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陈太后派人围杀他,是师父冒死收留,把他藏在地窖之中,他才得以保留性命。而颜家数口却因此而亡,只留了颜楚音一根独苗。他非常感激,脱困后就将她接到自己身边好生养着,在她身上弥补对颜家的亏欠。
她坏事做尽,的确可恨。但瑟瑟毕竟没有受到生命威胁,过错尚且可以挽回。
果然。
贺三猜到他顾念以前的情谊,不可能直接杀死颜姑娘。
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也不晓得谁对谁错,只暗暗叹息一声,问道:“王爷,方才何大人来信说了些什么?”
赵霁瞥眼旁边的火炉,声音平静:“皇上命我立刻折返京城,否则便会任命陈维青的人接替陆致远。”
贺三肃然:“那卑职马上收拾东西,今夜就可以离开。”
“嗯。”
他刚说完这个字就往外走去,贺三一愣,想迈步追上,却被他喝住:“不用跟过来,本王想独自逛逛。”
“…好。”您才不是出去逛,而是要去见容妃娘娘吧。
看透一切的贺三表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不会大惊小怪了。
赵霁甩开侍从,来到揽星阁。
他来的时候沈稚秋刚刚喝完今日的雪莲汤,唇角还沾着些汤汁。
屋里点着熏香,味道出奇的好闻。
茯苓凑近,小声说:“淮阴王来了。”
“哦。”女子脸上没太多表情,对他的到来没任何表示。
她不发话,没人敢搭理赵霁,即便他是淮阴王。
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睹,他就像空气一样站在那儿。但他也不觉尴尬,无须旁人搭理,静静盯着她瞧。
过了会儿,沈稚秋懒洋洋地挥手,道:“你们出去,让本宫听听九叔到底要同我说些什么。”
茯苓担忧地看了看她,被当归拉扯离开。
门从外面关上。
赵霁沉默几息,说:“瑟瑟,我要走了。”
她愣了愣,旋即笑起来:“挺好的,赶紧滚。”
他眸子微深,流露出一丝苦涩。
“不是我派人灭的药王谷,我也没有想过伤害你。但这些全都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你。”
沈稚秋冷笑:“假惺惺。”
他走过去,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转了方向,将刀柄塞进她手中。
“回宫之后你再难对我下手。今日我没有带任何护卫,你想报仇就报,我绝不还手。”
女子气极,拽过刀柄将刀尖抵在他右边胸膛。
“你以为我不敢?”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仇恨,就连做梦都想杀了你。”
他脸上是深深的痛悔。
“如果我死能让你感到开心一些,你就直接捅下去。”
她手腕止不住颤抖,眼底泪花闪动。
赵霁握住她的手腕,逼她往里刺去。刀尖缓缓没入皮肉,和他的身体融在一起。
“啊!”沈稚秋惊叫一声,胡乱踢他,“你疯了,赵霁,你是个疯子。”
他脸色一片冰冷,还是握着她的手,引她捅得更深。
她忍不住恸哭起来,眼眶红得吓人,泪如雨下沾湿面庞。
沈稚秋看不见,可是她能闻到血腥味儿,也能感受到满手湿濡。
她一边哭,一边哀求:“放过我,赵霁,我已经避开你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赵霁轻轻叹息,对她低语。
“我不会放过你。”
“这辈子都不会。”
沈稚秋犹如困兽一般小声呜咽:“你该死…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他用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环住,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子肩膀。
等她哭声渐渐平息,赵霁目光沉凝,郑重其事道:“瑟瑟,嫁给我。”
她浑身一颤,讥讽地说:“你这么忠诚,敢以下犯上,违背君臣之纲?”
“为了你,有何不可?”
他神情淡淡,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开口:“赵问要我的兵权,我可以给他。而他心里另有其人,必不会为难你。”
“我要堂堂正正娶你为妻,八抬大轿迎你入府。”
沈稚秋弯唇自嘲:“然后让我和你的楚音共事一夫?她当大还是我当大啊?”
他止住对方的话。
“瑟瑟,我只有你,从来没有其他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此话一出,她便像失了魂魄一样靠在那里,迟迟未动。
许久,沈稚秋缓缓道:“起来。”
他有些慌神:“再让我待会儿……”
“血都快流干了,当真想死吗?”她显出几分无奈,“我给你上药。”
赵霁兀地呆住。
“你…要帮我上药?”
“聋了就滚。”
“没聋!”他傻乎乎笑起来,“听得很清楚。”
不用她多说,男人已经厚脸皮地靠了过去。
他恬不知耻地说:“瑟瑟,我觉得左边也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话说到这儿,她果真摸到了另外的伤口。
“你怎么受这么多伤,王府护卫都是摆设?”
