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莱尔。”他小声叫她的名字。
他意犹未尽,还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对方已经沉沉睡去,梦里有八哥和史莱姆交替出现,拼命叫她的名字,被她一拳轰飞。
……
监控室里,班卓和泰利耶一坐一站。
泰利耶站在换气口下面,手上夹着点燃的香烟,青灰色的烟气飘在空中,被排风扇卷走。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泰利耶一向沉默少言,班卓也没期待他说些什么,把脖子上系得板正的领结松开,一眼不错地盯着屏幕。
画面完全沉寂下来,除了仍不死心,将自己卡在栅栏中间龇牙咧嘴的莫托,新娘的那一小格,看起来像一帧定格了的画面。
他的目光定在她暗红色裙摆上,神情是本人也没意识到的专注。
“老实说,能和莫托那种……”班卓犹豫了一下,没想好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生物?”他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此刻只有这个:“能和那种生物谈得来的人,说不定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呢。”
泰利耶听见班卓喃喃自语,他的手指被即将燃尽的香烟烫了一下,于是走到班卓身边,把它按进烟灰缸熄掉。
“隐情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一个心理素质极佳,性格恶劣的杀人凶手。”
班卓没理他。
以他对泰利耶的了解,一个人在他心中的初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扭转。
镜头里两个人都睡了,班卓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提亚特呢?你真的打算把他撇开?”
“当然。”
泰利耶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说实话,我不认为有什么调查的必要。”
答应他们只是为了成全兄弟情分,去探究一个穷凶极恶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件浪费时间的无聊事。
班卓两只手放在脑后,十指交叉:“我倒有不一样的看法,提亚特那家伙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上次在帝庭要揍温顿的alpha是一次。”
“刚刚也是一次。”
他觉得有趣:“他刚才差点杀了新娘。”
“我就是想弄明白,这俩人之中到底有什么猫腻。”他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泰利耶,没有否认他对莱尔的判断。
“离返航还有好几天,找点事干没什么不好。”
这时他的助理端着一箱杂物进来,放在他手边。
班卓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助理身后的人身上,是老熟人乔克。
他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视线就一直落在那一方不大的屏幕上。
“都在这里了,犯人平时接触过的东西。”助理说,那个箱子里装着莱尔平时会用到的东西,都是从提亚特办公室拿过来的。
一叠厚厚的A4纸,两个笔记本,以及一台少儿学习机……?
最上边是一大堆折纸,班卓随手翻了一下,蔷薇青蛙小狗,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他皱着眉:“所以她平时跟在提亚特身边,就干这些?”
“是的。”助理说:“其余的您可以问副官先生,他对这些事比较清楚。”
虽然是个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调查官严肃地来说只有班卓一个,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说说吧。”班卓转向乔克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对了。”在他说话之前,班卓要求他确保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且客观的:“能做到吗,中尉?”
“是。”乔克给他敬了个礼。
他思绪繁杂,就是拿个头花的功夫,中间因为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下,就发生了这种事,前后不到十分钟。
知道莱尔杀了温顿被关起来之后,乔克思绪茫茫。
以莱尔对大人的的感情,绝不会主动去动温顿的,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乔克想了很多,来这之前也想过要替莱尔解释一番,真到了班卓面前,反正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机械又茫然地对他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最终他给出了和提亚特一样荒唐的答案:“说不定是那个alpha杀的人呢,莱尔只是恰好路过。”
“那把枪上面,不是也有他的生物信息吗?”
泰利耶皱眉,除了亲眼所见的自己,剩下的人居然都觉得他的证词充满恶意的主观性。
提亚特那拙劣的栽赃手段,居然挺奏效。
他觉得他们脑子有问题。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直接杀了她。”泰利耶说:“她自己亲口承认。”
乔克还没说话,班卓就开口:“我当然相信你,可是现场除了你也没别人,我们可以等会把莫托拎出来问问,但是先别急,现在是乔克的时间。”
他仔细观察乔克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也很震惊。”乔克看着桌面上的折纸小狗,那还是前几天他们一起折的。
“她天真善良。”乔克说:“大人救过她,她很爱他。”
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来了,都是些鸡零狗碎,一起工作生活的小事。
他绞尽脑汁:“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还有呢?”
