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的手心贴在他脸颊上,那点半干不干的血迹尽数擦在他脸上。
日夜交替时,房间内阴沉昏暗,他唇侧尖尖的虎牙长还沾着血,像野狗刚进食完毕。
雪白的皮肤像划破这昏沉环境的一道闪电。
嫣红的舌尖从唇内弹出,轻轻地舔舐着尖牙,看向莱尔的眼神暗含压迫。
阴森森的,像鬼魅一样,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美丽。
他在等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高兴时他能当莱尔掌心蹦跳的小鸟,唱歌给她听,任由她逗弄。
但是这只是看似被驯服的表象,他会不断抛出问题,一旦不满意了,就会反身拼死咬破主人的喉管。
莱尔看着弄脏的手,心情不佳。
她拍拍他的脸颊,把脏污抹在他唇瓣上,漫不经心地说:“消停一点,明天就遛你,嗯?”
温顿闻言笑了一下,他不顾疼痛抱住一脸抗拒的莱尔,喃喃道:“泥腿子你真是又粗俗又下流。”
他从刚才那种凝视着猎物,随时会扑出去的紧绷状态中放松下来,说:“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温顿脸上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红,问她:“需要我帮你舔干净吗?”
“狗高兴的时候是不是会到处舔呀。”他自问自答:“我在帝庭的时候,那些猎犬要是咬死猎物,我就会让它们舔我的鞋底。”
“狗太脏了。”
他总是说一些让莱尔怀疑他精神有问题的话。
“我现在能舔你吗?”
莱尔推开他的脑袋,看着他摔在床上,她今天瞳孔地震太多次了,已经不会惊讶了。
她收拾好东西,在温顿的期待中,冷酷地说:“该睡觉了,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让你在椅子上待一晚。”
“你喜欢这种吗?也不是不可以。”
莱尔表情扭曲:“闭嘴!你这条烂狗!”
她摔门离去,背影狼狈。
巴特雷守在门边当柱子,看见她出来,急忙跟上去。
一路无话。
回到房间,莱尔两眼无神的倒在床上,奇利蹲在房梁上,见她回来,用脚面勾着横梁,倒吊着和她打招呼。
“你今天看起来好憔悴啊,工作很累吗?”
莱尔被他吓了一跳,扯着他的脸皮往两边拽:“虽然不是力气活,但是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奇利还是拍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他落到地上,跟关好门的巴特雷点头问好。
“莱尔这里相对安全,我最近借住在这里。”他把一个方形的扁盒子交到巴特雷手上:“东西在这里。”
莱尔坐起来,好奇地走到两人身边。
巴特雷打开盒子的暗槽,从里面拉出来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是一个圆圆的白色贴片。
她把贴片贴在太阳穴旁边的地方,闭上双眼。
奇利在一旁看着她,有点紧张。
莱尔凑过去,发现那个东西似曾相识,而且横截面看起来总有点怪怪的。
她吸了口气:“实验基地那个缸中大脑的……一部分?”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呃,脑子切片?”
奇利点头:“地卫01是索兰帝国的废弃实验场,数百年前就被视为没用的垃圾星。”
“我们只知道大体方位,但不知道具体坐标。”
缸中的大脑是地卫01曾经的遗民,她人虽然死了,但是脑子被保存下来。
“她是唯一知道地卫01坐标的人,可以通过精神力读取她大脑里的信息。”
这也是他为什么冒着风险,潜进实验室的原因。
这些遗民和索兰帝国的人代代结合,繁衍至今,大部分都是没有精神力的。
巴特雷精神力等级很高,奇利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这也是她来砂之海的另一个目的,明确坐标后,才能继续推进后面的事情。
在奇利期待的眼神中,她摘下脑袋上的贴片,皱眉摇头:“不行,我读取不了。”
“怎么会这样。”奇利的表情和她的一样难看:“如果连你都不行的话,还有谁能做到。”
巴特雷虽然沮丧,但她非常沉稳,思考了一下,她说:“这东西可以先放在我这里,离开这里之前,我会一直试着读取。”
奇利点头。
他很快就打起精神,说:“飞行器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要趁机制造混乱,把武器转移。”
外部飞行器要进来风险很大,不太容易,这就意味着,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们得瞅准时机。
其实温顿的是最适合的。
莱尔没有说话,她没忘记巴特雷白天说的那些话。
如果他们先离开了,莱尔就成了被抛下的人,只有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她还需要再想想。
那管血也不该轻易交出去的,那是筹码。
莱尔听见自己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问:“要是一直没有读取成功呢?”
