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哪能十全十美,事事称心如意的,我看这位沈太傅对你一心一意,你的命数要比你娘好的太多。”
冯璋若有所感,谢兰音蹙眉:“你说的不错,事事没有称心如意的,可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倒像是他派来的说客。”
冯璋哑然失笑,“天地良心,只是我这老头子多嘴一句,要是沈夫人不想听便罢了,权当我没说。”
他摆摆手,送走谢兰音,沈霁上前牵过她的手,温声问道:“都说清楚了?”
谢兰音想要将手抽出来,可他攥得太紧,现下还是在他人府中,到底还要给几分薄面。
直到从冯家出来,谢兰音始终思索着云氏的事情,尤其是对于那个从冯璋口中说出的私奔之人,总觉得那人身份不简单。
只是,以她的能力想要调查这件事情难如登天,坐在车中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回沈霁身上。
沈霁一派云淡风轻,四目对视后,弯唇浅笑:“有话想说?”
相处久了,但凡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便能中和掉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谢兰音抿唇,淡淡点头:“我想让你查一个人。”
“可以。”
他没问谢兰音想要查的人是谁,反倒一口答应下来,很是爽快。
随后,他伸出大掌,掌心朝上,眼底意思明了。
就算心底再不情愿,谢兰音最后还是将手轻轻搭了上去,任凭他将自己抱在怀中,在后颈处落下温热一吻。
谢兰音索性破罐子破摔想:就当作是被狗啃了吧!
第六十四章 入宫(一更)
她惹来一只疯狗, 既然惹了,就没有甩开的可能。
与一只疯狗通榻而眠,他倒是睡得分外香甜, 谢兰音再次失眠一回。
她不禁想到白日沈霁说的那一番话,何尝不明白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带自己去农家, 故意带自己尝农妇做的吃食, 算准了她只是意气用事, 就算要跑, 面对那样的困境也受不住。
他真是好一个算计,将外头的苦剖开让她浅尝一次, 等尝过这种别样滋味, 就会收敛心神再也生不出逃走的心思。
目光难言望了一眼枕边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 依旧没能睡着, 小心翼翼越过他下榻。
才刚穿上鞋履,手腕被人扣住,男子声音沙哑,显然将将醒来, “这么晚了还未睡着?”
谢兰音抽回手, 冷下脸:“睡不着。”
顷刻间, 沈霁没了睡意, 从花梨木衣架取下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仔仔细细帮她穿戴好, 这才给自己披上外衣。
“弈棋。”
他高声喊了一句, 候在门外昏昏欲睡的弈棋登时打起精神, 抖擞着回答:“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煮碗安神汤来。”沈霁用火折子点起琉璃灯, 用玻璃罩盖好,末了,补了句,“再做一两碟糕点。”
弈棋忙不迭应下来。
主子没有吩咐,他们自然不敢进去,只能老老实实站在门外等着。
大概多了半盏茶左右,糕点和安神汤姗姗来迟,轻云端着入内将其放在桌面,全程不敢抬首多看一眼。
“出去。”
沈霁声音很是冷漠,轻云连忙退出将门阖上。
谢兰音没了睡意,胃口倒是好得很,先是吃了两块,这才苦着脸喝着安神汤。
喝了几口,被其中苦涩的味道折腾得不行,搁在一旁,面色发苦:“我不想喝。”
关于谢兰音的身体状况,方老先前就和沈霁说过,若是不曾失眠还好,只是这屡屡失眠到底对身子有碍。
“明日我让方老换种味道。”沈霁眼也不眨说着这句话。
谢兰音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禁讽刺:“你以为这汤药是糖?还能换味道的?”
“怎么,音音不信?”
眉梢一抬,他口吻玩味,忽然径自端起那碗药放到自己口中,随后趁她不备扯过身子,将口中药汤尽数渡过去。
被迫喝了好几口,还有一些洒在领口,药香味熏的格外难受。
沈霁面不改色,甚至伸舌舔了舔,瞳孔漆黑如墨:“确实很甜。”
谢兰音脸色铁青无比,他这说的哪里是药,分明指的是她!
因这一缘故,她只能皱着眉头将剩余药汤尽数喝完,随后赶紧用糕点的甜意压一压苦涩。
她真是怕了沈霁,谁知道他冷不防还会搞出什么事来!
领口药香味萦绕,谢兰音绕到屏风后换过一身才重新上榻,或许是喝过那碗安神汤药的缘故,这一夜,她睡的格外香甜。
除了沈霁,吹灭灯火,借着幽幽月光凝了半晌她的睡颜,眼神若古井无波,不知想些什么。
……
一大清早,晨雾迷蒙,水汽氤氲。
方老整理着手中的药草,寻思着之后还要研究出什么新药来,忽而眼角余光一瞥,竟看到沈霁一袭月白色长袍款款而来。
“方老。”
他温声开口,朝他轻轻颔首,却叫方老不自在打了个寒颤。
“沈家小子,前两日我已经给你那位娇滴滴夫人诊过脉了,莫不是要来找我麻烦的?”
