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她消失这么多日,而沈霁对待她的态度又如此特殊,莫不是……
“那个男人是不是沈霁?”谢远脑海ʟᴇxɪ中倏然划过这样一个念头,紧跟着怒从心起,“你居然背叛谢家,跟了他!你——”
“首先,我没有背叛谢家,其次,那个人并不是沈霁。”谢兰音回首凝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且冷淡,“你要知道,若是被他听了这话,你是不是还想再回一次大理寺?”
短短几句,立即叫谢远噤声不语,可他心头怒火仍旧未平。
三月过去,屋内灰尘遍地,推开房门,还能窥见无数尘屑在灿灿日光中跳跃。
“谢小姐,这儿太脏,您要什么东西不妨同我说,我帮您取。”黑风望了一眼尘屑杂乱的屋子,不禁皱眉出声。
岂料,谢兰音却摇了摇头,“不用了,今日你能陪我来一趟谢家,我已经很是感激。”
毕竟以谢远的性子,今日要是她一人回来,态度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碍于沈霁的缘故,他今日稍稍有所收敛。
不过这也便够了,拿到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她不想再和谢家扯上关系。
那是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云氏名下铺子的契书,因她藏得隐密并未被人收走。
她带走了这样东西,刚踏出大门,就被眼尖的张氏看到,她立即伸出手便要抢夺,黑风一把挡在谢兰音身前。
“这是我娘的东西,你也要抢?”谢兰音冷声道。
张氏忿忿不平,“说好了这东西要等到你出嫁时再给,既然你没能嫁给江柏舟,自然要将这些东西收回。”
现在谢家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谢凝黛给的那一匣子珠宝首饰,而谢兰音手中的契书是云氏私有,并不属于谢家。
张氏心道,若是能将那些铺子契书拿到手,再卖不出,指定还能换来大把银钱,总比线下的状况要好上太多。
可怵于黑铁骑的存在,张氏最后还是悻悻收手,极为不甘转头看向谢远,娇嗔着:“老爷,这种时候,您可得出来说说话!”
要是换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般撒娇定然画面很是好看,可这张氏都上了年纪,鬓发间隐约浮现几根白发,做出这样的姿态,真是贻笑大方。
偏偏,谢远也认同张氏的话,冷冷看向谢兰音,“东西放下。”
谢兰音抿唇后退半步,“凭什么?这是我娘的东西!”
“什么时候能成了婚,这些东西自然会还你。”谢远搬出方才张氏所说的借口。
谢兰音被这两人不要脸的样子气笑,她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进了水,会愚蠢到把到手的东西给他们?
更何况,这是她生母的东西,她作为云氏唯一血脉相连之人,拿回来又有什么问题!
“不必再说这些借口,你们想要银子可以找别人,总之,我绝不会将东西交出。”
“你——”
谢远怒火攻心,气急败坏指向她,“你这个孽障,既然如此,你根本就不配做我谢家人!我、我定要……”
他本想说将谢兰音逐出家谱,可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话锋一转,“给我滚去祠堂跪着,等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起来!”
谢兰音自然不愿,不想再搭理这两个疯子,谢远却伸手要去攥她。
还未触碰到她手腕,一柄折扇幽幽落下,看似轻轻砸在手腕,疼得谢远瞬间将手收回。
“什么人!”
谢远抬眸,眼底盈满烈火般的怒意,直到看到眼前人唇畔噙着的浅淡笑意,惊觉遍体生寒,“沈、沈霁……”
“谢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沈霁好整以暇瞥了他一眼,笑意依旧,举手投足间温雅斯文,光风霁月,当真一翩翩温润公子。
依照如今二人地位,谢远见到沈霁是要行礼的,他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只得将满腔愤怒尽数压下,抬手行了一礼:“见过沈大人。”
沈霁合拢折扇,虚虚扶起他,“谢大人不必着急,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要听。”
圣旨?
谢远心头一个咯噔,转而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陛下身边内侍总管宣读赐婚诏书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嘴唇颤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内侍总管同沈霁相熟,自然站在沈霁一边,将明黄色诏书合上笑着望谢远:“谢大人,这可是陛下的恩赐,还不快快谢恩。”
就算谢远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谢兰音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居然还会得到沈霁的青睐,转而拿到陛下的赐婚。
要知道,陛下赐下的婚事绝无反悔的可能,否则就是依照抗旨处理。
他恨的几近咬牙切齿,未曾想这个他最厌恶的女儿竟然会有如此造化,当真和她娘云氏一个德行,一样的水性杨花,一样会勾搭男人。
敛住心底浓烈憎恶,谢远心不甘情不愿谢了恩。
“既然陛下赐下婚事,兰音自然要住在谢家。”谢远转瞬盘算起旁的事情,欲要故意恶心一番,“届时出嫁,我会好好送上一份厚礼。”
他的表情转变极快,面上笑意虽淡,可其中冷漠和嘲讽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知道。
谁知,沈霁根本不给他别的准备,淡定从容取出另一份诏书。
“这就不劳谢大人费心,音音要住哪里,我自然会有安排。”
话毕,诏书递给他,并未宣读。
谢远颤着手将其打开,等看到其上内容后,目眦欲裂,险些昏倒在地。
这一次,沈霁没有好心扶起他,而是慢条斯理说道:“离诏书上的时辰仅剩半个时辰,谢大人可要快点收拾,否则若是误了时间惹得陛下龙颜大怒,那就不妙。”
不错,这道诏书上的内容正是赤/裸/裸命令谢远立即离开京城前往地方县乡复命,不得有误。
这一招釜底抽薪,自然叫谢远向来镇定的心彻底乱了。
图谋这么多年他才来到京城爬到这样的位置,苦心孤诣的权势尽数断送,他哪能甘心?
