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眸光暗沉了瞬,刹那恢复如常,慢条斯理道:“那个贼人,我这里倒是有些线索。”
听了此话,谢兰音骤然抬眸,看向沈霁,瞳孔微亮:“他到底是何人?”
“先不着急,他藏得极深,要彻底抓住他需要费些波折。”
沈霁的能力毋庸置疑,谢兰音没有怀疑。
“左右还有些时间,要是太早做出决定日后后悔可没有后悔药吃。”
沈霁不动声色说完后,没有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转而让人拎了一盒糕点,说是宫中带回,赠她尝一尝。
糕点甜腻,味道极好,也不知道御厨如何做的?
一连吃了几口,拢月才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过来,面上扬着笑意:“小姐,这是安胎药。”
谢兰音动作顿了顿,转而看向沈霁。
沈霁一派淡定自如:“我让人换的,要是你真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也要等见到孩子的生父再说。”
谢兰音手指轻轻颤了颤,垂下眼睑,终于伸出手端过那碗药汤。
汤汁苦涩,浇灌着那颗冷然的心。
她怕疼,也怕苦,更怕死。
她要再想一想,想一想。
……
弈棋一直等到沈霁从屋子里出来恭敬迎上去。
“这次你做的很好。”沈霁掸了掸衣袍的灰尘,眸光幽暗了瞬,“好好看着她,不管是她还是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三十八章 非梦(一更)
为谢兰音诊脉的大夫和那个侍童并不知道谢兰音那边发生的事情。
几人前脚刚走, 侍童不满看向大夫,薄唇紧抿:“薛大夫,您这次真没给人看错?”
说起来这个薛大夫就是个沽名钓誉之流, 医术平平,也就是仗着是同医馆老板有关系,才在这里混日子。
今日凑巧另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出了趟门, 薛大夫一眼看到轻云手中的银子想要赚上一笔, 故而才装腔作势。
更何况, 他开的也不是什么落胎药, 而是安胎药。
至于那位女子是否身怀有孕,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
薛大夫笑着摆摆手:“放心放心, 我的医术怎会有错?倒是你要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否则……”
他阴恻恻笑开, 一旦惹怒了他, 他有的是办法将人撵走。
基于此, 侍童连忙闭上嘴,再也不敢质疑半句。
……
谢兰音身怀有孕,就算还未过门,圣旨一下, 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外头开的药沈霁有些不放心, 让弈棋去找方老, 叫他开副好的。
方老正在整理药材, 听到谢兰音怀了孩子之事, 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她怀了孩子?此事千真万确?”方老狐疑, 不禁多问了句。
弈棋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 还是去外头医馆找的大夫, 那人亲口说的, 应当不会有错。”
方老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精彩万分,“奇怪,这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
按理来说,沈霁那厮既然拿走了之前制成的香料,这么多天过去,想必定是用了。
可那香料一但使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谢兰音怎么还能怀上?
方老自认他医毒双绝,可这桩事情苦苦思索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弈棋并不知内情,或者说就连沈霁也不知此事,若是沈霁知晓定然会找方老再次为谢兰音诊脉。
弈棋挠了挠后脑勺,不满嘟囔着:“主子不近女色,又不是那方面不行。好了好了,你赶紧把药开了ʟᴇxɪ,我待会还要熬好送过去。”
方老低低叹息,狐疑过后还是将药方开了交给弈棋。
直到弈棋走后,他望着那人背影不禁皱起眉来。
应当……不会弄错吧?
……
谢兰音胃口不佳,厨房那儿特意做了不少新鲜吃食,还有许多花样。
她着实吃不下,偏偏轻云、拢月二人不断哄着她,柔声劝道:“小姐,您多多少少再吃些吧!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要为腹中孩子想想。”
从往日沈霁对她的态度来看,本就金贵着呢,如今再加上那孩子,当真是怕磕了碰了。
谢兰音揉了揉眉心,并不想再吃,只想躺到床上暂时歇歇。
婢女二人劝不动,只得对视一眼,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
晚间,沈霁从婢女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心生担忧,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如今她的情绪还算稳定,没什么大事。
弈棋见状,倒是有了个主意:“大人,我记得听琴和抱月二人不是还在庄子里?她们两人跟着谢小姐多年,想来她们说的话,多多少少会叫她安心不少。”
那两个婢女早就被沈霁抛之脑后,不过想着日后或许还有用,也就继续扣着。
可怜那听琴抱月,先前在庄子里伺候谢兰音得了短暂自由,如今又重新被关了禁闭。
沈霁思忖着弈棋的话,觉得颇有道理。
毕竟轻云拢月二人就算服侍得如何周到,恐怕也比不上多年感情深厚的听琴抱月。
更何况,她口口声声痛骂的那个“贼人”也要解决,一旦解决了此事,她再想怀疑什么也无从查起。
而他同贼人相比,自然他更甚一筹不是么?
