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他怎么觉得木兰比起那些羞答答头都抬不起来的长安贵女,要合意得多呢?
霍去病忽然警觉,这段时间确实经常入宫伴驾,天子误我!
第68章
时下男风是非常盛行的, 但其实大多数有这癖好的反而不会大张旗鼓,那些宣称自己喜好男色的权贵有九成都是凑个热闹,养一二美貌少年, 方便出入一些女眷无法进入的场所, 实际上还是把少年当成姬妾用。
等少年喉结变宽,身量长成,看着不再雌雄莫辨了, 就不会再占用陪床的身份。
霍去病和刘彻待久了, 自然知道男风是什么,刘彻不爱少年, 偏爱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他可以品尝女人的柔美, 也能欣赏男子的英武,这两者是分得很开的。
霍去病一直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但他不觉得自己喜欢男色, 只是他在意的事情远比女人更令他兴奋,他喜爱血雨纷飞的战场,喜欢亲手取得战果的喜悦,无论是打仗还是蹴鞠,他天生渴望胜利的滋味, 除了胜利之外, 其他的享受很难令他动容。
木兰……霍去病一直觉得,他这个兄弟实在是天生的将军, 他是乡下小民出身, 注定了没有宽阔的眼界, 但初战随舅舅下了龙城,第二次上战场就和舅舅一起围歼了罗姑比的精锐之师, 天子交给他多少兵力,都能运转自如。大约因他心里时常生出比较的念头,所以总不自觉地在人群里看他。
看着看着,也许是最近被长辈说多了,他今日脑子里就忽然生出了那个只该用在男女相看时的词:合意。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初看平平,越看越顺眼。寡言的性子,体贴的心肠,同木兰在一起时总是很快活,少年人一时还想不起除了快活之外的事情,便觉格外心动。
木兰刚下马去买了一壶米浆,回头就看见霍去病骑在马上眼神不明地看着她,稍稍犹豫,她把装着米浆的壶朝马上的人举了举,像在问他喝不喝。
霍去病下意识地把壶接过去了,咕嘟嘟喝了一大半,没喝出滋味来,只觉得口中有些米浆清香,他把剩下的壶递还给了木兰。
本来想尝尝米浆味道的木兰只好把壶收了起来,她只是想问霍去病要不要喝,要喝她可以给他匀点儿,她都看到霍去病马侧有两个自备的水囊了,这壶是连带米浆买的,她自己什么都没带,这下……她也不好下嘴了。
收好壶,木兰翻身上马,问道:“到处都有斗鸡的,霍郎想把我带哪儿去?”
和蹴鞠要好大一块儿场地不同,斗鸡要围起来的场子小得多,小的场子四五个人带两只鸡就能斗,大的可以围好几十人,甚至还有浮浪子弟在专门的酒楼食肆包场斗鸡,那就百十人打不住了。
霍去病从前没注意木兰对自己的称呼,他的名字其实不算正经大名,毕竟还没及冠的人,家里混叫几声罢了,他和木兰有着相似的处境,少年未及冠,先名满天下,所以名字一时不好改动,同辈的人不好叫他这家里的小名,大多也是叫声霍郎。
可妻子对丈夫,也是可以以姓在前,叫声阿郎的。
霍去病正胡乱想着,还没应答木兰的话,忽然背后有人高声叫道:“好久没见霍郎了,霍郎哪儿去?”
心头一点点的浮浪立刻被冲散了,霍去病拧着眉头看过去,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平平地道:“许久不见公子。”
来人是个一身锦绣丝绸春衫的青年男子,身后带两个随从,他脸上笑容可掬,看起来很是和煦,先是抱怨霍去病许久不来找他玩,仿佛关系很好,又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木兰,见霍去病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也不着恼,笑着道:“这位小郎英姿不凡,又和霍郎这样亲近,应该就是振武侯了吧?素闻君名,不曾前往拜访,失礼失礼。”
木兰见他拱手,也跟着要拱手,被霍去病拉了一把,“今日有事忙,公子自便。”
青年男子顿时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只道:“下次我备些薄礼,登门拜访。”
等两人走远了,青年男子和煦的神情消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道:“奴子与贱民,也配嚣张!”
