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每每想到那个瞬间,他就愤恨到浑身痉挛,床边的仪器疯狂作响,医生和护士冲到他床前,想给他打镇定剂,让他尽快冷静下来。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身体痉挛,可能会诱发他的基因病。
班卓每一次都拒绝了,那种快/感和被抛下的愤恨,让他一次又一次崩溃,但是又忍不住去回想,去回味。
他觉得自己真是贱的无药可医了,但就是忍不住去想她。
人怎么会这么奇怪,在一次又一次地痛快哭回忆中,反复爱上一个刽子手。
“说起来,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呢。”一直没有开口的文森特说话了:“你们家族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个年纪犯病的吧。”
“情绪波动这么大,没问题吗。”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一开口就是往班卓身上插刀子:“之前实验室偶尔也会送没救了的基因病人过来做研究,人不人,鬼不鬼的。”
“是alpha看了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他火力全开,看着班卓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提亚特在旁边,看着他手上断成两截的毛线针,嗤的一声笑了。
心里觉得这两人搞成这样难不难看啊,但是嘴上没有说话,他还挺乐意看到这俩狗咬狗的。
班卓被文森特戳中心事,反唇相讥:“至少她没有把我坑到要坐牢,离开的最后一面见的人是我,这说明我在她心里比二位还是要重要的。”
他抓着文森特的痛脚一顿嘲讽:“自认为稳操胜券的人,她在这世上唯二记得的人,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还以为会有特殊意义。”
“结果是我想太多。”
“偷偷潜入别人家的窃贼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文森特冷冷地说道。
“自以为是结果让这场骚乱闹得这么大的人是谁?”班卓不甘示弱。
提亚特暗爽的同时,又有一种被排斥在战局之外的莫名恼怒感,明明他才是最先来的那一个,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结果确实最不被在意的。
“够了。”他垮着张脸,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单纯为了嘲讽,慢走不送。”
这三个人互相仇恨,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坐在这里全都是莱尔的功劳。
活动室里短暂地静默了片刻,文森特说:“都被害成这样了,还想着她,真够贱的你们可。”
“你不贱,你不想着她,那等我找到人了你可千万别出现。”
班卓抱着双臂,收起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说正经的。”
他语气严肃:“我们把当天的时间线对一下,你们,还有我,三个人了解到的情况都说出来,把她这么做的目的找出来。”
文森特重新抽了根针穿进去,冷笑,在班卓下一句话说出口后,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
“她既然跑了,肯定不会乖乖出现。”现在想找莱尔,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有把她的目的搞清楚,才能把她捞出来。”
文森特:“然后呢?把她宰了?”
他阴阳怪气的,班卓反问:“你舍得?”
文森特咬牙切齿,刚刚穿完的那根针又被捏成几段:“死多便宜她,我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死鸭子还在嘴硬,班卓懒得劝,催促道:“时间有限,你们谁先说?”
提亚特开口了:“凭什么就要告诉你?”
时间还长着,就算现在不和他联手,他们也有时间慢慢找,班卓之所以这么心急火燎的,他猜测这短命鬼是真的要发病了。
提亚特冷眼看着,打算先把这短命鬼熬死再说。
到底曾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他低头不说话,但班卓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说道:“想把我熬死,等人把你们捞出去再慢慢找?”
他冷笑:“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最高检对你们提起的诉讼,现在已经开始预审理了,你们俩还在和高层那帮人谈吧?国王也还没松口吧?”
