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柔和如风,搅动神智,回答他的是倾身之吻。
轻飘飘,如坠云间,拉着他一并坠入混沌春色。
第二十九章 齿痕(二更)
缱绻春意迟迟, 溢散浓郁芬芳氤氲整间罗帐,迷离朦胧香意不断拉扯着神魂,直直一并跌落馥郁花海。
她躺在花海之中, 周身群蝶环绕飞舞,芳香袭人,试图要沾染浑身。
她觉得燥热的慌, 以及……前所未有的压抑。
朦胧抬眸, 双手轻轻搭在男子肩膀, 她难受得呜咽, 莹莹泪珠滚落一滴又一滴,沾湿香枕。
“哪里难受?”
一双大掌放在削瘦后背轻轻安抚着她, 声音似风似云, 飘散着落在心间。
“……不知道。”
她喃喃呓语, 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分辨面前男人是谁, 可不管怎么努力, 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凝结的火没有任何消退迹象,饶是她再怎么难受,面前男子却没有任何举动, 只是一味哄着她。
“我要将那香熄灭, 否则你会后悔今日决定的。”
望着眼前人迷离懵懂的眼神, 似是大醉一场, 瞳孔不见一丝清明, 除却所有冰冷寒霜, 媚态尽显。
沈霁心头微动, 到底还是将她放开, 转身走向鎏金香炉。
虽然不知为何她们会放错香料, 但总归就那么几人,猜一猜也能知道是谁的主意。
沈霁眼底划过一抹锋锐寒芒,想着那人居然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替他做出决定,恐怕真是飘了。
修长手指落在香炉顶端,香气袅袅,迎面而来。
就在沈霁要将其挪开,脚边倏然多了一道身影,她浑身滚烫踉跄着步子跪倒在地,直直攥住裤脚,脸颊紧贴冰冷衣料。
随后,她伸出柔若无骨的手同他紧握,颤颤吻下。
俯首间,ʟᴇxɪ露出一片雪色后颈。
逢迎,乞欢。
沈霁呼吸一窒,喉结上下滚动片刻,瞳孔幽深了瞬,任由她颤着手解开腰带。
……
天边风云变幻,瓢泼大雨如同豆子一颗颗坠落而下,落在枝繁叶茂的树间,发出沉闷声响。
雨幕遮天蔽日,似要将世间混沌尽数洗净,直至东曦既驾,天光破晓,这场骤雨才渐渐停歇。
酒楼中,男人巴掌不带丝毫柔情落在女子脸上,眼底渗满怨毒憎恶,口中骂道:“贱/人!”
发丝落在女子被打肿的脸颊一侧,姜婉初从榻上走出,径自将散落一地的凌乱衣裳一件件拾起,往自己身上穿去,笑道:“世子未免太薄情,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江柏舟冷冷看着她,目光如炬:“昨晚你到底是怎么算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可是世子不喜欢吗?那昨晚是谁被我勾得神魂颠倒?”姜婉初抬起柔媚目光灼灼凝着他,即便被打了一巴掌,她依旧痴心不改,眸中深情未曾发生任何变化,“我知道世子就喜欢我这样的,若是换成谢兰音,世子也愿意让她跪在你面前——”
顿了顿,她笑意更深,“给你……口么?”
又是一道巴掌打了过去,江柏舟目光阴鸷,声音冰冷:“你根本不配提她的名字!”
这一巴掌比起先前那一掌更狠,不仅将她的脸打破一层皮,更是扇得她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昔日的天之骄女,被人千娇万宠捧在手心,就连生父长宁侯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若不是将江柏舟是她心上人,她早就让手下将他大卸八块。
被连续扇了两巴掌,雅间内摆着一面铜镜,隐约望去,这一道力气极大,脸上的那道指印恐怕没个三五天消退不了。
“江柏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打我?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即便不是她,是别人,被接二连三这般对待,泥人也会生气。
江柏舟冷冷睨着她,冷笑:“我有让你喜欢我?”
“你——”
“狗都知道滚远点,你倒好,一直贴上来,我看你连狗都不如,怎么那么下/贱!”男人孤身而立,脖颈落满无数红痕,俨然是昨夜放纵的结果,“杀了你我都敢,更何况打你!”
江柏舟不屑嗤笑,心头更为痛恨昨夜发生的一切,恶心到极致。
整理好衣袍,他铁青着脸离开酒楼,他不会对姜婉初负责,更不会娶她!
谁知,刚走出门口,就看到一人站在自己面前。
眸光微微一动,没有任何行礼,径自从那人身边走过。
“孽子,你要去哪?”
来人正是平阳侯江黎,他看了眼自家儿子,对于昨日之事他早就一清二楚。
姜婉初对江柏舟下药,还是他帮忙把儿子送到雅间,谁让他始终对谢兰音念念不忘,如今有了长宁侯更高的高枝,他自然不愿舍弃这个机会。
“爹有何要事?儿子还有有事在身,恕无法同父亲闲谈。”
“柏舟,昨夜之事为父已经知晓,即便现在你还有别的事情全部给我扔到一边,先去长宁侯府提亲。”
江黎话音方落,江柏舟面色骤然一变,“爹,你在说什么!我同音音的婚事还在,怎能娶别的女人?”
