着唇笑道:“小姐,你瞧,那个侍童的脸色可太难看了!”
毕竟前一刻还以为能卖出不少,下一刻竟只买了寥寥三本,其中落差不可谓不大。
听琴跟着谢兰音多年,了解她看话本子的口味,其实还有好多本大概都会是喜欢的风格,她不明白为何小姐只选了三本?
不过自家小姐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此事在脑子里想过一遭,也便忘了。
抬首间,无意间一瞥,竟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神倏然一震,正欲开口,谢兰音已经扶着沈霁的手上了马车。
琴坊和书肆隔了好几条街,相当于众人绕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
然而,谢兰音刚戴上纱罩下了马车,竟看到琴坊四周围着一群身穿甲胄的官兵,为首那人一脸冷肃询问坊主问题。
仅是一眼,心脏骤然一跳,身子紧崩,下意识就想回到马车里。
谁知,一双大掌扣在她削瘦肩头,男人倾身,陌生气息裹挟而来。
“莫怕,他们不会将你带走。”
沈霁柔声哄了哄她,谢兰音捏紧手心,声音颤抖,“你早就知道禁卫军会在这里,对不对?”
“音音,想要取琴的是你,并不是我。”沈霁温柔笑着,抬手抚弄散发着淡香的青丝,勾起其中一缕,深深一嗅,“你瞧,一旦你离开我的身边,外面多危险。”
鬼魅般耳语,声音阴测带着几分诡谲,冻得谢兰音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要谢兰音明白,不管今日遇到禁卫军之事是不是他刻意谋划,总归如今待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沈霁勾着唇,挽着僵直身子都谢兰音入内,无视一旁的禁卫军沉声对掌柜说道:“我来取琴。”
禁卫军正好问完话,掌柜从惊惶中抬首,看向沈霁,面对这张陌生的脸,他并不记得对方有琴放在这里。
“敢问你是……”
掌柜并不认识此人,直到沈霁ʟᴇxɪ取出一方玉牌递了过去,那人脸色瞬间发生变化,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
“原来竟是贵人,快快里面请——”
沈霁揽着谢兰音正要进去里间,忽然一柄长剑挡在面前,只听剑的主人沉声喝了句:“且慢。”
沈霁漫不经心抬首,同禁卫军统帅对视,仅是一眼,其中凝结的冰冷几乎化作刀剑直直捅穿他的心脏。
偌大寒意令人头皮发麻,脊背泛凉,禁卫军统帅自认杀人无数,不论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可从来没有哪一个人的眼神要比眼前之人还要可怖阴鸷。
仅是须臾,沈霁和谢兰音便入了里间,禁卫军神思回笼,想到那人通身的气度和眼神,直觉他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一旁下属眼看自家主子的话没有半分作用,赶忙问道:“大人,此人未免太过无理,可要卑职教训一番?”
他秉承着讨好的意思,谄媚看向统帅,统帅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暗含警告。
就连他都有所忌惮之人,还是小心谨慎些。
转念之间,琴坊又进来一人,那人身着黑铁甲胄,递上一封书信。
统帅认得此人,他是黑铁骑的首领黑风。
拆开信后,一目十行,紧跟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大步流星离开琴坊。
里间。
谢兰音至今心跳加速,尤其这个贼人竟然敢在禁卫军面前如此猖狂,偏偏最后禁卫军什么都没做,反而离开此地,这个人到底是谁?
越想这些,她的心愈发不能平静,甚至生出偌大惶恐。
这样能够只手遮天之人,自己当真能从他身边离开?
有这么一刻,谢兰音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决定。
直到焦尾琴捧了出来,断掉的琴弦已然更换,她望着眼前这方琴,不过短短两月未见,竟觉意外陌生。
她颤着手抚摸着冰冷琴弦,仿佛如此能够抚慰不安的心。
沈霁见她失神,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已坐在焦尾琴前,深吸口气。
柔荑落在弦上,信手一拨,乐音旷古悠扬。
好似置身在竹林幽幽,不闻鸟语,唯有落下琴弦发出的泛音响彻,涤荡心魂,洗净铅华。
沈霁瞳孔漆黑如墨,灼灼凝着,眼底的眸色一点点加深。
他知道谢兰音会弹琴,可是从未想过她的琴艺竟然如此之高,即便他不通乐曲,仿若也能看到那片由琴音带来的万古浩瀚。
闭着眼,任凭自己身处岁月长河之中。
与此同时,琴坊旁边的酒肆,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听到熟悉的琴声,豁然站起,马不停蹄朝着门口奔去。
店家焦灼望着那人似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大喊:“世子爷,您还没付银子——”
江柏舟哪里顾得了这些,他只知道,乐曲响起的刹那,隐没在身体血液深处的灵魂也在渐渐颤抖。
是谢兰音的琴声。
是她……
出现了。
第二十四章 不乖(一更)
江柏舟跑得踉踉跄跄, 险些被一颗碎石绊倒在地,好在匆忙赶上的姜婉初及时搀扶住他。
姜婉初替他付了银钱,见他此时模样仿若魔怔, 不由拧紧眉宇。
这几日,江柏舟日日饮酒,哪里还是初见时候翩翩朗润的少年公子?