偏偏这个沈霁软硬不吃,行事素来没有章法,栽在其手中的不止他一人。
“陛下这道诏书是否有错?既然兰音要出嫁,我这一走,谁坐高堂?”谢远还想着再筹谋些时间留下,或许可以让他免离京城。
听了此话,沈霁悠悠笑开,面上笑意温煦如风:“陛下差事要紧,这些不过是桩小事罢了。至于坐那高堂之人……”
他漫步上前,俯下身薄唇勾起,面上含笑若春风化雪,吐出言语如蝮蛇般狠毒——
“你也配?”
第三十七章 身孕(二更)
谢兰音不知沈霁最后和谢远到底说了什么, 临走之前,谢远面色前所未有般的可怖苍白,想来有了陛下的诏书, 饶是他还想继续盘算些什么也没有办法。
“若是缺什么尽可和弈棋说。”
赐婚诏书这件事,谢兰音回府之前,沈霁有和她特意说过此事。
当时, 谢兰音脸色微微一变, 讷讷出声:“大人, 其实您不必如此。”
得到天子赐婚, 除却无上殊荣,还有便是不能轻易和离。
她寻思着莫不是沈霁真的太过厌恶女人, 因而才要让她这个挡箭牌做一辈子?
还有那一箱箱捆绑着红绸布的聘礼, 几近堆满谢家大院, 等到谢远等人一走, 便是黑铁骑亲自在那儿看守。
这么大的阵仗, 让原本仅抱着做戏打算的谢兰音心头惶然一片。
见她这般,沈霁止不住漫笑出声:“我的婚事,岂能同那些阿猫阿狗一样?”
他心悦她,就算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谢兰音并不知晓他的心思, 一心以为他是想要撑着场面, 只得无奈应下, 左右那些东西都是他的, 等届时她嫁过去, 还不是从左手倒右手?
这桩婚事是他主动提出, 他想办的风风光光不落人话柄无可厚非。
谢兰音另外住在京城一处僻静的院子, 免得落人口舌, 沈霁从未来过此地, 也叫她心头惴惴不安放平些许。
只是很快,谢兰音的冷静被彻底击碎。
就在谢远离开的翌日清晨,桌面摆着一条清蒸鱼,她像往常那般夹起一小块正欲送入口中,谁知,突如其来的腥味逼得她直作呕。
“小姐。”
婢女轻云、拢月二人见状不由惊了瞬。
谢兰音摆摆手,正要说自己无事,不必担心,谁知再次从喉间袭来的腥味叫她面色遽然变白。
拢月到底年岁长,连忙将那条清蒸鱼挪开,等到未曾嗅到异样味道,谢兰音才缓缓舒口气。
轻云不解:“莫不是这道鱼做的不合胃口?”
拢月心底却多了些别的猜疑:“一般肠胃不适、或者身怀有孕之人,大多会有这样的反应。”
听到此话,谢兰音心头咯噔了下,抿紧唇线:“我要出门一趟。”
轻云、拢月对视一眼,眼底流露出担忧之色,本想立即通知一番弈棋,可谢兰音心急如焚,又不准二人去说,只能先跟着她一块。
谢兰音一路行至医馆,她用轻纱遮面,幸而这个时候医馆仅有寥寥几人,侍童忙着整理药材。
“里间可有大夫?”
医馆设有单独房间,有些人不愿让人听到自己的病情,便可到里间私谈。
侍童本想说大ʟᴇxɪ夫方才出去了,谁知还未开口,轻云手里的银子已经掏出,另一人飞快走了过来轻咳了声:“我便是大夫,进来吧!”
侍童抬首望了他一眼,却对上那人狠戾的视线,只得将心底的话憋了回去。
谢兰音迟疑了瞬,跟着他走入里间,那人坐在圈椅上,淡声问道:“什么病症?”
大夫瞧着估摸四十来岁,胡子发白,倒似仙风道骨,谢兰音不疑有他,再加上侍童也没有否认,坦言开口:“今日早晨用膳,我闻到鱼腥味就想吐,不知是何缘故?”