“谢家已经倒了,谢远根本活不了,至于谢兰音,现在依旧下落不明。我早就听婉初说过,大婚前夜她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看来她根本就不愿嫁给你,这样失了清白、名声有损的女子,又怎么配得上你!”
江柏舟不清楚姜婉初到底是怎么跟江黎说的,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更何况,江黎恐怕根本不知道带走谢兰音的到底是谁,若是他知道那个人是当今天子,恐怕心魂俱散,哪敢这么咒骂!
“爹,你什么都不明白,就算我死了,我都不会娶那个心肠歹毒的女子!”
若说原先江柏舟对姜婉初尚存一丝留情,可今日,他根本恨不得赶紧弄死她,若是再次遇到谢兰音,一旦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届时音音又会怎么看他?
越想这些,江柏舟心脏一阵阵抽疼,拂袖而去。
江黎冷冷望着他离开,对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了然,命所有护卫将世子拦下。
“柏舟,我也是为了侯府,为了你。固然姜婉初如何心肠歹毒,机关算计,她的心在你这里,更何况她还有长宁侯府撑腰,长宁侯三十万大军不是一个小数目,就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
江黎语重心长抬手轻轻拍了拍江柏舟的肩膀,语气放软,“你要明白,谢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谢家了,一旦谢兰音被禁卫军抓到,或是流放或是去了教坊司。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娶了姜婉初,我同意你将谢兰音当作外室养着。”
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果不其然,江柏舟听到这话,脚步停了下来。
他明白,不论他如何去找谢兰音都没有办法啊,她恐怕早就被陛下藏了起来。
可若是有江黎帮忙,或许真能将谢兰音找到。
虽说到时候要委屈谢兰音只能做个外室,不过他的心始终在她那里,他爱的那个人还是她。
前后思索片刻,江柏舟深深明白这或许是眼前最好的选择,他攥紧手心望了一眼江黎,眉心拧紧,“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说话算话。”
江黎得到满意的答案,勾唇笑道:“好。”
……
大雨落了一夜,伺候之人丝毫不敢耽搁,赶忙将热水送到罗帐里头。
从昨夜至今,里头叫了三回水,要不是雨声掩盖,还能间歇听到女子的低吟。
听琴抱月二人根本不在罗帐前守着,若不然,听到响动声,或许昨夜真会冲进去。
回雪命人看好谢兰音身边的这两个婢女,不让她们进去坏了这桩好事。
直到天色即明,罗帐内的响动消失殆尽,她才悄然松了口气。
“今日好好在门口守着,没有主子吩咐,谁也不许闯进去!”
回雪肃起脸,将等候在此的所有人一一审视一遍,才回了歇息的帐内。
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黑风骑着一匹马疾驰而来,言明要见主子。
回雪地位虽高,但比不过黑铁骑的首领黑风,更何况黑风还有要紧之事。
见众人拦在自己面前,黑风拧紧眉宇,沉声道:“让开,这桩事情若是耽搁了主子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满身肃杀之意的黑风,死在他手中之人不计其数,此话一落,无尽寒意渗透人心,骇得众人战战兢兢。
可要是直接放他进去,搅了主子的好事,他们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一时之间,众人进退两难,不知应当怎么办。
好在此刻罗帐中传来一声娇软嘤咛,顷刻间给黑风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叫他满腔怒意瞬息冷却。
“主子的帐中,怎么会有女人……”
黑风惊愕之下,转念想起来前阵子沈霁精心筹谋,将谢兰音扣了下来,恐怕里头的女子正是她。
他虽未通人事,这么多年来打打杀杀,见过的不知凡几,甚至有一回直接冲到人家床前,根本不顾及那人还处在兴头上,直接一剑砍下头颅,惊得榻上那女子双目圆睁,一口气没喘上来,活生生被吓死。
故而,黑风思前想后,果断将嘴闭上。
也幸好,他这么做了。
他的耳力极好,听到帐中主子开口柔声哄了哄女子,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过语气中的温柔像是酿好的醇酒,之后,竟再未听到女子的声音,应当是被主子哄睡。
直到沈霁穿戴好衣裳掀开罗帐,黑风跪地正要开口,他的手指了指另一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别吵醒她,去那边说。”
闻言,黑风一脸古怪,跟上沈霁的同时,又下意识回首望了眼阖着的罗帐,等他回过头来,眼尖发现,自家主子下颌处竟多了一道隐约齿痕。
第三十章 息怒(一更)
长风卷起衣袍发出猎猎声响, 沈霁孑然而立。
“何事?”