马行一会儿,很快就到了河岸边上,杨柳青嫩,河水清澈,河岸边的两侧平地一向是百姓踏青游玩之所,两侧有热闹的摊子,中央分割出很多场子,最热络的就是斗鸡和蹴鞠,也有摆摊下棋的,但不多,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射柳投壶等活动。
但比起这些,更多的是一对对相看的男女,周礼说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就是说在这春日烂漫的气氛下,男女相会是顺应天时的,就连私会偷情都是不禁止的,更何况未婚男女谈情说爱。
木兰把马拴在一处柳树下,边上有专门的人看着马,这是官府的差役专人,帮看马,有时候也帮看小孩儿,官府每日有专门的补贴,有的贵人还会随手打赏些,不少差役都抢着来做的。木兰栓了马,并不知道这约定俗成的规矩,霍去病也把马栓在那棵柳树下,让两匹马一块儿吃草,然后赏了一把钱。
那差役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恭维道:“两位贵人里边去……要是玩得累了,那河岸南边第一家是客店,两层楼的就是,那家打扫得勤,地方干净,床铺一日一换的,还有热水供应。”
后头的话说得含糊,木兰走得快都没听全,霍去病原先也不懂这个,他一贯春日来踏青都是为着蹴鞠和斗鸡,有时一个人来看斗鸡,有时带着一大帮少年子弟呼呼喝喝来圈地蹴鞠,哪里会得这一句嘱咐呢?
但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他鬼使神差听明白了差役的暗话,少年人携手同游,要是情热时无处可去,那客店胜在地方干净,还提供热水。
木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随意地问道:“刚才市集上那人是谁?你的朋友?”
霍去病几乎没想起来什么市集,什么朋友,他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才冷静了些许,想了起来,皱眉道:“那是修成子,他是陛下的外甥,我一贯不同他们玩,他要来找你,你也不用理睬。”
木兰惊讶极了,刚才那个满脸笑容的男子,竟然是长安闻名的恶少修成子仲吗?
霍去病实在不愿意提这么个人,但怕木兰受骗,真与修成子做了朋友,还是说道:“故太后素爱他,纵得他在长安强掠男女,只得了一顿斥责,后来他就去出城为恶,陛下不怎么管他,也常听他强买良家子,纵容家奴行凶之类的事。”
木兰听得也皱起了眉头,她知道陛下是个好人,但好人也有私心,这她是知道的,修成子是陛下的亲眷,这里头自然少了些公正。
霍去病见木兰皱眉头,语气又缓了缓,说道:“不过也不用多在意他,太后故去之后,陛下不再召他入宫,他要是还有些脑子,就不会来招惹你。”
之后两人都没再提修成子的事,实在影响心情,霍去病带着木兰去了一处斗鸡场,这里是正经用栅栏围起来的场子,不是画地一圈的野场,给她介绍今日有两只极厉害,有名号的斗鸡要厮杀。
斗鸡也是有名号的,厉害的常胜斗鸡往往价值极高,还会被转手卖给贵人,这种斗鸡很英勇,斗起来也很好看,有的斗鸡甚至会在胜利之后跳舞,只是听着霍去病的讲解,木兰都好奇起来了。
今日这一场要斗的两只厉害斗鸡,一只是罕见的通体雪白,被称为白将军,一只是常见的红羽大鸡,因头上有块秃记,名号是秃鹰。
霍去病只看斗鸡,他一般不下注,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斗鸡,他就是喜欢看两只鸡相斗,但木兰等到两只鸡上场,立刻就看中了那只威风凛凛的秃鹰。
两只鸡是被人抱着上场的,双双一落地,两只鸡甚至还立刻拉开了距离,如同两个人在彼此观察破绽。
不多时,白将军率先发起进攻,秃鹰沉着以对,先是展翅扑腾开白将军的凶狠进攻,随后回头狠狠一啄,白将军立刻反击,两只斗鸡凶狠地斗在一处,开始互啄对方的羽毛,一时间白羽和红羽纷飞,很快也见了血。