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不得不说, 姜婉初又是失望又是心疼。
到底是喜欢许久之人, 她垂下眼睫, 搀扶起他,柔声安慰道:“你想做什么不妨同我说, 何必这么着急?只要我能做到的, 一定尽力而为。”
此话方落, 却见他抬眸同自己对视, 眼底晦暗一片, 宛若夜幕低垂下暗涌的海岸,晦暗深沉。
仅仅一眼,竟骇得她面色一白,身子轻颤, 前所未有的冷意席卷而上。
“呵, 你能让音音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江柏舟勾唇冷笑, 抬手将她推开, 声音漠然, “滚, 别挡道——”
自从上回她不知廉耻当面褪衣, 他就对她厌恶非常。
他分明知道谢兰音是自己的未婚妻, 她又是其多年好友, 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柏舟不愿多想,越想越觉得恶心,一想到谢兰音的琴声近在咫尺,不假思索朝着琴坊而去。
耽搁这么一小会儿,琴声渐息,他刚踏上琴坊门前的石阶,一柄寒铁剑横亘在眼前。
江柏舟抬首,只见挡在面前之人面色肃然,不苟言笑,周身寒意肆意,诡异中,他竟从此人身上察觉到难以言喻的冷冽杀意。
“让开!”
江柏舟怒喝,手掌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此人面不改色,“琴坊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江柏舟目光森冷,“你的主子是谁?”
那人并未回答,眼前铁剑并未收回,显然态度坚决。
江柏舟忿忿不平,待要冲进去,只听长剑出鞘发出一声铿锵蜂鸣,照映着烈烈日光,没有丝毫暖意,反倒寒冷彻骨。
姜婉初慌忙上前拉住江柏舟的衣袖,生怕殒命当下,不悦蹙眉叱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居然敢这么说话!”
闻言,那人冰冷目光从江柏舟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一旁的姜婉初,不知怎的,青天白日,日光朗润,她竟觉得格外瘆人。
“主子有吩咐,莫敢不从。”
这么猖狂的态度,显然他的主子身份非同一般。
姜婉初怒从心起,这么多年,还未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若不是现在身旁无人,恐怕早就要让他们尝尝厉害!
“江郎,他们恐怕不是一般人,若是我们现在贸然闯进去,他手中的那柄剑就是一道阻拦。不若先回府找来人手,再进去一探究竟,你觉得如何?”
江柏舟自然不愿,若是等到他回了侯府再寻人过来,谁知道弹琴的人还在不在?
思量间,眼底划过一抹冷冽寒芒,正要擅闯,面前之人铁剑骤然一挥,一缕发丝轻飘飘坠下。
“望世子恕罪。”
挥剑之人面无表情收回长剑,口中说着致歉的话,可从他的表情来看,并没有任何愧疚。
那一剑,不止令姜婉初错愕尖叫出声,就连江柏舟都止不住颤着手。
他的后背一片汗湿,渗透衣襟,仿若方才近似身处生死一线,但凡那把剑挥下之处再偏离一些,恐怕届时就是人头落地。
“你知道我是平阳侯世子?”江柏舟冷冷凝了他一眼,薄唇紧抿。
“知道。”
江柏舟目光冷冽非常,深吸口气,抬了抬手,示意身后小厮过来。
“我在这里等着,你回去侯府将护卫叫过来。”
他铁了心在这里蹲守,总归这里只有一个正门,就算里面的人离开,他也能知道。
小厮并不放心将世子独自一人留在此地,可看他态度十分坚决,只能低低轻叹了声,转身朝侯府赶去。
姜婉初望着失魂落魄的江柏舟,尤其他一心挂念谢兰音,心底的酸涩总是止不住。
甚至,她想着,若是谢兰音真的在里面,江柏舟又会怎么做?他会为了谢兰音不惜抗旨吗?
越想到这里,姜婉初情绪愈发激动,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同婢女低语几句,冷冷望着婢女渐行渐远,才将视线重新落在琴坊门口,手指紧紧攥着,落下道道月牙般的印记。
不论如何,江柏舟是她的,不管来的人是谁,都不能抢走!
……
一曲终了。
葱白如削的玉指放在琴弦上,谢兰音糟乱心绪总算恢复平静。
换过琴弦的焦尾琴声依旧,她抚摸着,漫声问道:“这里可有松香?”
掌柜了然,特意取来上好松香。
谢兰音不假于人手,亲自为琴染香,一室香味氤氲四溢,倒也格外雅致。
一旁沈霁不通音律,满心满眼望着她,显然,她的动作很是娴熟,不论怎么看,皆赏心悦目。
直到掌柜失手打翻一盏茶,沈霁才将视线移开。
他转身离开里屋,刚一踏出房门,就见下属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江世子和长宁侯府小姐正守在琴坊门口。”
江柏舟?他怎么来了此地?
沈霁并不愿让他们见面。
他凝了一眼里间专注染香的谢兰音,墨色双瞳幽深沉冷:“他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