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要是沈稚秋还在这儿就好了,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也就她一个人跟得上朕腐败的步伐,其他人都不太行啊。”
换个说法,如果今天这块玉是送给容妃,她才不会欢天喜地感激陛下恩德。
她只会作出无辜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妾身宫里美玉众多,这块儿恐怕排不上名号…不如将您新得的那块端砚赠我,您看如何?”
容妃胃口饕餮,眼光高绝,是他志同道合的知己,也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咋吧咋吧嘴,突然起了心思。
“小德子准备纸笔,朕要拟旨,邀沈稚秋回宫。”
离开那么久,她也是时候回来营业了。
话音落下,皇帝瞥眼地上跪着的宫女,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你赶紧收拾完拿去扔掉,满地碎片看着晦气。”
她点点头,提起扫帚退出问心殿。
从殿里出来后,宫女处理完碎瓷,并未急着回到岗位,而是悄悄走去假山背后,把刚得的玉佩放到石头缝隙中,又用树叶盖住。
她低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拎起裙角折返。
不久,一个身材矮小的太监从树后快步溜出来,故作不经意地翻开树叶,把玉佩取出,拿回去交给了自家主子。
顾疏仙阴沉着一张俊脸,垂眸看向玉佩背面,看到上面刻着两行蚊蝇小字。
他瞳孔里的光摇晃了下,随后抽出匕首,猛地刺向小腹。
鲜血一股股的流出,他却没有显露丝毫痛苦,捂住伤口,冷冷地说:“去告诉太后,我审问犯人的时候受到了攻击,要在府上静养一段时间。”
太监唯唯诺诺点头:“是,督公。”
是夜,应付完太后派来的太医,顾疏仙换上夜行衣从后门离开,骑上事先备好的骏马,往南边飞驰而去。
第42章 顾督公又遇刺杀
本该在府里修养的顾督公此时浸身于无边夜色中, 耳边风声呼啸,将他鬓发撩起。
马儿飞驰的方向,直指殷州骧城。
先前那块玉佩表面精心雕琢, 平整顺滑,上面刻道――“原阿尔现身骧城, 速至。”
简简单单九个小字, 却是他此行目的所在。
原阿尔乃蛮族大将, 力大无比, 性情暴戾, 从前便有生食活人的残暴行径。
他做首领那几年是蛮族最为凶残的一段时间,在他的率领下,蛮族奸杀掳掠无恶不作, 只要逮着机会侵入村庄,必行屠村之举。
一旦落在这些人手里, 意味着已经丢了半条命, 而且剩下那半条命很可能也没法子保住。
他们罪行无数,罄竹难书, 非要细细数来的话,真真是让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譬如原阿尔曾在野外遇到一头身强力壮的黑熊,那熊刚刚产子, 正值凶性最盛的时候,即便勇猛如他也没能招架得住, 被它一爪剖开了肚腹。
伤势恶化的速度极快,要不是他幸运地被一户人家救下, 恐怕当晚就要死在森林里。
得人恩惠,按理说即便没有重金酬谢, 应该也是心存感激。可原阿尔不仅没有感念别人的救命之恩,反而在伤势痊愈后将这一家五口全部奸.淫。
被他侵犯的人里面,年纪最小的那个男孩只有三岁。
他得手后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可恶举动,而是选择用刀划开恩人的肚子,让他们在极度痛苦中失血而亡。
这个畜生枉有人身,却没有任何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完完全全就是一把丧失理智的杀人武器。
冰冷,残酷,且疯狂。
问龙城前段时间发生了场动乱,对蛮族松懈过几天防备,想来原阿尔便是在这个时候溜出南边,趁机潜入殷州。
他出现在大庆的国土上,对平民百姓,甚至是皇室宗亲都产生了不小的威胁。更何况此人手段不俗,武艺了得,如果能够成功把他除掉,一定会对蛮族造成重创。
因此,原阿尔必须死。
顾疏仙知道他天赋异禀,力能扛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整个人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
遇到这样危险的对手,要是不能一次性功成,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以性命为赌注的厮杀,容不得自己出现半点儿纰漏。
他一路奔去,用帷帽挡住大半张脸,全程低调,住宿饮食全在野外进行,尽量减少被其他人注意到的风险。
终于,即将抵达殷州。
进城前的路格外难走,几乎全是山道,窄而不平,布满泥泞。
他嗅到雨气,皱了皱眉,特地下马去看草丛。
不出所料,一条手臂长短的花蛇在泥土里翻滚,舒展了下身子,钻出遮蔽处,大摇大摆地游过小道。
顾疏仙盯着它看了会儿,末了,随手合上分开的杂草,很快决定停下前进的脚步,先找个山洞避雨。
此处崎岖,一旦落雨,很容易就会遇到滑坡。到时候得不偿失,既不能如期到达,还会增加受伤的风险,所以不如等风雨过去再连夜赶路。
原阿尔北上不会只是为了观赏风景,他来中原必有重大图谋,相信还会在殷州待一段时间,所以顾疏仙有足够的时间去刺杀他,不需要追求速度,只要稳妥完成任务即可。