最高检那边接收了他们俩提供的案件资料,班卓听说了,他们一共拿出了近一千万页的纸质资料,并且建议最高检那边逐行阅读每一句。
原定是四个月后开庭,这些资料摞起来都有几公里,最高检那边根本没办法在四个月内如期开庭。
文森特和提亚特的律师团队已经提交报告,要求最高检延期审理。
班卓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拖延时间想办法为自己脱罪,又或者熬上几年,把老国王熬死了,帝国大赦的时候顺利成章的出来。
但那样耗费的时间太长了,他更倾向于这两个狗东西会和泰利耶那边进行交涉。
班卓握紧拳头,泰利耶是一定会掺和进来的,所以他才这么着急。
心里焦急,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闲聊似的:“我知道你们想着,来日方长嘛。”
“案件审理动辄两三年,等你们出来,你猜她会不会结婚生子了?”班卓看着强装镇定的两人,继续下猛药:“别说两三年,就是两三个月,都够她结婚离婚七八次了。”
“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等一个缥缈的可能,那就等啊。”
“反正抢别人老婆各位也不是没干过,都挺熟练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怎么面对可能出现的便宜孩子。”
“当继父的感觉我还真没试过。”
提亚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他妈是我老婆。”
“严谨一点,未婚妻。”文森特冷笑,说完他看向班卓:“有孩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们还能熬到那个时候,某些人现在都火急火燎的,想当爹也没那个能力。”
班卓简直被这畜生气笑了,这家伙浑身上下就嘴最硬,明明态度也有所松动,就是梗着脖子在那里硬杠。
他时间紧迫,懒得跟这傻逼抬杠,直接说:“为表诚意,我先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但是我也希望诸位知道,现在还能在外面自由活动的只有我,我和二位现在是合作关系,要是我先找到她,我可以保证和你们公平竞争。”
他分别往左右偏头,打量两个人的神情,见他们暂时闭嘴,没有异议了才缓缓开口:“先说最重要的,当天抓到的那个入侵者醒了,一直死咬着不开口。”
“但是。”班卓接着说:“他有两重身份是可以确定的。”
“他是个接受过大面积改造的人造人,从残存的血液中检测出,他是地卫遗民,基因纯度很高。”
他看向文森特,对方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纯种的。”
砂之海的地卫01遗民,纯血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从实验基地逃出去的那一个。
文森特把手上的东西甩在桌上,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沉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鹤归。”
班卓屈指敲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击得他心里发沉。
文森特看着桌上自己织出来的几排线,墨一样的黑蓝色,正如他此刻黑沉的心情。
“鹤归。”班卓重复念道:“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你们应该都有些印象。”
“奇利。”班卓本人对他可是印象深刻,第一次和莱尔见面,他执意认为莱尔是无辜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在他面前说出了莱尔和文森特之间的“隐情。”
由此他才把目光投向莱尔和文森特的“不伦恋情”中。
文森特和提亚特对这个名字都没什么印象,班卓在旁边提醒:“送婚纱和礼服的人。”
文森特这就有了印象,他也想起来了。
奇利、鹤归。
这四个字他在嘴里反复咀嚼,怀疑和猜测在他心里本来是一颗种子,现在终于破土而出,他目光冷得可怕,说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细节:“鹤归逃出去之后,又回过一次实验基地,他炸毁了营养舱里那些废弃的实验体,在缸中大脑取了切片。”
“还毁坏了基地里近一周的检测数据。”
他急急地说,声音干哑地像沙漠里渴了几天几夜的人,语气又像打在窗户上的骤雨:“当初他之所以能够逃走,是因为莱尔要杀我,她为了报复,趁乱放走了实验体。”
“等等。”提亚特皱眉:“她怎么可能真的伤到你,还把人放走,她不是被你关起来的吗。”
“蠢货。”文森特嘴角肌肉抽搐:“到现在还对她的谎言深信不疑,我关她?”
他挽起袖子,右手陷入另外一只手的人造皮肤里,硬生生把它抠烂,然后扒掉,露出里面银白色的机械义肢。
在提亚特和班卓惊愕的目光中,文森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眯起眼睛,隐晦的眼神中,好像在酝酿着一场闪着雷暴的瓢泼大雨。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鹤归删除了一周的检测报告,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因为地卫01实验体的稀缺,和上面对繁衍计划的态度暧昧,那一段时间以来,并没有进行什么和地卫01相关的有价值的实验。
那几天里,唯一做过的检测,就是他用莱尔的血做的基因检测。
但是他没来得及看,她就和提亚特搅在了一起。
“我有一个猜测。”文森特眨了下眼睛,活动室灯光,在他漆黑的眼底勾勒出一团惨白的线,像正抱成一团的巨大闪电,伴随着轰轰的雷声。
他喃喃自语:“实验基地的数据虽然会被删除,但是这些东西会统一上传。”
那团雷电好像突然闪着光炸开了,照得文森特黯淡的脸,都亮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你是说……”班卓突然开口, 但突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过往和莱尔的虚影鬼魅一样在眼前闪着,直到他看见文森特眼中闪着急促的光, 才充满倦意地将眼睛合上又睁开。
“要快。”三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中央实验室里一定有什么她必须搞到手的东西, 要抢在她前面弄清楚,然后死死盯住才行。
“她为什么会和地卫01那些人搞在一起。”班卓明白自己应该赶紧离开,想办法去把文森特说的那些数据搞到手,但就是没法从椅子上起来。
他们三人对她的动机怀着同样的好奇, 忍不住去探究。
文森特不是多话的人, 但这时候他又格外健谈,他埋头猛地织了两排线后,把手上的东西狠狠掼在背后的墙壁上。
线头绕在他衣袖的扣子上,将那几排好不容易织好的线, 全都扯脱了。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希瑞是她的第一个目标,而我是第二个, 但是因为一些意外, 她的视线被迫转移到了提亚特身上。”
“等等。”当下的时刻, 一些真相被揭露的时候,让提亚特格外接受不能。
“他们俩不是朋友吗。”他问。
“得了吧。”文森特说:“骗骗一时也就算了,还真打算骗自己一辈子吗。”
文森特的情绪激动起来:“要不是我发现她和希瑞的情况,她慌不择路地逃跑,能有你什么事?”