沈霁幽幽笑了笑,命弈棋准备一番,今日他要带着谢兰音出门一趟。
闻言,弈棋惊愕:“这么晚还要出去?”
沈霁淡然自若颔首;“之前让你准备的人,可都安排妥当?”
那是一个和沈霁身形极像的暗卫,思及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弈棋不禁打了个寒颤。
夜深露重,凉风习习,谢兰音坐在车中薄唇紧抿,沈霁递过一杯温茶,漫声道:“外头风寒,先喝这杯驱散冷意。”
谢兰音低低道了声谢,将水接过。
待一杯水喝完,指尖下意识摩挲杯沿,眼睫低垂:“你真找到了那人?”
沈霁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喝着:“嗯,他身边的护卫不少,想要将他拿下也要费上不少波折。”
谢兰音早就知道那个贼人不好对付,能让沈霁说出多费波折的话,显然很是不易。
“放心,他跑不了。”
见谢兰音抿唇深思,沈霁轻笑勾唇安慰了番:“左右不过是一恶贼,死不足惜。”
“他到底是什么人?”谢兰音追问。
“山中一个匪寇,跑来京城这里,他手底下的人虽多,在黑铁骑面前,不足为虑。”沈霁淡然自若,并不将那“贼人”放在眼中。
谢兰音思索着他的回答,想到那人的容貌谈吐,当真是一匪寇吗?
可沈霁也没有必要撒谎,毕竟他可是费了大功夫才找到贼人。
不知不觉,马车行到一处山麓,周遭嶙峋怪石,险峻逡黑。
黑铁骑众人手持火把,宛若游龙般点亮这片寂静之夜,谢兰音跟着沈霁下来,黑暗中一声暗枭鸣啼,惊得她后背一寒。
凛风瑟瑟刮过,沈霁递过一件披风,他并没有帮她穿戴,而是始终保持着君子之风。
今日来此,不便带婢女,谢兰音将其接过自己披上,挡去森森寒意。
“江月白,你不必挣扎,若你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一条性命。”
随着沈霁话音落下,面前遽然亮起一片火光,却见一群人从逡黑山林走出,一旁还有两人被迫推着往前走。
那二人走得踉踉跄跄,几次险些跌倒在地,双手被麻绳捆绑负在其后,容色极为狼狈。
谢兰音定睛一瞧,立即认出这两人。
“听琴、抱月……”
当初她逃跑匆忙,她们二人留在庄子里竟落得如此狼狈。
听琴抱月二人抬头瞧去,等看清谢兰音后面上一喜,连声说道:“小姐,你是不是来救我们……”
谢兰音连连点头,转而看向跟在她们一旁的另一人,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回雪。
而至于那个贼人,他并未走出,而是戴着面具隐没在丛林阴影之中。
直到谢兰音落在他身上,他抬手一挥,所有下属倾巢而出。
沈霁护在谢兰音身前,声音淡淡:“看来你是不打算投降?”
黑铁骑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腰间配着的可是玄铁寒剑,锋锐无比,也就沈霁银子多,更舍得将这些东西都花在下属身上。
仅是一个照面,所有匪寇丢盔弃甲,还有人想要逃跑,黑铁骑一一将其扣住。
至于匪首江月白见到大势已去,转身便逃,黑风自然不会让他就此逃跑,拉弓搭弦,一箭飞去,从那人身侧轻擦而过,又一箭,再次避开。
第三箭,贼人退无可退,箭矢穿胸而过,身子朝后倒去,坠入万丈深渊。
……
连续做了三回噩梦,谢兰音从梦中惊醒,后背汗湿一片。
抱月挽起轻纱垂幔,捧着温热巾帕递了过去,温声问道:“小姐,您可还好?”