“我们会按照记录上的大致方位航行。”巴特雷和奇利说。
“可是宇宙那么大,万一燃料耗尽……”
奇利说:“留在这里也是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人会轻易放弃。”
莱尔不说话了,已经明白这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行动。
现阶段她没空为他们担心,她得先为自己打算。
有些坎只能自己过,谁都是这样。
三人静坐了一会儿,气氛稍显沉重,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巴特雷率先离开:“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奇利也表示自己还有事办,今晚可能不会回来。
莱尔点点头,想起上一周目的时候,他好像就是今晚出的事,提醒他:“小心一点,别乱晃,外面的戒备很森严。”
他有些奇怪,明明现在是白星庄园守卫最松的时候,提亚特补充的那一批人还没到。
但他还是乖巧的表示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莱尔倒回床上,时间越来越近,她得给手上的消息找个买主。
她想到泰利耶。
于是短暂的休息和汇合之后,房间里再次空无一人。
莱尔找到泰利耶的房间,叩响房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开门。
她又敲了好几下,无人应答,干脆在门边坐着等,今天一天她都没怎么休息。
膝盖弯曲,把重量都倚在门上,刚要蹲下,身后的门就从里面打开。
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抓住什么。
正以为要摔倒的时候,猝不及防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带着满身潮湿水汽,贴在后背上的衣服微微打湿。
泰利耶拖着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对方脸上满是困倦和疲惫,站住的时候还有些摇晃,她两只手茫然的乱抓,想扶住点什么。
但是玄关处很空旷。
房间门自动回弹落锁,莱尔捏在门边的手摸了个空,按在他的胸膛上。
“嘶。”
她被泰利耶身上的温度烫了一下。
抬头发现他只围了一条浴巾,上半身赤/裸/着,水珠正滚滚地顺着肌肉的肌理往下落。
他脑袋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头发湿漉漉的。
她深夜出现在这里,泰利耶感到有些疑惑,他一只手按着毛巾揉搓头发。
乱溅的水珠飞到她脸上,碎在她睫毛上。
他看见莱尔不太舒服地眯着眼睛,于是他后退两步,让双方的距离更远。
他赤着脚,走动时总是带着水痕。
但是他发现,对方找他好像有急事,他退,她就上前。
泰利耶只能指着阳台,示意她在那里等自己:“我先换身衣服好吗?”
“好。”莱尔点头,她往阳台去的时候,听见泰利耶脚步声沉重,转过头发现他的身影消失在衣帽间入口。
她微微皱眉。
泰利耶是个深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
沉默。
从他上次坚持要杀她的事来看,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将目标贯彻到底的人。
她感觉到他应该是有点不太高兴。
因为洗澡洗一半被打断了?
莱尔推开阳台门,鼓噪的音乐声传进耳里。
阳台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摊开的舞步教学书,上面有几个被烟灰烫出来的洞,旁边的烟灰缸里躺满烟头。
泰利耶的光脑正在反复循环背景音乐,演唱者声嘶力竭。
莱尔看着旁边打开的烟盒,里面还有一根,她有点心痒痒。
她拿起那根烟夹在手里,随手翻了翻那本书,发现居然是前阵子学过的舞步,她步幅非常小的跟着音乐一起动。
自动把缺失的那几步补全。
完美。
把老师教的原模原样的还原了。
她眯着眼睛,把烟送到嘴边,学着泰利耶的样子咬上海绵滤嘴,正遗憾没有打火机的时候。
身后传来“叮”的一声,斜后方伸过来一只手,举着银质打火机,上面燃着一簇火苗。
莱尔微微偏头,对方就替她把烟点燃。
泰利耶倚在门边,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淡青色的烟雾缓缓释出,隔在两人中间,他们互相看不真切对方的脸。
他说:“跳得不错。”
莱尔:“我有急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泰利耶之前那点不高兴已经无影踪,他上前拿起那本书,说:“虽然有点冒昧,但是你能不能再示范一次?”
明天有个宴会,他必须要跳一支舞。
泰利耶是个无死角的优秀继承人,唯一的弱项就是跳舞。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事关你的生命安危。”
“这样啊。”他想了一下,说:“在死之前,可以先教会我这支舞怎么跳吗?”