方老着实怕了沈霁,可碍于他的权势和钱财不得不忍气吞声,想想他本是医毒双绝,却要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受人差遣,真是万分憋屈!
“方老,我不是来找你麻烦,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迈出几步,沈霁已来到他跟前,低声续道:“你可知我家夫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屡屡失眠当真有损命数?”
听到这句质疑,方老不乐意,吹胡子瞪眼:“怎么,你不信我这个小老头子,那还留着我在这里做什么!”
“方老误会了,只是我想确认一二。”沈霁目光幽幽,态度极好。
方老这才放下心来,淡声回答着:“她那是心病,就算喝了安神汤能够入眠一时,也无法入眠一世。”
“心病?”沈霁拧眉。
方老冷笑了声,“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心病是怎么来的!就算娇花困在院中,可不晒日光不沐风雨,再好的呵护又有什么用?”
他显然意有所指,毕竟沈霁和谢兰音的那点子事情,他怎么会不知?
只能说谢兰音太过倒霉,偏要被这么个混蛋看上。
沈霁抬手摁了摁眉心,“可还有别的办法?”
“有啊,不喝安神汤的话,让她换个地方休息,或许会好点。”方老撇嘴,“反正她都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跑去哪里?要我说啊,也就是你把她看得太紧了,女人偶尔松松手,让她呼吸点自由,自然就会安心跟在你身边了。”
闻言,沈霁并未第一时间应答,反倒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方老你还没娶妻。”
所以——他哪来的脸皮说这些男女相处之道的?
“呵,我没有女人又不代表我不懂这些!我看过的病人不知凡ʟᴇxɪ几,哪里是你这毛头小子能比的!”方老不耐烦挥了挥手,“爱听不听,你要是不愿意也成,继续让她喝安神汤呗!”
他白了一眼沈霁,懒得搭理,自顾自做着手里活计,整理药材。
沈霁站在原地深深思索了番,始终没有因为方老的这句话做出决定。
倒是傍晚时分,意外来了一人。
“陛下。”
沈霁和谢兰音二人正在用膳,刚吃过几口就看到萧晗光迎面而来。
施施然行了一礼,萧晗光摆手:“起来吧,今日孤来此是想找爱卿借一个人。”
沈霁错愕抬眸,同萧晗光四目相对,萧晗光笑道:“昭仪她怀了身孕,这几日夜不能寐,想着同沈夫人姐妹一场,便想让她入宫陪伴几日。”
此话方落,沈霁心头蓦然一沉,清晨方老刚说了那句话,如今萧晗光竟然过来说此话,这二者当真没有问题?
而且,谢凝黛怀了龙裔?
他分明记得……
沈霁疑虑太多,一时思索不过来,不过首当其冲反应过来的便是拒绝:“陛下,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恐怕不能入宫。”
“身子不适?”萧晗光愣了愣,转而看向谢兰音,眸光含笑,“正巧昭仪身子也不舒坦,正好入宫找太医一并看诊。”
先前还不是这个理由,这么快就换了?
沈霁顿时明白过来,萧晗光分明来此别有目的,恐怕让谢兰音入宫才是他的真实打算。
“陛下,这恐怕不妥。”
沈霁并不想谢兰音入宫,宫中虽然也有他的人,到底不像自家那般自在。
萧晗光负手而立,正色道:“若是你不放心的话,她身边的婢女也一并入宫伺候,你看这样如何?”
萧晗光主意已定,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沈霁即便再想拒绝也没了法子。
倒是一旁站着的谢兰音从二人对话中迅速反应过来,原来是谢凝黛要自己入宫,与沈霁待在一块儿和谢凝黛那儿,她自然知道要怎么选。
即便谢凝黛有过先前那桩事情,可到底二人相处过多年,彼此都很了解,更何况她没有害过自己,那日被姜照带走也是她来救自己。
想到这些,谢兰音不顾沈霁脸色发沉,直接行礼谢恩:“陛下放心,臣妇这就收拾行囊,莫让昭仪娘娘久等。”
因为她这句话,萧晗光脸色很是高兴,赶忙让他们将东西收拾了,甚至还补了一句“宫中很多都有,毋需带太多”。
一通下来,轻云几人忙着收拾行囊,厅堂仅剩下沈霁和萧晗光二人。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沈霁认为萧晗光别有目的,更何况,谢凝黛怎么会怀孕,萧晗光的情况他很早就一清二楚。
要是萧晗光想要子嗣,也不至于后宫那么多美人个个还是完璧之身,一个未碰。
萧晗光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了另一个问题:“太傅大婚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沈霁自然过得极好,日日如沐春风,有佳人相伴,温香软玉在怀。
“陛下此话何意?”沈霁眼神微眯,眸中划过一抹冷意。
萧晗光低低一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你过得好,孤过得一点都不好,爱卿就不能陪孤共苦一遭?”