乔克不安地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屏幕,正好看见莱尔翻了个身,她半条腿垂在床外,上面沾满血污。
他迷茫地说:“她只是个孩子,她很听话。”
迎来正常生活还没多久,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班卓:“听话,听谁的话?”
想到不久前她和自己说过的,提亚特举行这场婚礼的真实意图,乔克闭上嘴巴。
站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只能您自己判断,眼下我只有一个请求。”
班卓:“你说。”
“我能去看看她吗?”
“暂时还不行。”
“好吧。”乔克说:“我能否为她送点食物,她今天起得很早,没来得及吃早饭。”
班卓的表情一言难尽,冲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在乔克再三追问下,他表示自己会安排的。
目送乔克离开,班卓推开椅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饿了,先去把肚子填饱再说”
两人一起走到外面,泰利耶往另一个方向走,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没空和班卓在白星庄园里面闲逛。
宾客都被安排在南边,因为新娘突发基因病,意识不清,仪式只能推迟――他们是这么糊弄的。
至少在回帝庭之前,都会使用这个说法。
明天他们会陆续返航,本地的两个客人,已经在天黑之前离开。
班卓正要去餐厅,却迎面碰上怒气冲冲的文森特,他面色黑沉,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边走边用手指把头发往后顺。
“你怎么在这里?”
“哦,嘿,你来得正好。”
两人几乎同时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
班卓揽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回带:“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
辗转反侧了一晚,最终下定决心带着P07赴约,刚到地方就被提亚特的人通知婚礼推迟,在对方安排好的房间里,被关了一天。
文森特期待且忐忑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甩开班卓的手,已经维持不住风度:“走开。”
班卓并不气恼:“跟你打听点情况,关于莱尔的。”
文森特脚步一顿,推拒的动作也变得有气无力,他看向班卓的眼神暗含探究,敏锐地问道:“出事了?”
班卓没有回答,这次两人位序颠倒,急于知道答案的那个人成了文森特。
他脚下一拧,变换方向,跟在班卓身后,问:“提亚特,还是温顿?”
其实挺好猜,这三个人今天就没出现过。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那里面藏着一支细细的圆柱状药剂,指尖碰到冰冷的外壳,他回忆起之前在珠宝店,莱尔找他要P07的时候,说起理由时,含混不清地告诉他,她知道了一个秘密。
班卓不紧不慢点了菜,文森特坐在他对面的位子,迟疑地说:“出事的是温顿?”
P07还在他手上,就算莱尔想对提亚特做点什么,alpha和beta之间的实力差距,就会让她无能为力。
Beta……弱小的beta每做一件事都需要谋定而后动,当她不惜放下身段向敌人低头的时候,就证明她确实无路可走。
文森特还是倾向于她不可能激情杀人,
班卓一愣:“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最讨厌你的人?”
“什么?”
“我说你很了解她,莱尔。”
这等于承认了他刚才的推测。
文森特语塞:“谁了解她,长脑子的人都能猜到好吗。”
班卓耸肩:“我听说你们之间有些过节,如果这座白星庄园里必须找出一个会说真话,又能可观评价她的人,那应该就是你。”
说完,他也不再隐瞒,直接扔出他想知道的信息:“温顿死了,她杀的。”
文森特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像是被蛰了一样,飞快地抽出来,一拳砸在桌面上。
他倏然起身,语调不自觉抬高:“那只连基因武器都解锁不了的呆头鹅杀人?”
连找个工作都要处心积虑勾引omega的窝囊废,会有这种胆子?
“――怎么可能。”
“泰利耶亲眼所见。”
厨房的人速度很快,文森特还在不可置信的时候,班卓的饭已经到了面前,他把叉子戳进面里,转了几圈,餐具和瓷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文森特被这噪音惊醒的时候,他正把卷成一团的肉酱面往嘴里送。
“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听见她杀人的消息,都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每个人?”
班卓把食物咽下去:“好吧,就我目前碰到的一部分人来说。”
他举着叉子,隔空点了点文森特:“你怎么知道她没法使用基因武器?”