莱尔:“?”
她怎么不记得他是这种无厘头的人?
“还有那是最后一支。”他指着她手上的烟,语气里是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沉重。
第三十三章
两人简短的交流了两句, 她发现泰利耶是个很固执的人,做事有先后。
现在他只想谈跳舞的事,那就只能谈这件事。
他的命和莱尔嘴里说的交易, 都得排在后面。
这源于一种习惯把一切都捏在手里的掌控欲。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他低声询问, 向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看似礼貌的问话,实则是希望她能集中注意力的催促。
莱尔手上剩下的半截烟烧得差不多了,没有如泰利耶想象中的那样, 把烟头交给他。
燃烧的香烟被她捏着, 按在泰利耶的掌心,将他的皮肤灼出一点黑灰。
莱尔收回手,泰利耶五指向上把东西接住,抬手一抛, 准确地投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她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说:“我应该没有会错意吧?”
她假装看不懂泰利耶含笑却极富压迫感的视线,走到椅子旁边, 然后坐下。
莱尔歪着脑袋, 拍拍手顺便清了清嗓子, 说:“那就开始吧?”
他想掌控这场谈话的节奏,她非要打破,故意扭曲他的意思,然后在场外看他表演。
她有心把他当猴看,面上仍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见他一直没有动作,突然回过味来, 眼神变得惶恐。
“是我会错意了吗?”说着他,她就要站起来。
这种暗藏质问的反问句式, 在交流时会挑动对方的神经,把问题抛出去的同时,主动权就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还会让听的人感到不舒服。
这种绵里藏针,泰利耶感受到了。
他暂时没有反驳什么,反而一脸认真的说:“我只是觉得,你手把手教我的话,对我们俩来说都轻松一点。”
后面的话他没说,板着脸开始动作。
随着时间推移,莱尔的眼神变得微妙,明明看上去挺正常一个人,跳起舞来的时候,怎么像小脑没发育好一样。
“嗯……”看着停下动作,等她指教的泰利耶,她沉默片刻:“呃……”
这很难评。
突然有点明白那些烟头都是怎么来的了。
她这次是真心实意,没有一点犹豫的站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跟着我,顺着我牵引的方向动作,明白吗?”
不愿再看。
给他当个搭子,跟他一起跳,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泰利耶打起精神,眼神明亮,十分期待地反问:“你确定吗?”
“你还是第一个主动邀请我跳舞的老师。”他笑了一下,说:“叫你一声小老师,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帝庭的舞蹈老师看他的眼神虽然也很奇怪,但是碍于身份,没有主动邀他当舞伴的。
他兴致勃勃。
很快莱尔就发现自己还是草率了。
他身形高大,体型健硕,巨大的体型差,就算让他放弃自己思考,她也牵引不动他。
本该轻装上阵,脚步轻盈,结果像连接了一台无法控制的外骨骼。
走了十个拍子,她的脚被踩了四次。
没有办法,只能把两只脚都踩在他脚背上。
这样一来,就只能用嘴指挥了,她讲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旁边的榆木疙瘩仍是不开窍。
她狠狠踩了泰利耶一脚,脚步虚浮地走进房间,拿了杯水抬头猛灌。
泰利耶跟在她身后。
莱尔神情萎靡:“今天这舞就非学不可,学不会就没得谈是吧。”
见她意志消沉,他懒洋洋道:“也不是非学不可,作为宴会当天地位最高的人,我有权力躲起来,不在人前展现这种拙劣的舞蹈。”
莱尔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你耍我?”
他没有回答,走到衣帽架那里,从制服外套的暗袋里面抽出一根烟点上。
泰利耶咬着滤嘴抱臂倚在墙上,眸光微颤:“直觉告诉我,你是个难缠的人,所以在我们正式交谈前,应该消耗一下你的精神。”
莱尔:“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看鸭子跳舞。”
她揉着太阳穴,看向他。
泰利耶总和她保持着一种安全距离,说话的时候她,她的视线很难穿过重重烟雾看清他的表情。
“之前不是说最后一根?”她笑容无害地说:“你躲什么,怎么一副很怕我的样子。”
“下飞行器的时候,有种藏起来一根的直觉。”泰利耶说:“事实证明这直觉是对的。”
泰利耶站在射灯底下,明亮的灯光和烟雾包裹着他,将他的身影虚化,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