他也不解释,轻笑着岔开话题:“瑟瑟心疼我啊,真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在你面前要什么脸。”赵霁说得理直气壮。
这人。
她叹声气,继续帮他上药。
女子正专心致志地为他包扎,纤长浓密的睫毛温柔覆下。唇瓣粉嫩,随着她缠绕的动作一张一合,仿佛在发出什么无声的邀请。
馨香暗浮,在他心头点燃一簇火苗。
察觉到某种异样,赵霁小腹微紧,瞬间往后缩去,不敢再看她。
沈稚秋蹙眉,一把按住他的手臂。
“谁准你乱动?”
他哑着声音哀求:“瑟瑟…别碰我。”
分别那么久,她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是他的日思夜想,也是他的求而不得。
欲念横生,将他残存的理智消磨。
沈稚秋很快意识到什么,立刻想将手缩回去,但她最终没有如此。
女子轻声问他:“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还会不会这样对我?”
赵霁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他不惧成为佞臣,不惧被世人唾骂。可他真的再也不想让沈瑟瑟难过。
要是还有机会重来,什么荣华富贵,责任担当,他都不要了。
“好。”
她终于下定决心,玉臂揽过郎君脖颈,将柔软的身体依偎附上。
赵霁喃喃:“瑟瑟……”
春葱般的指尖按在他唇上,不许他再继续。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九叔,好好爱我。”
烟雾袅袅,香气盈室。
话音刚落,他用力将人扯入怀中,耳鬓厮磨。
携腕入罗帏,花漏怯春宵。云屏遮掩娇无限,香肌雪肤,玉枕钗声碎。
黄莺婉转唱罢,男子沉沉睡去。
榻下,沈稚秋穿戴整齐,冷冷盯着前方。
等他独角戏渐止,她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过去,将人踢到角落里。
“狗东西,想得倒美。”
也不看看姑奶奶与你有多少深仇大恨,三言两语就想破镜重圆,和好如初?
沈稚秋自言自语道:“就算一切可以重来,我也不会再选择你。”
好男人千千万万,为何要吃你这根回头草。
她俯身吹灭情花香,坐在榻边,等男人苏醒。
第38章 明天就滚去读书
天光未暗, 尚是下午时分。赵霁从兰香美梦中醒来,太阳穴一阵胀痛。
他指尖稍稍用力压住眉心的位置,转头看向身旁女子熟睡的容颜, 神色顿柔。
这是他的瑟瑟啊……
从两年前那场变故开始,他就再也不敢奢望能与她重拾前缘, 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同床共枕、亲密无间。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也太过幸福, 让他不可避免地陷入到患得患失的迷茫中。
但不管如何, 既然上天垂怜给了他第二次挽回的机会, 那么此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可能放弃。
弄丢了瑟瑟两年,他自问做不到像以前一般泰然处之, 更做不到云淡风轻。如今的赵霁已经不起半点折腾,发自内心地珍惜与她相聚的每一刻。
沈稚秋还没有醒, 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女子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伤,好像睡得很不安稳, 呼吸略微急促,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赵霁心疼至极,伸手将那抹愁绪抹平。
他看眼窗外天色,忍住不舍的情绪, 抽出手臂,一手托住她的脑袋, 轻轻搁在枕头上。
替她掖好被子后,他掀身下榻, 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穿好,然后走去门边, 眷恋地回望一眼,又将所有缱绻情思咽回,脸上表情渐淡,恢复最初的冷峻。
他是大庆的淮阴王,喜怒无形,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等那些软弱的爱恋尽数隐没,赵霁迎着落日余晖,拉开门出去。
男人将门合上的刹那,沈稚秋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失焦而幽冷。
她沉住气等了一会儿,等确定他已经离开揽星阁,迅速跳到地上,抬高声音喊道:“茯苓,快进来把被褥扔掉,枕头也全部换成新的!”
赵霁这人黑心黑肺,他用过的东西自己连碰一下都嫌脏。
枕在男人臂弯里的感觉还异常清晰,容妃不由一阵恶寒,又催促道:“再备点花瓣,我要沐浴。”
虽然不是真的和他发生了什么,但方才两人到底还是睡在同一床被褥下,这件事实在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茯苓听到声音快步走进来,一眼便瞧见那明显凌乱的床榻,又联想到淮阴王在屋里待了两个时辰之久,当即吓得不敢说话。
过了会儿,她神色复杂地说:“娘娘,您身子尚未大好,还是要悠着点儿啊。”
沈稚秋对着她做出个‘呕’的动作。
茯苓惊恐:“王爷刚刚才走,怎么就怀上了?”
