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曾在莱尔那里得到过什么,他今天就要他全部都还回来。
班卓试图动摇他的内心,碾碎他的自尊:“不会从她举枪对着你的时候,你就心动了吧,后面所谓的抓捕,所谓的看着她杀死alpha然后走向自毁的深渊,都是放屁。”
“口口声声说这个,嚼那个,最下贱的那一个,其实是你才对吧。”
每一次,她都选择了文森特,班卓嫉妒得灵魂都要扭曲了,但他面上仍然保持平静,淡然地分析着、扭曲着文森特的意图。
“试婚纱的时候的窃喜。”嫉妒中的alpha,总是很擅长在只言片语中寻找蛛丝马迹,他接着说:“选戒指的时候,也一定在嘲讽提亚特吧。”
从鹤归故意找到他面前来,误导他的时候开始,慢慢串联在一起,再加上戴戒指时的尺寸不合,让他联想到更多。
班卓牙齿都要咬碎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过速,正在拼命把能量供向大脑,这让他脑子疼的快要爆炸。
文森特不知道被他哪一句话戳中了心思,盯着活动室昏暗的一角,一直没有说话。
提亚特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脑子里那些还没完全复苏的记忆碎片,突然掀起巨浪,他甩了甩昏沉的头,又要留意他们说的每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会客室四面封闭,除了门缝底下漏进来一点新鲜空气,里面的一切都让提亚特觉得压抑,他难以喘息,心头像压着巨石。
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让他想吐,他盯着门缝,在另外两个人惊诧的目光中飞快跑到门边,趴下来,呼吸着那一点流动着的空气。
他看见外面昏暗的光影,这间让人窒息的会客室灯光大亮,倒成了光明之地了,立在门边守卫的影子好像从门缝里刺进来了,黑暗像钩子一样,恍惚间又像是莱尔拿刀刺向他的手。
提亚特忍不住掐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干呕。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也无法相信,这么多人里面,他才是最不被爱的那一个,他才是最早被丢掉的那一个。
班卓也觉得这里沉闷,他想解开衣领,上面的扣子却被他直接扯掉。
随着扣子落地的那点轻微声响,他继续说:“很得意吧?那天在月光下面,被她牵着,看着这些人死了一地。”
“到处都是血,就连所谓的她的仇人提亚特,也只能徒劳地睁着双眼,人头落地。”他一边说文森特,一边又觉得说起他们的过往,是在拿刀子剜自己的心。
班卓喘了一下,继续说道:“看着那些人倒在地上,她却始终保护着你,是不是很得意?”
“别说了。”文森特一拳砸在墙上。
班卓:“说不定你也曾因为这只和别人格格不入的手,而感到庆幸呢。”
他勾唇一笑,邪气四溢:“至少跟她一样,是不是?”
班卓精准而细致地勾勒出他们的故事,虽然他不在现场,没有亲耳听到莱尔是怎么对待文森特,但是他平淡而嘲讽的话,将文森特逼到角落。
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和真实想法。
“一次两次的,也就算了。”班卓的质问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风雪,冰粒带着寒意噼啪地挂在文森特脸上,让他忍不住打颤:“但是每一次,她动动嘴皮子,你就做了。”
他瞥了一眼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提亚特,对文森特说:“她这样的人,你不帮她,她也会达成目的。”
“承认吧,文森特。”他说:“你就是一个下贱的卑鄙小人,在军校里被我们踩在脚下,不管干什么都被提亚特压一头,屈居人下的感觉很不爽吧。”
“说是报复她,也不过是借着她的手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把猛地伸手,把文森特推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究竟是在报复她,还是在借机报复那些比你强的alpha呢。”
这场暴风雪带着绵绵的寒意,侵入文森特的骨髓,他想否认,说这些都是班卓臆想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班卓把他的另一条路也堵死,他说:“就算这不是你的本来意图,让我假设你不是一个我口中的卑劣小人。”
“你一次又一次地给她提供帮助,难道你忘了自己被她和希瑞背叛的愤怒了吗。”他抬腿踩在文森特那条机械手臂上,碾了两下:“还是说,你忘了失去这条手臂,对alpha来说,是多耻辱的一件事了。”
“难道你爱上她了吗?”他冷笑,像渡鸦一样粗嘎又尖锐地尖啸:“爱上自己的仇人,又碍于这份所谓的仇恨,所以借着推她去死的可笑理由,接近她吗。”
“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文森特反手抓住他的腿,将他掀翻在地,一脚踹在他身上。
班卓看着被激怒的文森特,先是笑了一下,又为自己刚才如此精细深刻地剖析他的心理而感到不适。