可惜就算他一心低调保守,仍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有些人长期生活在腥风血雨中,为了活命,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极其敏锐的感知力。身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能发现潜伏的危机。
而顾疏仙就属于这样的人。
他牵马的动作猛地一顿,在箭矢飞来之前已勾下身子往旁边闪躲,成功躲开攻击。
一击不成,下一道攻击瞬间又至。
漫天箭雨不由分说向他袭来,顾疏仙一跃而起,轻轻踢在马腹上。马儿受惊,吓得嘶叫扬蹄,加快速度跑向林中,很快就失去踪影。
没了它在面前碍手碍脚,男人松了口气,抬眼,眸底杀机顿现。
他将手臂凑到唇边,咬掉袖子上缠绕的纱布,露出半截寒芒。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爪暴露在空气中,五爪尖利,显出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盯着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杀手,顾疏仙冷笑了声,脚下盘起落叶,飞身迎上。
身为东厂督公,他仇家无数,甚至懒得去深究到底是谁派人刺杀,反正不管出于谁手,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战胜敌人!
否则,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的结局。
他的武功虽不像名家那样玄妙,但实用性很高,招招必杀,招招利落。多年来在东厂审问犯人的经历让他不仅对各种刑具的使用了如指掌,也使他增加了很多对人体构造的认识,因此每一招都直攻命门。
对方招架不住,只能仓惶躲避。
然而再是英勇,也没办法长时间和这么多人周旋,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是寡不敌众,体力渐渐不支。
一个失误,顾疏仙被身旁靠近的刺客一剑捅穿,当即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他忍着疼痛,不再正面迎敌,而是调转方向扑下悬崖。
众人停止动作,彼此看了眼对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其中一人想了想,拱手道:“先生,顾阉贼跳崖了。”
为首的高大男子将眼儿眯起,狐疑地说:“阉贼诡计多端,还没到穷途末路之际,怎么会自寻短见?我看有诈,都下去找!死要见人,活要见尸,不管如何,我们必须把他带回王府复命。”
杀手齐应:“诺。”
*
雨后天青,清新动人的空气被微风送进小屋,夹杂丝丝缕缕的清淡花香。
淑妃又开始绘像了。
冬雪守在右侧,一边给主子擦汗,一边静静打量她笔下勾勒的画面。
娘娘画的还是上次那位偷偷侵入山庄的刺客,一身劲装,看起来相当利落飒爽。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区别,仍是令人惊艳的俊秀身姿,连武器上的纹路都相差无几。
可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下,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自然读不懂丹青奥妙,更没有资格对娘娘的画进行点评,这会儿质疑全是发自内心的困惑,并非出于其他原因,所以冬雪非常自信,她没有猜错。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婢女咬紧嘴唇,苦苦思索。半晌,脑中灵光一闪,不禁兴奋地捏紧了衣袖。
她知道了!
问题就出在男人的眼睛上。
之前淑妃娘娘画他,一对细目凶光毕露,犹如寒星,看起来颇为可怖。但现在画上这人眼底虽有光亮,却再也看不出丝毫恶意,反而磊落澄澈,叫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冬雪品了品,突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察觉她古怪的笑意,薛文婉抽空瞥去,疑惑蹙眉:“你也跟揽星阁的茯苓学傻了?”
有事没事傻笑,真是丢她的脸。
宫女压根不觉得羞愧,笑嘻嘻地说:“奴婢觉着今日的画尤其出色,比先前画的十几张都好呢。”
薛文婉转头盯着她看,‘啧’了声:“有意思,你说说好在哪里?”
她对其他事可以漠不关心,但对自己最擅长的丹青却很珍视,因此也多了几分兴趣探究下去。
冬雪勾唇,指着画中郎君的眉眼道:“这幅画有情,故而无价。”
诗词歌赋讲究一个‘情’字,她想,丹青应该也不例外。
本以为主子会害羞地反驳,谁知淑妃乌黑的眼珠微微一转,没有直接否认,而是露出了抹轻佻的笑容。
“好色之情也是情,倒也不算说错。”
“…什么好色之情?”虽然主子经常说她不够聪慧,但这是冬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可能是真的蠢。
要不怎么会连一句这么简短的话都听不明白?
