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饥饿导致弈棋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只能活生生忍受疼痛。
直到——
有人救了他。
香喷喷的肉包放在他面前,诱得他口水直流,伸出手就要抢夺,却被那人摁住。
那人背对着光,唇畔噙着的笑意疏离凉薄,漫声开口:“你想以后每天都吃到这些东西么?”
弈棋直点头,那人又问:“那便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管是肉包,还是别的,你都可以有。”
那时候,弈棋就想,别说做什么,只要让他吃顿饱饭,再去死也愿意。
后来,弈棋没有死成,就跟着这个男人眼看着他从落魄贫寒直到权倾朝野。
他也抛掉原有“二狗子”的名字,改叫弈棋。
沈霁摊开手掌,他的手指修长白净,弈棋将方才谢兰音给的白帕放上。
他知道沈霁对谢兰音的心思,因此哪里敢动她的东西,直接原样奉上。
沈霁抬脚离开,弈棋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来到书房,弈棋“扑通”直直跪在他面前,头颅垂下,恭敬卑微:“大人,之前那件事,是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要你(二更)
清风吹拂而过, 衣袍摆动。
沈霁把玩手中白帕,帕上残留着淡淡清香,同少女身上的香味一般无二。
瞳孔幽深了瞬息, 垂眸淡淡睨了一眼恭敬跪在面前的弈棋,“先前你已认过一次错,为何又跪?”
弈棋这才挺直脊背, 正色答道:“先前那次是我坏了主子大计, 虽说认了错, 私心以为都是为了主子着想, 并无任何差错。”
“那这次跪可是出自真心?”
“自然。”弈棋不假思索应道。
正因如此,故而在看到谢兰音的时候, 他才格外殷勤, 也是希望能得到她些许好感, 届时好为主子多说些好话。
沈霁收起白帕, 淡声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 权当功过相抵,今日起你去伺候她,她要什么你便给什么。”
重新得到重用,弈棋自然感激涕零, 连声道:“主子放心!这次我必定不会糊涂。”
……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 谢兰音特意去了书房找沈霁。
书房极大, 书柜中摆满各式书籍, 沈霁端坐在桌案前, 一缕温煦日光流泻而进, 落在他如玉面颊的一侧, 衬得他君子无暇, 芝兰玉树。
“谢小姐。”他温声开口, 清越如玉。
目光对视的刹那,谢兰音心弦倏地轻颤,似有人慢条斯理拨弄着,又在顷刻间恢复平静。
恍若方才恍惚仅是虚妄,是一种错觉。
谢兰音收起心底些微异样,即便此刻他的态度温煦如风,也没让她放下任何戒备,“太傅,我想同你说一说灯会之事。”
灯会那日的事情,早就是几月之前,当时那场火累的沈霁被朝堂政党抨击,而始作俑者却是江柏舟。
她曾为了江柏舟说了谎,今日却又要戳穿那人的真面目。
说她薄情寡义也好,说她自私自利也罢,从小到大,她本就不是一个纯粹之人。
她没有赤子之心,即便有对平民百姓的怜悯,可更多的还是思虑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否则,得知谢凝黛勾引江柏舟这件事,除了起初的酸楚愤懑,她想的却是如何能够利用此事为自己牟利。
这世间,女子本就活得艰难,她不过比起旁人更加通透罢了。
谢兰音笃定沈霁想要得知的便是灯会的真相,若是有她这个人证,江柏舟的罪名自然更上一重,板上钉钉。
“看来谢小姐已经想清楚,可惜,我要的并不只有这些。”
沈霁微微一笑,唇畔笑意如沐春风,分外外头艳阳高照,却没来由令她后背发寒。
果不其然,沈霁不是好相与的,他想要的,只会比她想要的更多。
与虎谋皮,自然不能轻易抽身,她自愿向沈霁投诚,便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不知太傅除了想要灯会的真相还想要什么?”谢兰音手指绞在一块,极力压制心头忐忑,“虽说我同江柏舟认识多年,可许多事情他都瞒着我,并未相告,如若太傅还想知道别的事情,恐怕兰音并不能提供更多的消息。”
沈霁弯唇,“嗯,我知道。”
谢兰音抬眸,“那……”
沈霁笑意加深,笑得意味深长,“我想要你。”
寥寥四字,落在心头不啻重如千钧。
谢兰音面色遽然苍白如纸,惶惶后退一步,后背冷汗涔涔。
“太傅,你莫不是忘了,我曾被贼人掳走,我……”
她的清白早就不在,更遑论她不认为沈霁对她有什么情意。
“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面前高大身影站起来,沐浴着日光,容貌如玉,身姿如松,“据我所知,你和江柏舟的那桩婚事已经不可能,他娶了长宁侯府的千金,你可想过今后你要如何打算?”