大夫眉梢一抬:“先前可有这样的症状?”
谢兰音如实摇头:“不曾。”
大夫捋了捋长髯:“近日葵水来了么?”
这是女子私密之事,谢兰音面带羞赧,想了想似乎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来,而上个月,不正和那个贼人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甚至不止一次。
想到此处,一张脸顷刻间苍白无比,她怀疑自己的腹中恐怕已经有了贼人的骨血。
大夫又让她将手伸出,探了探,淡声道:“嗯,滑脉,这样吧,我给你开副安胎药。”
轻云拢月骤然听到这话,瞳孔震惊了瞬,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只因为谢兰音紧跟着追问:“可有落胎药?”
这是贼人的孩子,她不能留下,也不该留下。
婢女二人并不知此事,认为她怀的是主子的孩子,这怎么成?
故而在她这话落下后,拢月赶紧同轻云使了个眼色,轻云了然,轻手轻脚离开房间,转身便去找弈棋。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大夫有些惊讶,可看着面前女子梳着尚未成婚的发饰,莫不是同人有染?
谢兰音苦涩:“这孩子本不该来这世上。”
大夫了然,轻轻颔首:“好,我这便给你开一副。”
拢月焦急万分,唯恐担忧谢兰音腹中孩子真没了,可谢兰音哪里知道她所想,此刻整颗心都记挂在此件事情上,哪还顾得了其它?
从大夫那里取来药方,直接在侍童这儿取药,也不知道这个侍童怎么回事,好几次将药材洒落在地,手腕发颤。
那位替谢兰音看诊的大夫走出来,见状,怒斥几句。
侍童哪敢再说些什么,怯怯递过药材,趁着大夫未曾注意,低声对谢兰音说了句:“这药莫吃,且再去别处看看。”
说完,侍童不敢停留,低垂着头继续闷声不响干活。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谢兰音以为他是不忍自己打掉腹中孩子,毕竟那也是一条性命。
可是他又哪会知晓,这孩子,她不能要。
归家路上,拢月拎着药提心吊胆,一心期盼着主子赶紧过来。
奈何今日沈霁偏偏被其他事情耽搁,弈棋倒是急匆匆赶回,趁着谢兰音不注意,将另一包药材塞到她手中。
谢兰音唯恐事情生变,要拢月熬煮药汤,拢月神色恹恹根本不敢,杵在厨房里跟着陶罐大眼瞪小眼。
“这是安胎药,将那包药埋了。”弈棋交代完此事,顾不及继续留在这里,赶忙去门口守着沈霁归来。
听到弈棋这么说,拢月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将药材一并放入药罐慢慢熬煮。
一刻钟后,药汤还在火堆上熬制,门口传来一阵刺耳的嘶鸣。
拢月眼前一亮,心道莫不是主子回来了!
来人正是沈霁,他本在宫中和萧晗光商谈正事,未料谢兰音这儿竟然发生这般变故,叫他大为吃惊。
他分明记得先前几次并未将东西弄到她身子里,怎么这也能怀上?
他并不喜孩子,只觉得聒噪,可若是谢兰音所生,他必定能够接受。
落胎?呵,想的美。
既然怀了,自然要生下来。
向来温润端方的公子步履匆匆,一路疾驰额头沁出一片汗渍,更是深怕自己晚上一步,孩子没了。
好在谢兰音还在书房练字,看桌面干干净净,似乎药汤并未端来。
他稍稍松了口气,从门口进来。
他的脚步很轻,再加上谢兰音心绪不宁,狼毫笔滴落宣纸晕染开一滩墨迹,她依旧未落一字。
“今日之事我已知晓。”他的声音低低,轻柔如风,掠过耳梢。
谢兰音回首,面上划过一抹愧疚之意:“抱歉,此事是我的缘故。那孩子并不是你的,若是你想要孩子,今后……”
她本想说他可以和旁的女人生,可又一想他向来不近女色,又怎么会想要有孩子呢?
沈霁一眼将她面上所有表情尽收眼底,勾唇:“我是想说,你不需要打掉孩子,我倒是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今后能叫我一声父亲。”
听到此话,谢兰音手中的狼毫笔再也握不住,由于太过吃惊坠落而下,这回,这面宣纸算是彻底毁了。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这孩子是那个贼人的,太傅您这是何意?”
莫非这天底下还有人甘愿给自己戴绿帽的?
“你也知道,我不喜女人,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孩子,你若是将这孩子生下来,今后我必定当作亲生孩儿看待。”沈霁凝了她一眼,弯唇笑道,“贸然喝下落子汤对于你的身子会有极大损害,若是今后你不能再有孩子,再或者一尸两命又会如何?”
他的言语格外温和,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剖析,说与她听。
“孩子之事你不能怪到自己头上,皆是那贼人之过。若是你生了孩子不想养不想看到,我也可以将其抱走。”
“可……”
谢兰音早前就做出决定,不打算留下,也不想和那个贼人再有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