薛文婉搁笔,云淡风轻地说:“本宫慕其颜色,想与他一试云雨。”
换言之,她馋他身子。
*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妃嫔加宫女足足数百人,之间的故事更是精彩纷呈,妙趣横生。
最显眼的特点――她们之中根本藏不住秘密。
淑妃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思,不过半日光景,大家伙全都晓得了她要出墙的事儿。
众人纷纷揣测:薛文婉仇男成性,连她都能俘获,不知道是怎样的绝美男儿。
她们好奇得很,聚在一起开局下注,赌淑妃的情郎是何身份。一时间,整个锦绣山庄都笼罩在赌.博的不良氛围中。
就在此刻,宫里忽然递来了消息。
皇上下旨,要请她们回宫。
圣旨上说得委婉,只道东阳使臣来访,带来了当地最出名的神药,又说容妃身体欠佳,还是回宫疗养比较好。
言下之意:你们赶紧给朕回来开工。
这些后妃都是人精,哪儿能读不懂这么浅显的意思,当即明白过来。
虽然这么说有点冷酷无情,但皇帝还真是这个意思。
幸亏沈稚秋早已经把赵问性格摸透,知道他是个混账东西,也没太计较,并不觉得羞恼。
她眼睛不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出席各种盛宴。门面的责任估计还得移交给其他人。
容妃思忖一会儿,握着陆寰的手,真情实意地说:“我身子损得厉害,之后就要麻烦姐姐和文婉多担些责任了。”
陆寰怕她难过,安慰说:“秋儿不要太伤心,皇上要是对你不好,我们一定会为你撑腰做主。”
大不了她们就从皇帝那儿多捞些钱,再用这些钱来养秋秋。
容妃忍俊不禁,笑说:“我不担心,姐姐也不要担心。”
她怀着赵霁的种,陛下只会把她当神仙一样供起来,讨好都来不及,哪里会亏待她?
回宫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收拾工程。
两日后,宫人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各宫细软整理完毕。陆寰看了看天气,见天光晴朗,当即敲定回程时间――
“各位姐妹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天一亮就出发。”
谁知此行注定艰难险阻,麻烦不断。
这一走,又出事了。
第43章 鸳鸯双双坠崖底
因为容妃身体不好, 陆寰就想单独为其安排辆马车,以便她能在清幽的环境里休息。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要是身边没个人管着秋秋, 一旦她使起性子,茯苓压根没辙, 便决定和她同行。
离开之前, 沈稚秋带上早已备好的保养圣品到南苑去看望苏老夫人, 向她道别后从宅子里出来, 径直上了马车。
金吾卫人手不够, 刘增只好从山庄抽调出部分护卫,整合小队,同时送妃嫔回京。
他清点了下人数, 又不厌其烦地把防护事宜向所有小头领交代,随后车夫驱马, 沿着道路缓缓前行。
一日过后, 马车刚刚驶离天恒府,准备进入涣州地界。刘将军却起了疑惑, 暗忖:涣州出去就是京城,按理说应当游人如织,怎的会这般冷清?
细细想来,确实鲜少看到准备进城的赶路人。
他觉得不对劲, 立刻开始查证。
这条路是交通要道,平时人流量很大, 路边随处可见茶摊,想打探消息并不困难。
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 刘增落到地面,走到茶摊那儿买了碗凉茶, 一边端碗痛饮,一边故作不经意地开口:“店家,我看你这儿生意挺好啊,经营很久了罢?”
那老板叹气,舀了碗茶汤放在桌上,愁眉苦脸地说:“这哪儿算什么好,以前才叫好呢,起码得摆二十多张桌子才够用。”
“哦?”他好奇地挑挑眉毛,继续追问,“那现在怎的成这样了?”
上一位客人喝完茶起身去牵马,店家忙过去擦桌子。已经发浑的抹布搭在桌面,他随手蹭了两下,向这位热情的客人大倒苦水。
“您是不知道,这前面太平的时候客人倒是很多,可惜现在山匪横行,谁不惜命呢?只能绕路走了。”
“山匪?”男人显然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说,“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做这勾当。”
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那人短促地笑了声,调侃道:“大爷,难道您不知道什么叫作官匪一家亲吗?我看那些青天大老爷帮着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出兵剿匪。”
刘增心里有数,结了茶钱,回到队伍处。
陆寰撩开帘子看他,耐心听他说明情况。
刘将军把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清,随后恭恭敬敬问她:“依娘娘所见,属下是把此事告知官府,让他们护送我们过去,还是换一条路走更好?”
德妃低头思忖片刻,回复说:“如果换路,线路如何?是否安全?”
男人对答如流,从袖中取出张折好的地图,将它展开,指着画面上的某处解释:“咱们可以绕道走殷州那边,虽然远了点,但也远不了多少,而且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