“在我看来,你应当是不愿做人外室或是做妾。未能嫁到平阳侯府,寻常人家也不敢得罪江柏舟,依我看来,谢远和张氏只会继续用你的这桩婚事谋取别的利益,莫非你真打算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言语循循善诱,温润如斯,似乎种种皆在为她考虑。
谢谢兰音总算听懂他话中之意,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像谢远,恐怕巴不得她去死,至于张氏,又怎么会看着她好过?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任何活路,就算谢远罪名洗清,从大理寺出来,她回了谢家恐怕就是死路一条,沈霁如今的意思,便是要她嫁给他。
依照沈霁的地位,不管是谢远,还是平阳侯府,抑或是长宁侯府,就连当今天子都要忌惮三分。
届时,他们根本不会找她麻烦,还有可以称之为隐患、毁了她清白的“贼人”,即便再要掳走她也要思量再三,ʟᴇxɪ值不值得为此丢了性命。
由此可见,眼下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法子就是嫁给沈霁。
但是她不明白,为何沈霁要娶她?
“太傅,如若您想娶妻,京城中贵女无数,为何偏偏是我?”
这也是谢兰音想不通的点,若是能解开这个结,在她看来嫁给沈霁或许是目前而言最好的一条路。
“太傅府没有女眷,我也不喜女子,你可明白?”
沈霁说得轻描淡写,谢兰音顿时恍然。
恐怕不少人都要给他塞女人,即便他统统拒绝,可也烦不胜烦,索性如今和谢兰音有交易,不若娶了她权当挡箭牌,用以应付外面那些人。
还有一种原因,她倒是想了想,也不知道对不对。
江柏舟是他宿敌,娶了宿敌心悦之人,岂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谢兰音不动声色悄悄抬眸观察着沈霁的表情,见他淡然自若,虽然温和儒雅,眼底却没有半分情意,这时,悬在心口那块巨石才慢慢落地。
他们之间只有交易,没有感情,不会强迫寻欢,给足庇护和足够的颜面、名分,这便够了。
“太傅此言,可是真的?”饶是如此,谢兰音不知为何,还是有些许不安。
沈霁笑得一派云淡风轻:“这是自然,只要谢小姐应下,其余事情不必你费心。”
到了这步田地,谢兰音也知,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在温柔儒雅笑意中,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也忽略掉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恣意。
……
谢远离开大理寺的时间比谢兰音想的还要早上许多,官职足足降了好几阶,更是被贬到偏远之地当个小小县令。
作为背后主使者,江柏舟并不好过,大理寺中的人并未因为他是平阳侯世子而给予优待,给了最差的床褥和吃食,前来看他的姜婉初见到这一幕几次落下泪来。
她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珍馐佳肴,一一摆在他面前,“江郎,你先忍忍,我已同爹爹说了,一定会救你出来。”
江柏舟看也未看那些吃食一眼,薄唇紧抿:“谢远既然出去了,为何只有你来看我?”
姜婉初被他的冷漠刺伤:“江郎……”
“音音呢,她为何不来?”
江柏舟倏然出手攥住她的纤纤细腕,眸底深沉墨色宛若铺天盖地的永夜,没有一丝亮光。
姜婉初心头一沉,再多感伤都比不上他这一声冷寒质问。
这些日子,她日日夜夜为他担心受怕,唯恐他真的丢了性命,几次三番回长宁侯府求爹爹救江柏舟,除此以外,还去求了旁人。
可他倒好,张口闭口还是谢兰音,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世间最爱他的到底是谁!
谢兰音都要嫁给旁人了,他怎么还想着她!
“音音要嫁人,嫁谁?”
姜婉初愤怒之下,不小心将这个消息捅了出来,看到江柏舟铁青的脸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没有嫁人,她还在谢家待着,你听错了,要嫁人的是谢凝黛。”姜婉初连忙扯了道谎。
可江柏舟识人无数哪里会信,冷冷睨了眼她,冰冷手掌放开她的皓腕,转而重重掐住她的脖颈,眼尾沾染猩红之色。
“说,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除了我,她怎能嫁给他人!”
姜婉初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几近喘不上气。
直到江柏舟将她甩开,眼底盈满狠戾血色,眼睁睁看着她咳嗽好几声,咳出血丝,他才冷眼凝着,转而掐住她的下颌,逼问:“还不快说。”
“咳咳咳——江柏舟,你心心念念都是她,你可知,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江柏舟哪里愿听她这样的嘲讽,掐着下颌的手不由加重力道,捏出一道青紫痕迹:“贱/人,再敢胡言乱语,我直接弄死你!”
姜婉初不怒反笑,饶是样子格外狼狈,却也不忘送上盈盈秋波:“杀了我,谁能救你出去?”