谢兰音总是梦到那人坠落悬崖,分明此事已了,她更是亲眼见到那人落下悬崖,想必尸骨无存,可不知为何,回来之后脑袋混沌一片,总是打不起精神。
还有这腹中的孩子,她还未做出最后的取舍。
她摇了摇头,手缓缓落在腹部。
“听琴呢?”谢兰音问她。
抱月笑着答道:“她方才出门给您买爱吃的红豆糕,应当过一会儿就回了。”
谢兰音在她服侍下穿戴好衣裙,刚簪好金钗,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响。
“她不可能不见我。”那人声音轻柔淡淡,可落在谢兰音耳中,渗出一片毛骨悚然。
弈棋冷冷看着面前之人,寒声道:“世子夫人还是回去吧,太傅特意嘱咐过,不能让你进去。”
姜婉初脸色划过一抹阴沉,“太傅到底是何打算,我会不知道?你不想让我见谢兰音,是不是担心我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弈棋眼观鼻鼻观心,从容不迫,“哪有什么不该说的,只是觉得今日有些臭味,不能进去罢了。”
话毕,弈棋挥了挥手,似乎空气中真的有什么恶臭东西。
见状,姜婉初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扇他,手到半空却被弈棋一把扣住。
他看着宛若少年,身材削瘦,可力道极大,仅是轻轻一推,姜婉初的身子颤了颤,后退好几步。
“世子夫人可要当心些,毕竟再过几日,恐怕就没什么人这么叫您了。”
他话中恭敬十足,可其中讽刺意味格外浓烈,眸中嘲讽不加遮掩。
“你不过就是沈霁身边的一条狗,有什么好吠的。”
姜婉初眸中掺染着一层浓烈的阴鸷恶毒,见实在过不去弈棋这道坎,只能作罢。
“走,我们回去。”
婢女搀扶着她,一只脚刚踏上马车,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不是说要来见我,这么着急就要走?”
闻言,姜婉初立即回首,正好对上谢兰音清冷如霜的目光。
第三十九章 真假(二更)
一见谢兰音出来, 弈棋一颗心险些蹦出来,连忙上前挡住她的视线,笑着说道:“小姐, 外头这些脏东西太多,还是别看了,免得脏了眼睛。”
她哪能不知道弈棋所说的脏东西指的是谁。
“我想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谢兰音淡声道。
弈棋并不想谢兰音和姜婉初接触过多, 可看她眼下的态度, 显然已经做好决定, 哪能阻拦得了?
“小姐, 您若是同她说话,我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免得她闹出什么幺蛾子。”
弈棋一心为谢兰音着想, 她听后, 唇畔笑意依旧:“我也没那么傻要和她单独相处。”
从前的她会那么做, 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对于姜婉初,自然要防备着些。
弈棋让人将庭院石桌仔细收拾了下,做完这些,站在距离谢兰音几步远的地方, 一错不错凝着她。
被允许入门的姜婉初被弈棋前后不一的态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得咬牙切齿说了句:“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啊!”
谢兰音瞥了眼她, 唇线下沉, 带着欺霜赛雪般的寒意:“如果你今日是来讽刺人的, 现在就可以走。”
话毕, 谢兰音起身, 不想再看她一眼。
姜婉初攥紧手心, 焦急喊道:“你可知江柏舟在牢里还一心记挂着你, 如今你搭上沈霁这艘船,不单单是将谢家抛之脑后,还想看着江郎死么!”
字字句句提到江柏舟,姜婉初泪落千行。
她不懂为何谢兰音这般薄情,或许他们真的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可是她在外头不是也有别的男人?难道她就对江柏舟一心一意了?
“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推到谢家头上,可曾想过我会如何?”
饶是她说得字ʟᴇxɪ字泣血,谢兰音依旧不为所动。
她险些被禁卫军抓走,又被贼人扣下失去清白,现在腹中还有贼人孩子,这些种种又要向谁去说?
“如果你今日过来是想让我救江柏舟,那你就大错特错。”谢兰音冷冷望了她一眼,无视掉那些泪水,“我没有拿刀捅他,已经仁至义尽。”
“你——你当真如此冷血!”
“是你和他先那么做的,忘了说,你和他的婚事当真般配,便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吧!”
谢兰音轻飘飘撂下这句话,只觉自己真是太过无趣才会和她闲谈这么久。
姜婉初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
既然不是同路人,早点散掉没什么不好。
姜婉初并未因她的这句祝词心生任何喜悦,她的动作极快,拽住谢兰音的一片衣袖,颤颤道:“你既然能够嫁给沈霁,定然在他心里有些分量,只要他能不追究此事,江柏舟的性命就不会丢。”
“呵——”
谢兰音不屑嗤笑,姜婉初莫不是真的疯了,这也敢想?
要说她本就和沈霁没什么瓜葛,彼此之间不过是桩交易,即便真有什么,率先动手的是江柏舟,而沈霁帮了她许多,她是脑子有病才会求他这种事情,让他放过要杀自己的敌人?
“松手。”谢兰音沉声道,要将袖子抽回。
姜婉初紧紧攥住不肯放手,眼底渗满狠毒,“不,你要应了我!”
“不可能!”谢兰音斩钉截铁。
二人对峙之间,一道清润如玉的声音似玉珠落盘,“世子夫人所求何事?”
日光灿灿温润,男子长身玉立身着一袭青衫,仿若盈满林松香气,踽踽走来。
和煦光芒流泻肩头,将他的面容衬得更为皙白如瓷玉,温和眉眼藏着一泓澄澈清泉,先是看向谢兰音疏朗一笑,随后目光落在姜婉初身上,笑意隐退些许,多了丝可怖的锋锐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