他的声音清冷如玉,或许刚从温柔乡出来,比起往昔多了些许柔和。
黑风拱手抱拳, 姿态谦卑恭敬:“昨日陛下出宫途中,带回一名女子。”
闻言,沈霁眸光微微一动。
他记得萧晗光后宫虽然有不少女人, 但都是摆设, 最高的位份不过是美人, 也就是用来糊弄朝臣们的嘴。
毕竟, 当年受过一次伤,虽说于行/房无碍, 可萧晗光心底的坎总是过不去, 故而后宫女人虽多, 可他愣是一个都没睡过, 或许不会有人相信, 当朝天子至今还是个雏。
“那女子是何身份?莫不是哪位朝臣安排的?”
那些女人无非就是那么些手段,朝臣们试图用美色笼络帝王,殊不知,送上来的美人越多, 越是在提醒他不能人/道。
偏偏这一次, 他却从宫外带回女子, 就连沈霁都有些诧异这位女子的身份。
他望了一眼黑风, 却见他神色逐ʟᴇxɪ渐变得古怪, 眉梢一抬, “怎么回事?”
“那位女子, 是、是……”
黑风想到那女子的身份, 小心翼翼回首觑了眼罗帐方向, 才补上方才的迟疑,“是谢家二小姐。”
谢家二小姐?那不就是谢凝黛?
沈霁目光倏然一凛,他记得谢凝黛不是一直身处长宁侯府,怎么会被萧晗光带走?
或许看出自家主子疑惑之处,黑风解释道:“谢家二小姐昨日便从长宁侯府别院逃走,昏倒在路边。正巧陛下跟着主子离宫,这才撞见。”
“所以——陛下现在应当知道她的身份?”沈霁瞳孔深深,晦暗不见天光。
黑风硬着头皮点头:“不错,恐怕陛下不久便会知道谢大小姐在您这里,此事瞒不住了。”
原本沈霁打算继续扣着谢兰音,不让此事被萧晗光知晓,可如今此事一出,他私藏嫌犯是一桩罪,知情不报又是另一桩罪,虽说他能言善辩,可以摆平这些,但搅乱了现下平和,叫他有些头疼。
也罢,终究纸包不住火,以他的能力确实能够应对自如,只是多费些唇舌和时间而已。
沈霁沉吟,思索着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等细细想完一遍,见黑风还未走,诧异道:“还有要事?”
黑风抿唇,“平阳侯和江世子一并去了长宁侯府。”
“看来,姜婉初下手速度真够快的,这么快就把药用上。”
能让江柏舟去长宁侯府,无外乎便是上门提亲。
如今看来,他对谢兰音的感情不过尔尔,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和音音有过婚约,真是叫人恶心。
“他们的事情暂且别管,回头把弈棋和回雪二人关去禁室。”
沈霁冷声开口,吓得黑风下意识抬首,目光不知所措。
“主子,这、这是为何?”
“他们二人自作主张,本该受罚,不必多问。”
沈霁沉冷着眉眼不欲多言,转身回了罗帐。
须臾,众人将东西一一收好,沈霁则抱着裹着披风的女子上了马车,众人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
宫中路面湿滑,雨水顺着瓦楞坠落成珠,沿着细长沟渠流淌而去。
沈霁身着官服步入御书房,殿内阒静无声,唯有一旁博山炉灼烧着香料,发出窸窣声响。
“陛下。”
沈霁躬身行了一礼,萧晗光没有让他起身,而是沉凝着眉眼挥毫泼墨,未几,宣纸上渐渐浮现出一娇媚女子身影。
待到最后收笔,萧晗光将狼毫笔搁在笔山,转而抬首望着面前之人,眸中带着浓浓探究之色。
殿中之人弯着腰,依旧保持行礼姿势,未曾动过半分。
以沈霁的心性、定性,这一小小为难,根本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萧晗光忿忿不平,挥袖将笔山摔落在地,发出“砰”的声响。
一旁伺候的内侍吓得面色惨白,双膝一软,直直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萧晗光心态不佳,看到内侍战战兢兢的模样更为厌恶,眉宇一拧,冷沉喝道:“滚出去。”
得到这句话,内侍迫不及待连滚带爬跑出殿外,仿若身后有恶鬼追赶。
处理完这桩小事,萧晗光怒意发泄过后,心情渐渐好转些许,这才再次看向沈霁。
“平身。”
沈霁依言起身,脊背挺直,唇畔淡淡笑意依旧,温润如玉,谦雅端方。
“陛下息怒。”
他的声音淡淡如风,落在萧晗光耳中,不由挑眉冷笑:“好一个息怒!谢远之事是孤下的旨,你倒好,竟将罪臣之女私自扣下,真是好大的胆子!”
帝王之怒,震若雷霆。
沈霁面色不改,不卑不亢沉声道:“臣有罪,此事瞒着陛下,确实是臣之过。”
萧晗光眸光似冷箭,“所以,当初谢远那桩事情,也是你精心谋划,你放他一条生路是为了谢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