一巴掌狠狠甩在她面上,江柏舟狞笑收手。
姜婉初捂着被打的半张脸,碎发散落而下,“就算你知道她嫁给谁难不成还要阻止?她的这桩婚事可是陛下所赐,江柏舟,你听清楚了吗?陛下赐下的婚事,就算谢兰音死了,尸体也是要抬到那人的家里头,生同衾死同穴,你所有的痴念都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她大笑出声,看着江柏舟失神落魄慢慢从地上爬起,走出大牢。
才刚走到阳光之下,等候在车中已久的姜照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青紫的痕迹,薄唇紧抿:“他这么对你,你真的值得?”
姜婉初拉起裙角坐上车驾,“这是我的选择,我喜欢他,就算一辈子都是这样我也认了。”
顿了顿,她转而看向姜照,“那你呢?你可认命?”
那是陛下赐下的婚事,即便是姜照,也没有转圜的地步。
狠狠攥紧手心,压住心底沸腾逆流的血液,半晌,才将所有不甘尽数压下。
马车一路行过衰败的谢家,却见一箱箱扎着红绸布的箱子送入谢府,为首之人身着黑衣甲胄,正是黑铁骑的首领。
布帘重重甩下,姜照不想再看。
“就算她嫁了人又如何,就算以后有了孩子,我也会抢过来。”
他说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克制着心头蛰伏的巨兽。
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他的实力足够强劲,一定能把她从沈霁身边抢回!
第三十六章 赐婚(一更)
谢远从大理寺离开, 第三日,谢兰音归家。
如今的谢家早就不成样子,奴仆成群的繁盛画面早就不在, 客厅破败潦倒,庭前杂草长至小腿肚也无人剪裁。
不同于谢远的颓然,张氏倒是欣喜万分, 手中捧着锦盒中的各样首饰, 笑得合不拢嘴:“老爷你快看, 这可是宫里头最新的钗环, 单单这颗明珠,就与寻常那些珠子不同!”
这些首饰自然是已经成了昭仪娘娘的谢凝黛赐下的, 那回张氏特意进宫见了女儿一面, 见她一身珠玉环翠、仆婢环绕, 气血比起先前来说更好, 显然日子过得不错。
张氏同她诉苦, 说谢远被贬到偏远之地也不知道今后是什么造化,虽说这次侥幸存活,可府中银钱早就散了大半,哪还有多少剩下?
等去了那穷乡僻壤之地, 还不知上上下下要耗费多少银钱打点?只要想想这些, 就觉得肉痛不已。
好在, 谢凝黛这个女儿很是争气, 只要她多和陛下吹些枕头风, 说不准过阵子就能回来。
张氏笑意盈盈收好女儿给的首饰, 欢天喜地回了家, 即便看到谢远流露出沮丧之意, 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
谢远长长叹息, “你别以为凝黛成了昭仪是什么大好事,后宫那些女人可不是吃素的。纵然她们份位都是美人,可支持他们的那些世家大族手段了得,如今出了一个位份比她们还要高的寻常女子,哪里是好对付的?”
张氏听完这话,心头倏然咯噔了声,可要放弃唾手可得的金银首饰,又极为不甘心。
想到谢星染,她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凝黛那般聪明,想来能够应对。”
话音方落,一人在黑铁骑的护卫下来到谢家,甫一进门,谢远面色骤然一沉:“谢兰音,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他早就听人说过,谢兰音不知和哪个野男人跑了足足三月,如今全须全尾回来只叫他更为厌恶:“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眼底的浓烈恨意渗透双眼,几乎要将她彻底刺穿。
谢兰音上前一步,“我是回来带走我的东西。”
谢远拧眉:“谢家东西都没了,你还有什么东西!”
谢兰音没有回答,转身便走,显然视他若无物。
曾是一家之主的谢远何曾遭到这样态度,他冷声喝道:“站住,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的存在!”
对此,谢兰音不屑嗤笑:“你都想让我去死,试问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闻言,谢远狞笑出声:“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不想认我也行,把这条命还我便是。”
他竟真的要谢兰音去死!
显然,落到如今地步,谢远气急败坏,至于谢兰音更是他最痛恨之人所生的孩子,从始至终对她的态度都很冷淡,更多的是厌恶。
谢兰音着实想不明白,即便云氏并非他所爱之人,为何他会如此憎恶?
她总觉得,这里头或许有古怪。
“要还这条命也是要还给我娘,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我,同你有何干系?”
谢远还想继续阻拦,黑风直接挡在他面前。
他的面容肃杀冷峻,铁甲上刻着黑铁骑的徽章,出于对沈霁的忌惮,谢远浑身僵直,后退几步。
“你怎么会和沈霁扯上关系?”
黑铁骑隶属于沈霁,黑风更是黑铁骑的首领,听命于他。
能被沈霁派到谢兰音身边跟随保护,显然二人关系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