文森特咬着牙,脸颊肌肉不自觉地抖动:“训练场就在办公室后面,我一转身就能看到她在打靶子,那个窝囊废只用得动老式枪械。”
唔,重要证词。
“她用的就是制/式/手/枪。”班卓咬着叉子,腾出空来打了个响指:“重要线索,果然找你没错。”
他玩笑似的告诉文森特:“她要是被定罪,有你的功劳。”
文森特扯着嘴角,眉眼沉沉。
“还有一个问题,她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射击的?”
“两周前。”
班卓卷起餐盘里的最后一根面条,恍然大悟:“那就是蓄谋已久咯?”
文森特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冷冷地说:“那个窝囊废知道什么,蓄谋已久四个字她会写吗?”
两周前正好是他代替提亚特上舞蹈课,第一次帮他去试结婚礼服的时候,不过这个无关紧要,没必要连这种细节也告诉他。
废物欺诈犯的形象深入人心,文森特下意识否认她杀人的罪行:“她就是提亚特身后的一条狗,叫她蹲下就不会站起来。”
“你还不如说她杀人是提亚特指使的。”
他说:“这样还勉强能令人信服。”
文森特说出他的结论后,班卓放下手上的叉子,发出叮的一声:“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让人感到棘手。
他没想到一通询问下来,问题的矛头如回旋镖一样,飞转回来,直插提亚特的面门。
第十九章
提亚特已经换回平时惯穿的衣服, 他坐在桌旁,看着隔壁空荡荡的桌面,眸色和外面暗蓝色的天幕融为一片。
莱尔相关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思考片刻后, 他拉开抽屉, 之前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地方,也被清空。
他的目光扫过乔克。
“之前班卓大人的助理来问,我就把该交出去的东西都指了一遍。”乔克本来正在发呆,感觉到他的扫视后, 迅速说道。
“毕竟这是该走的程序。”
提亚特扯扯嘴角:“你有一些很美好的品质, 比如正直,但是正直在这种时候显得很没必要。”
“只会让人觉得你很不讨喜。”
乔克站在一旁,并不反驳。
“班卓那边怎么说?”过了一会儿,提亚特又问。
“不让探望。”他答:“这个也是该遵守的程序。”
“程序?”他喉咙滚动, 这两个字从齿间过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婚礼前,我让你待在她身边不要走开, 也是程序。”
他迁怒道:“为什么这项该死的程序就出了问题。”
“非常抱歉, 我自愿领罚。”
“罚你?”提亚特说:“对, 你是该罚,晚上你自己去惩戒室领二十鞭子。”
“是!”
乔克非常顺从,这让提亚特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们这对上下级关系不错,乔克工作细致认真又勤勉,很少犯错, 但是这件事上,提亚特有种所有人都偏离了原定轨迹的感觉。
离开前, 乔克突然想起安保基地的那批武器还没来得及处理,报告说:“那批武器种类繁多, 清点和分类花了一些时间,在仓库里已经保存了一阵子。”
这些清缴的武器,在帝庭允许的数量范围内,可以留在砂之海,当做军需储备,大部分要运到天上去。
最近琐事繁多,忙着安抚温顿,以及贫民窟那些老鼠时不时的滋扰,提亚特早就打好的报告和清单一直没有提交。
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等忙完这几天,泰利耶他们离开之后,准备飞船,把这些武器运走。”
“是。”乔克仍有一些犹豫:“莱尔那边,您可否……”
“够了。”提亚特喝住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别在我面前提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她也应该吃吃苦头,长个教训。”
乔克只好闭嘴。
他受完罚,神色平静的去隔壁军医官那里治疗。
两只粗的皮鞭沾了盐水,甩在身上,即使是alpha也会皮开肉绽,他背后血肉模糊,但军医官早已见惯了各种狰狞伤口,一边帮他处理伤口,甚至调笑着说:“你来基地这么久,这还是任务之外,第一次到我这里来。”
“还以为你不会有失手的时候呢。”
他半趴在治疗板上,疼得直抽气,语气仍旧温和:“这谁说得准呢,人生中总有意外。”
“好了,这几天动作别太大,防止伤口崩开。”医生把医疗纱布剪开,打了个结,乔克动作飞快地穿上衬衣。
医嘱刚交代到一半,他一条腿已经跨到门外,医生急忙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透明玻璃瓶交给他。
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糖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