非常奇异地是,他在此刻感受到了文森特的心绪,想杀了他的同时,又忍不住同情他,就像同情自己。
这种短暂的同情,并不会让他就此作罢:“这就是你可笑的自尊心。”
文森特看见他颈侧的纹身颜色越来越艳丽,知道他此刻情绪起伏巨大,反而平静下来了。
他冷淡地、以一种班卓想象中的姿态,像胜利者一样,高高在上地说:“对,所以你分析了这么多想说明什么呢。”
“羡慕吗?”文森特说:“在阴沟里的野狗,围着肉骨头不停追赶,到处嗅来嗅去,却什么都得不到,这样的人生才更可悲吧。”
他前面长篇大论那么多,文森特三个字就轻轻松松刺痛他的自尊心。
班卓根本听不到他后面说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在耳鸣,他茫然地盯着文森特一直开合的嘴巴,一头撞了上去。
文森特擦掉鼻子下面的血迹,笑得古怪。
或许他曾经道德感很强,会因为班卓说的那些话,觉得受到了人格侮辱,又或者感觉到自尊心被碾成粉末。
班卓刚才说的那些,正是在否认他的人格。
承认借她之手报复,是卑鄙小人,承认无法自控的爱上仇人,是下贱。
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将膝盖跪在玻璃渣上。
文森特的人生就像班卓刚才说的一样,从发色到眸色,都是黯淡的灰色系,站在这些天子骄子中间,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他灰蓝色的双眼,像一对无机质的珠子,文森特盯着班卓,冷冷地说道:“我是有一些恼怒,如果这些话,你在以前对我说,我会羞愤欲死。”
“但是现在,我早就成了和你们一样的人了。”
他现在和这里的alpha没有任何区别,抛弃掉那些没有意义的坚持和自尊,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
文森特表现出不符合自己一贯形象的攻击性,他用那条机械义肢,按着班卓的脑袋往地下砸,蔑视地看着班卓和提亚特:“所以,高贵的alpha们,是在嫉妒我得到的比你们多吗。”
这些人早就疯了,即使他得到的是恶意、毁灭和身败名裂,他们也会嫉妒得发狂。
在前赴后继跳进深渊里的人群中,先踏进去的那一个,反倒成了被嫉妒的对象。
在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中,文森特恍惚地觉得,连同他被莱尔戏耍和抛弃的那份恨意,都被稀释了不少。
在她控制的国度中,外面奉行的规则和制度统统不管用。
从被她瞄上,和她交谈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幽暗处盯紧了一切,那双瘦弱的手将他们推向无法预知的未来和不可控的境地。
像漩涡一样,既然踏了进去,被卷入其中,想生存下去,想得到她,就要扭曲自己适应这个环境。
文森特突然静了下来,觉得争论这些实在无趣。
他的觉醒来得太快,快到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他冷酷地盯着门边那两团垃圾,没有什么表情地说:“先合作。”
“先把人抓到。”
现在自相残杀,就是无意义地拖延时间。
他此时脑子里空无一物,下定决心后,朝着目标迈出去就是了。
过去的教训让文森特明白,他厌恶等待,等待意味着不可控和失去。
在这个静默的空间中,他听到提亚特翻身靠在门背上,然后是班卓,他发出像犬吠一样的呼吸深。
他双眼通红,脖颈上血管像蜘蛛网一样开始显现,血红的眼珠像结着一片雾一样。
他侧身倒在地上,听见心脏在狂跳,然后是巨大的嗡鸣声,和文森特让守卫去叫医生的声音。
……
莱尔终于到了医院,被护士引着往她要待的楼栋走。
这里占地广,风景优美,有着高精尖的各种医疗设备,但就是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病人。
她跟着对方正要进门的时候,突然听到空中传来飞行器的轰鸣声。
涂装着医疗中心标志的飞行器落在另一栋建筑的门口,数十名医护从楼里面飞奔着赶来,那些人身强体壮的,穿着防护服,不像在抬病人,看起来要搬什么危险物品。
莱尔无意操心别人,她从迈入大楼的那一刻起,置身于监控下的时候,就开始无意识地玩手指。
对护士小姐的指引也时常慢半拍。
像她这种,非身体损伤,而是精神上出了问题的,从迈入这栋楼的大门起,就开始做病情评估了。
这是她从贝利亚那里打听到的。
护士小姐胸前和帽子上的纽扣,会将她的所有表现记录下来。
莱尔被安置在一间空荡荡的诊室里,里面放着舒缓的音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医院绿意环绕的中庭。
鲜少有人来的精神科,离中央实验室的直线距离只有九百米,从附楼的连廊穿过去,只需要不到五分钟。
她按在窗框上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红晕,让她脸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红。
护士让她在这里稍作等候,医生正在为她安排检查事宜,马上就会过来。
莱尔余光瞥到光脑上的时间,从她进来到现在,已经三分钟了,她开始无意识颤抖,曲起手指敲击窗框。
接下来是一边踱步一边咬指甲。
每当莱尔的目光碰到诊室里的器械时,她的焦虑就多一分。
她又等了大概十来分钟,拿起刚才放在桌上的包,就往外冲,正好撞上推门进来的医生。