没记错的话,淮阴王好像是头一次在娘娘闺房里待这么久吧?
莫非…这孩子是桑侍卫的?
她脸色顿时又红了几分,半天,硬生生憋出句话:“奴婢佩服。”
一听婢女这语气,沈稚秋用头发丝都能猜出她那装了豆腐渣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瞎说!”容妃小声骂她,“我是想表达对你刚刚那番揣测的反感、恶心、厌恶。”
她并不与茯苓计较,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火急火燎地哀求:“好丫头,乖宝贝,赶紧给本宫弄点水来,我快不行啦。”
这手赵霁也碰过,统统都要洗掉。
“哦。”
宫女木讷回复完,大步走过去,扯掉铺在床面的绒毯,又把被褥抱起来搭在背上。
她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自家主子心虚且迟疑的声音――
“对了…赵霁出去的时候,桑侍卫在不在外面?”
茯苓夸张地‘啧’了声,显得有些滑稽,仿佛是在嘲笑她有色心没色胆,敢做不敢当。
沈稚秋悄悄缩头,这次的确气短,都不敢与她争辩。
其实她所做的事情全都是早有预谋,按理说根本不该心虚。可不知怎的,一想到桑落那双温情脉脉的黑瞳,她就觉得有点羞愧,也不好意思抬头。
“王爷刚进去没多久,桑侍卫也跟着离开了。”茯苓促狭笑起来,“他说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但奴婢瞧着不像头痛,反倒更像心疼。”
至于心为什么会痛,那恐怕得问问娘娘自己。
沈稚秋无意识地搅动手绢,表情稍稍黯淡,蔫巴巴地说:“知道了,去提水。”
“遵命。”
对待主子的事情,茯苓还算上心,很快就让几个小太监烧水提来,把它们抬高,一桶接一桶地倒进池子。
遵循容妃那些矫揉造作的要求,宫女将篮子里装着的玫瑰花瓣均匀地洒在水面。
茯苓扶着她,低声道:“娘娘,好了。”
水池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沈稚秋嗅了嗅,隐约闻到玫瑰花的香气,心情大好,便说:“我自己可以,你们出去罢。”
婢女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先是一愣,很快蹙眉:“您这会儿眼睛看不见…奴婢不放心您一个人沐浴。”
娘娘现在听力、视力都很差,人又生得娇娇弱弱,万一待会儿在屋里摔着绊着,大家又免不了跟着担忧上火。
“放心,我现在已经是个有经验的盲人了,绝对不会出事!”沈稚秋没办法,只能嗲着声音向她告饶。
“真的?”茯苓还是不信。
“真的。”
女子竖起四根手指举过头顶,信誓旦旦地说:“我沈稚秋对天发誓,一定平安完成沐浴任务,争取不让自己掉半根头发。如有违背,就罚我…唔,罚我整整三天和茯苓形影不离,任由她唠叨,怎么样?”
“这算什么惩罚。”碧衣宫女冷酷无情道,“要罚就罚您三天不出门,日夜不停地听和尚念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稚秋作为一名新晋睁眼瞎,已经基本丧失和丫鬟讨价还价的资格。她只好屈辱地应下不平等条约,换取独自沐浴的权利。
“行…念经就念经,本宫可以!”
呜呜呜,她真的好讨厌听人念经,每回都昏昏欲睡,恨不得下一瞬就倒在床上去和周公见面。
茯苓终于大发善心,放容妃娘娘一条生路:“那奴婢就出去了,您自己注意着点儿,千万别摔倒。”
“嗯嗯,我保证。”
她便退出寝殿,帮主子带上门。
沈稚秋松口气,把手搭在架子上,仰头喊道:“小煞星,下来。”
没人说话。
“我知道你在上面,求求你~快下来嘛。”见此招无用,她又换了法子,开始嗲嗲地撒娇。
少年低声说:“我不在。”
都说话了还假装不在,这蠢家伙。
沈稚秋小小地翻个白眼,话锋一转,威胁他:“你再不下来,我就直接叫人了。”
桑落不屑一顾:“他们捉不住我。”
“谁说要抓你?我是让他们来把屋顶封掉,你以后都别想偷偷来找我。”
“……”他深觉无语,下一刻,人已经从后窗跳了进来。
少年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衣,发髻高束,把那张无可挑剔地俊脸完全展现。
他抱着刀,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闷闷道:“你不是很忙吗,找我有什么事?”
沈稚秋托腮,大眼睛一眨一眨,像会说话的星星,引诱对方窥视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