木兰站着看累了,又蹲下去看,只觉两只鸡都是搏斗好手,白将军凶狠,秃鹰技巧更足,越是这样的斗鸡,斗的时间越长,霍去病都忘却了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事,紧紧盯着两只斗鸡,时不时叫几声好,人群里也热闹得很,不乏有穿着绸衣的贵人。
白将军被啄成了秃屁股将军,秃鹰也伤了翅膀,两只鸡斗到最后,白将军还是落败了,被养鸡人抱下去治伤,秃鹰骄傲地站在场上展示自己,还喔喔地叫了起来,带得气氛更加热烈,许多原本没下注的人都开始打赏了。
木兰也兴奋地打赏了一把钱,从地上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看斗鸡看得头上都冒汗了,她这会儿身上就一只水壶,早忘记之前的事,下意识地拔掉塞子咕嘟喝了一大口,米浆的清香顿时在口中满溢开来。
她回头去找霍去病,这会儿斗鸡场散去不少人,她很快找到了坐在地上的红衣小郎,奇怪地道:“你站累了?”
霍去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壶,觉得头晕眼花,两腿都是软的,闷声应了一下。
木兰到处看看,说道:“那正好去吃些小食,我们也好找地方歇一歇。”
她指着河岸边上那家二层小楼的客店。
从地上爬到一半的霍去病腿又是一软,血往脸上涌,差役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荡,这下是直接坐下,站都站不起来了。
第69章
春日正是男女相会的好时节, 司马迁在家养了几个月的伤,伤势才好不久,整日郁郁寡欢, 父亲司马谈怕他在家没憋好屁, 想着让他分分心,就找人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
那家小娘姓柳,刚刚及笄的年岁, 司马迁本意是想找个年岁长些的姑娘, 他婚后还准备出去游学,采集各地历史典故, 实在不能带个娇滴滴不能吃苦的小姑娘,在这个前提下, 他连寡妇都可以接受。
但司马谈不能接受,他托了最好的友人,按着自家儿子的性子来挑人, 最后挑到柳小娘身上了。柳小娘是个爽利的性子,即便年纪比司马迁预期的小一些,但丝毫不娇气,她识字,会画画, 还会骑马, 模样也漂亮,和司马迁出来相看了两天, 互相都非常合意。
司马迁身量虽然不算高, 但文质彬彬, 相貌俊朗,才学也很好, 柳小娘越看越满意,她本就是外向热情的性子,到第三天相看,就提议两人单独出去相会,不要和那些亲戚媒人坐一堆了,司马迁几乎招架不住,但心里是极欢喜的。
他换了一身最体面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牵了一匹家里的老马,他自己走在路上牵着缰绳,让柳小娘坐在马上,牵着马,马上是心上人,春风拂面,即便是走了一个早上的路,他都不觉得累。
两人都喜好诗文绘画,对那些斗鸡场,蹴鞠场没什么兴趣,主要就是在交谈,越谈越觉得投机。
柳小娘眉开眼笑,有时和司马迁说些乡下趣事,有时又问他些长安典故,两人说说笑笑,刚到河岸边上不久,后头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司马迁看去,见是个衣裳锦绣的青年男子,他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位郎君叫我们?”
修成子露出个笑容,他也不和司马迁说话,反而问骑在马上的柳小娘,很轻佻地问:“女郎从哪儿来?”
司马迁皱起眉头,柳小娘也拧眉不搭理,修成子上前几步,他的两个随从轻车熟路地去推搡司马迁,修成子把住了柳小娘的缰绳,笑盈盈地道:“你是谁家的女郎,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柳小娘看到司马迁被两个人制住,又气又急,只道:“我是官宦人家,并非平民,这位郎君找错人了!你们放开他!”