“这位患者……”珀斯被撞得胸口一痛,下意识拉住身前人的手腕。
好瘦。
大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就能完全握住。
低头第一眼,就是一段苍白的手腕,藏不住手背上青紫色鄂血管。
对方咬唇抬头的时候,珀斯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个熟人。
这位浑身不自在,仓惶无措得像头受了伤的鹿一样的患者,居然是自己拜访了数次,一直没有见到的邻居小姐。
珀斯一时有些语塞,只讷讷说道:“患者小姐……”
邻居小姐好像不喜欢这里的环境,还有大片的白色,她急躁而茫然地抬头看他,明明是见过面的,但她反应总像慢半拍似的,指着他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愣了一会儿,她又慢吞吞地低头,盯着地面。
她刚刚往前冲的时候,背包里的东西掉出来了,病例撒了一地,还有两个塑胶小盒子磕在地上,盖子开了,掉出来几块形状各异的曲奇。
“不……等等!”
她蹲下身,捡起来就往嘴里塞。
珀斯认出来那是自己做的饼干,是昨天送过去的,但是她当时不在。
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她两根手指捻着半块碎掉的饼干,歪着脑袋往嘴里送,然后好吃到眯起眼睛,发出一声轻叹。
“嗯……”
今天和那天的情形一样,只是地点变成了医院,邻居小姐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珀斯忍不住走神,那天他给邻居小姐送饼干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了,那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
他本该阻止她的,虽然地面干净到可以当镜子照,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干净的。
珀斯一直在出神,她吃饼干的场景,到现在还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放,她歪头随意的一瞥和轻轻的喟叹,到现在还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邻居小姐不仅身体瘦弱,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精神上也有些不对劲。
她吃到自己送过去的东西后,不会感谢也不会跟他客气地寒暄,更像是一种小动物受到惊吓之后,通过进食的行为来安抚自己。
是一种放松精神的固定行为。
她的样子在珀斯脑子里不知道撞了多少下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帮她把东西捡起来,抱在怀里,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柔软笑容,浅棕色的头发在明亮的灯光下,都像在泛着温柔的光,看起来十分无害:“真是太有缘分了呢,莱尔小姐。”
他叫完莱尔的名字之后,才想起还没和对方交换过名字,掩饰似的低头去看她的病例,目光在患者名字那一栏匆匆扫过。
第六十四章
她终于反应过来, 心不在焉地说:“啊,是你啊……”
没有想象中的邻居相遇时的亲切,焦虑的状态中, 她透露出来的只有疏离。
是因为情绪不稳定, 所以抗拒对外界和他人的接触吗?珀斯在心中揣测着,单手按住她的肩膀,中断她无意识正不断向前撞的动作。
“让开。”她不耐烦地说道。
珀斯始终保持微笑,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依言离她远一点。
但是每当自己后退一步, 或者往旁边挪一点,她的脚步和视线,也会随着他的轨迹一起偏移。
珀斯双眸微垂,悄悄打量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是和这里不一样,能一直勾着她注意力的。
衬衣、西裤,以及白到炫目的白大褂, 再加上统一的胸牌, 和其他的医生没什么两样。
银灰色的金属胸牌反射着弧光, 那一点光斑折射在她脸上,正在轻轻晃动,珀斯的目光被吸引。
他忍不住弯腰,想凑的更近一点,看那抹光擦过她的眼睛, 从眼球一直划到眼角。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揉搓几下,在下一个动作进行之前, 在他把手指抚上她眼角之前,珀斯猛地反应过来, 微微抬起的手被他强行贴在腿侧。
这时候莱尔也动了,她伸手向对方胸前袭去,在珀斯后退之前,将他的领带夹抽出来。
她收手的动作很迟钝,再次被珀斯抓住手腕。
“别碰我。”她冷声说。
既然挣不开对方的钳制,她干脆就这样拖着累赘,用蛮力把他领带夹的另一侧掰开,然后握在手中。
金属边缘经过打磨,摸起来不至于割手,但这样下死力捏在掌心,珀斯看见她手背凸起的青筋,担心她掌心会被划破。
他也确实看见她因为疼,而打了个哆嗦。
动作很轻,幅度也很小。
如果不是正握着她的手腕,他根本就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