机械义肢横在桌面上, 冷淡而无言地诉说着提亚特不知道的那些过去。
“谎话听多了就以为都是真的了吗,赶紧醒醒脑子吧。”他指着班卓, 对提亚特说:“你以为自己是被格外眷顾的那一个,被偏爱的那一个吗。”
他们还能从一些碎片里窥视到她的真面目, 从而拼凑出这些被忽略的真相,只有提亚特,从头至尾都是浑浑噩噩的。
“你不是。”班卓帮文森特把结论说出来。
文森特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和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冷冷地说:“如果不是你脑子想被屎糊了一样,听信她的谎,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还在这里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天真话,自以为是神的宠儿吗。”
他转身看向提亚特,神经上积攒的愤怒让他此刻格外敏感,他冷冷地说:“为了要你的命,知道我们曾经合谋过多少次吗。”
她不是什么神,而是习惯性操纵人心的魔鬼。
坐在这里的人,最抬不起头的就是提亚特才对,但是那副昂着头,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才是被偏爱的那副样子,让人无端感到恶心。
至少他还得到三分真实,提亚特这个蠢东西,就连送命的时候,都坚信自己被她深深地爱着。
就这么个人,凭什么啊。
文森特看着他开始无意识抖动的侧脸,感到一丝快意。
提亚特觉得脸上无意识泛起疼痛,好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一样的灼烧感,居然让他愣住了。
这时候班卓也不忙了,他坐在那里,翘着腿,笑了一下,问:“说起来,你不是一直因为我对你开的那一枪耿耿于怀吗?后来呢?”
“后来怎么样了?”他声音低沉,意有所指的话像沙暴的暴风眼一样,将提亚特卷进去。
提亚特突然有些怯怯,他下意识看向文森特,最后盯着地面,说:“这有什么好问的,不用猜也知道,我死于她手。”
说到死,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奇妙起来,他们各自将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说出来,细细的把真相拼凑出来。
第一次当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以新娘死亡收场的混乱婚礼。
第二次被骗得彻彻底底的是班卓,他选择相信眼前所见的真相,在莱尔的单方面诱导下,为提亚特的死亡埋下种子,间接做了她的帮凶。
“哈。”提亚特这时候反倒找回一些精神了,冷笑着说:“最蠢的是谁,第一个拿兄弟开刀的人,才最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班卓看他的眼里就像一汪黑沉沉的泉,红色眼珠让这水看起来像泛着深红色铁锈,他没有把提亚特的指控放在心上,反而说:“至少她演到最后了,一无所知地死在所爱之人怀里,至少你是幸福的。”
他的价值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扭曲了,甚至是略带嫉妒地说:“一个无权无势的beta,想为自己复仇,不玩弄人心,又能操纵什么呢。”
“真正应该唾弃的,应该是为她提供武器的人。”他将恶意指向文森特,他的脑子很清醒,意图很明确。
在意识到自己知道的并不是最多的那一个时,班卓心里有一个角正在慢慢崩塌。
“从一开始有仇的就是你们吧。”他声音轻轻缓缓的,在文森特听来却重若千钧:“别搞错复仇对象了吧,把矛头对准你的alpha同类,而不是劝她及时收手,助纣为虐就是你的选择吗。”
不需要文森特细说,班卓都能想到她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又在他耳边吐露出什么样的甜蜜话语,文森特才会帮她弄来P07。
两人同吃一份食物,窃窃私语的时候,就是在商量怎么样举起刀子,才能又快又狠地刺向另外一个alpha吗。
班卓并不是在为提亚特鸣不平,而是在扇自己巴掌。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特殊的那个,但不是的,在深夜,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她密谋的对象从来都只有文森特一个。
他们俩现在还能坐在一起织毛衣,这是最可笑的,他偏要帮这两个人看清现实,挑起这两人之间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