他蓦然开始说起这段日子的凄苦之处,尤其痛诉沈霁竟然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
这么多年来,沈霁极少会被人扣上黑锅,大多数都是他往别人头上扣的。
揉了揉眉心,他有些无奈:“陛下说了这么多,我大概明白陛下的意思。”
萧晗光目光遽然亮起:“你明白?”
“自然。”沈霁面色温和如常,唇畔笑意依旧,可不知怎的,总觉得一股冷意肆意,“陛下这是想女人了。”
未几,补了一句,“那个女人不是旁人,应当是昭仪,可对?”
萧晗光脸色蓦然变化,不甚自在,偏偏沈霁视若无睹径自往下说着。
“昭仪怀孕到底是真是假?若是旁人的孩子,陛下将此事交给臣,臣必定替您查个水落石出。”
第六十五章 蹊跷(二更)
很好, 真不愧是沈霁,非常知道应当往何处捅刀子才最疼!
这一次,面色极为难看之人变成萧晗光, 一想到那日发生之事,脸色兀自一沉。
“昭仪并未怀孕,也没有什么旁人, 不过是演一场戏, 为了堵住朝臣悠悠之口。”
迫于无奈, 萧晗光还是一五一十照实说出, 捏着眉心。
“既然你夫人入宫,正好让她陪一陪昭仪, 你若是不放心, 不若孤另外给你备下一间?”
萧晗光本以为沈霁不会应下, 未料, 他干脆利落应和:“如此, 多谢陛下。”
萧晗光默然:“……”
不,他当真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
这是谢兰音第二次踏入谢凝黛的宫殿,想到上一次不欢而散, 她心中五味杂陈。
原本慵懒躺着的她一看到谢兰音进来眼睛一亮, 招着身边的宫女开口道:“沈夫人来了, 还不赶紧将吃食端出来!”
宫女早就知道谢凝黛的性子阴晴不定, 如今这位娘娘龙裔在身, 今后地位非同一般, 自然要小心翼翼伺候着。
宫女连忙让人将东西一一送进来, 上好的茶水、瓜果、糕点, 一应尽有。
将这些一一摆齐, 谢凝黛挥了挥手,其他人全部退了出去。
“阿姐,这些果子吃食都是新鲜的,外邦进贡,你快吃吃看!”
谢凝黛笑着弯唇,抬手取过一颗果子亲自为其剥皮欲要送到她口中,临到半途,还是被谢兰音拦住,她将其接过,自己用了。
“娘娘怀孕了?”谢兰音很是好奇,视线下意识落到她的腹部。
谢凝黛勾唇,在她用完果子后,方道:“不,我没有怀孕。”
她说得轻描淡写,声音轻飘飘,却险些叫谢兰音噎住。
“你说什么?”谢兰音瞳孔地震,错愕望着她。
谢凝黛气定神闲坐在她身旁的矮凳处,淡然剥开果皮,这一次她送到自己口中。
“果子好甜,比上一次好吃多了。”她眯着眼睛极为享受,浑然不觉谢兰音惊愕到无以复加。
“你这是在诓我还是……”
谢凝黛此人从来不按套路走,故而她的话总要在心底掂量几分。
谢凝黛笑了,“阿姐,我何曾骗过你,我说没有孩子就是没有孩子。”
“你莫不是疯了!这可是欺君大罪!”谢兰音总算意识过来她说的都是真话,赶忙压低声音,唯恐侯在外面的宫人听见。
“所以阿姐还是关心我的。”谢凝黛笑意更深,宛若狡黠狐狸一般,勾唇睨她。
“这种时候你说这些做什么!宫中这么多的太医,你莫不是联合了其中一人妄图欺君?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多大,要是被陛下发现,那可是……”
到底还是曾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眼睁睁看着她关入大牢也于心不忍。
她和张氏不同,若说谢兰音可以做到对张氏视若无睹,冷眼相待,可对谢凝黛心底还是留有几分善念。
她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当真心心念念牵挂着自己。
谢凝黛心头一暖,眼眶微红,攥着她的手,弯唇道:“阿姐,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不会弃我不顾。”
谢兰音抿唇:“好了,此事我会想办法帮你,若是实在不行,届时求一求沈霁,让他在陛下跟前求情,势必留你一条性命。”
古往今来,欺君之人何其多,可有几人能够逃过一劫的?
谢兰音忧心忡忡,不过想着谢凝黛那日奋不顾身救自己,暗暗想着一定要护着她。
她极为认真,甚至已经开始思索着对应之策,未料,谢凝黛反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面上喜色难掩。
谢兰音心头一跳,莫不是谢凝黛自知无法脱身,悲伤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