修成子又笑了,他阅人无数,开口先问一句,只是怕这女子还有些显贵的亲眷,如今看她被逼得窘迫,却只得一句官宦人家,就知出身不高,但谨慎起见,他还是看向司马迁,道:“我是陛下外甥,旁人尊我一声修成子,今日看中你家女郎,并非强抢,可否通报名姓,让我上门求娶?”
他是有妻子的人,话里的求娶也就是一句话罢了,倘若套出司马迁的身份,在可以遮掩的范围内,那就不是正经纳妾,而是直接带走入府了。
司马迁脸都涨红了,他没听出这纨绔的试探,拼命挣扎着,怒道:“这是我未婚妻子……”
修成子满意了,他认定这男子连话术都听不懂,必然不是什么权贵子弟,空出一只手来就要拉扯柳小娘,周遭的路人都不敢轻言,有的年轻些的女子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修成子在长安城里实在是出了名的恶霸。
柳小娘饶是再大胆的性子,在修成子报了他天子外甥的身份后,也吓得不轻,她手里紧紧握着缰绳,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惶然四顾,不知能求助谁。
直到被修成子摸上了大腿,这要强的小姑娘忽然哇地一声,又哭又叫起来。
修成子就好这一口强取豪夺,听着少女哭叫,越发得意起来。
路旁二楼的房间里,忽然探出一个头发散乱的脑袋,柳小娘的眼泪还没掉在地上,那二楼上的人举起一只木壶,对准了修成子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壶飞过来没什么动静,却准得惊人,挨了一下重击的修成子都没反应过来就坐在地上了。
柳小娘虽感激这飞来一壶,但也知道这楼上的人大约不认识修成子,才会帮助她,她握紧了马缰绳,不知怎么地看到了修成子腰间的佩剑。
可夺剑杀人,杀的还是天子外甥,她一家性命也要搭上了。
柳小娘正绝望想着,就听那二楼上有个少年哑着嗓子喝斥道:“修成子,还不滚?”
坐在地上的修成子头晕眼花,就觉得后脑勺剧痛,他看那楼上双双探出两个脑袋,一个是可恶的霍去病,他不知怎么换了身衣裳,一个是他今日刚见到的振武侯,湿着头发眯着眼睛。
这对奴子和贱民一个衣衫不整,一个头发湿透,不知先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儿都从那客店窗户探出头,冷冷地瞪着他。
修成子不由气急败坏,要是太后还活着,他怕什么霍去病,更别提那乡下来的泥腿子武将,可陛下待他这个亲外甥,还不如对霍去病,闹在天子面前,必定是他吃亏。
长安恶霸,一霸降一霸,修成子捂着疼痛的后脑勺,甚至连个狠话都没放,叫停随从,闷头就走。
司马迁一被放开,就连忙去看柳小娘的情况,小姑娘吓坏了,看到司马迁担忧的目光,呜呜哭着就从马上跳下来,拉住司马迁的手,“阿迁,我怕……”
她家不是长安官员,她从小长在县舍,从未见过这样的恶霸,刚才被摸了一下大腿,她现在还浑身发冷,要不是被人救下……柳小娘忽然反应过来,看向那二楼的窗户。
窗户已经被关上了,那两位救了她的少年显然连声谢都不用,这让她又感激,又无措,小姑娘这会儿只想跑回家去一头扎在被褥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她也很想去谢谢这两位贵人,尤其是那个飞来一壶的,她简直觉得那个壶是她见过的最有安全感的东西了!
司马迁紧紧握着柳小娘的手,他因为一直挣扎不休,被随从打了好多下,这会儿浑身都有伤,他勉强安抚下柳小娘,又道:“我去问问恩人名姓,马上就送你回家,等明日再备礼登门去谢人家。”
柳小娘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把司马迁的手放开,跑去把那个壶捡起来了,她刚把壶捡起来,霍去病从客店里走出来,视线立刻落在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