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淮阴王进驻京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这段日子里,王爷和皇上彼此仇视,大大小小争斗无数次,每次都以皇上的失败告终。
王爷强势,又有军队在手,年轻的皇帝在他手下常被压得死死的,没有办法挣脱出来。可这次竟然轮到淮阴王服软,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张公公心中五味杂陈,不由想到:还好杂家入宫得早,如今已经是清净之身,不必为这些男女□□烦恼。正所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这种风月□□既是枷锁也是桎梏,不仅起不了什么好的作用,反而会让人束手束脚,真不值当。
瞧瞧皇上为了苏将军神魂颠倒,简直跟没有脑子似的,再看看一向睿智的淮阴王,从前多么厉害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这会儿却也开始犯起傻来,为了容妃娘娘都想把兵符给交出来了。
真是夭寿!在他看来,十个容妃也抵不了一个兵符呀。
赵霁不晓得他心里那么多丰富的想法,他只是轻轻一笑,道:“借公公吉言。”
进去大殿后,看到赵问身着龙袍坐在宝座上,赵霁上前冲他行了一礼,道:“微臣叩见皇上。”
赵问眼底满是兴奋的色彩,他扬起恶劣的微笑,戏弄道:“九叔这么早就来了,看来你真的很在意朕的宝贝容妃。”
淮阴王不置可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不嫌尴尬,自顾自地说:“没想到这辈子还有看到九叔恭恭敬敬的一天,你不是叫朕阿哙吗?今个怎么叫我皇上啊。”
赵霁知道他那些小心思,乖乖认错道:“之前微臣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望陛下龙恩宽厚,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微臣的冒犯之举。”
他从前那么高傲,那么不可一世,和现在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皇帝心里的快乐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高兴得想要手舞足蹈,还想看到他更加卑微的模样。
“九叔对朕的容妃果然是真爱呀,连虎符都可以交出来…行,朕是君子,不会毁诺。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朕就不计较你们两个的事情了。”
听罢,淮阴王抬手,虎符的一角便从袖口里面露出来。皇帝眼尖瞥见,眼睛一亮,刚想扑上前抢夺,又见他将虎符收了回去。
他不由气恼,十分不悦地说:“九叔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给我还是不给我呢?”
和着把他当猴子耍呢!
赵问气急败坏道:“算了算了,既然你不诚心,朕也懒得要了,本来也不是朕求着你给我的。”
赵霁抿唇轻笑,好脾气地解释道:“皇上,此言差矣,微臣不是不想给你。”他接着说,“只是微臣的愿望是与瑟瑟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下半辈子,将虎符给您没有问题,可是您至少得保证我赵霁一家平安无事才行。”
皇帝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皇城里是太平盛世,连个盗贼都很难遇到,试问谁会要你的性命,谁又敢伤害你的家人?九叔莫不是忘了,你可是尊贵无比的淮阴王啊!”
最后咬得特别重,刻意强调了‘尊贵无比’四个字。
赵霁哂笑了声,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说:“皇上应该知道这些年来我与陈氏一族结下了多少梁子,他们恨我入骨,如果我失去虎符,他们可能会放过我吗?赵霁一人倒是不足挂齿,可是日后如果我与容妃娘娘在一起,就要好好保护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再孤军奋战,也不能那么自私只顾着自己。您说说,换作是您,会不会想要留些自保的手段?”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眉问道。
赵霁爽快地回应:“调兵的凭证我可以给你,但是我们俩人要一人一半。”
他果断拒绝:“不行,说好的是把虎符全部给我,一人一半的话你就不要想娶容妃了。”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说辞,赵霁丝毫不慌,平静地说:“我相信皇上肯定也不甘愿一辈子做外戚手里的傀儡皇帝,但陈氏势力有多大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如果想要牵制陈氏的步伐,手里必须要有一支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军队。可是如今数支军队都有自己的领头人,想要改朝换代并不容易。”
打量了下皇帝的神色,他继续说:“你最有可能获得的机会就是我手里这支蓝旗军,我将一半虎符给你。以后只要有我的同意,你就可以自由调动这些军队,同样,我也必须经过你的同意才能调动蓝旗军。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威胁皇权,而你又可以拥有威慑权臣的工具,试问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最大的谈资就在于淮阴王府和陈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必然不可能站在外戚那边调转枪头对准皇帝。
而赵问显然也不是个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奥妙之处。他仔仔细细地想了会儿,眯着眼说:“九叔是否能够保证不会轻易调动兵队来对付朕?”
赵霁情真意切地说:“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摘梨子的故事?”
“皇兄曾经许诺将最大最甜的梨子给我,可是本王从来没有觊觎那个梨子,如果我对大庆的江山有所图谋,您觉得这几年来自己是否还能安稳坐在皇位上?”
他其实已经信了几分,却还是嘴硬:“那朕如何相信你?”
这个问题简单。
“皇上你应该能够看出来我对容妃娘娘的感情有多深,她与德妃、淑妃交好,瑟瑟虽然可以跟我出宫,其他女眷还在宫里,如果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完全可以用那些妃嫔来威胁瑟瑟。”
他无奈地笑了笑:“胁迫她就等于是胁迫我。”
赵问嗤之以鼻:“没想到你会这么坦然的承认自己的软肋,就不怕没出息吗?”
淮阴王微笑:“如果承认自己对所爱之人的感情都是没出息,那皇上又算什么?”他意有所指地说,“我瞧你对苏将军也挺没骨气的。”
“闭嘴!”
赵问恼羞成怒骂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彼此彼此。”淮阴王从容回道。
赵问气得拍桌子,过了会儿平静下来,说:“朕一言九鼎,以后不再追究你与容妃之间的事情。”
他眼中闪过一丝欢喜:“不知皇上何时可以赐婚?”
“赐婚?”皇帝装傻,“朕什么时候说要给你赐婚了。”
赵霁眯着眼睛,眼里染上一层薄怒:“皇上要言而无信?”
“朕一言九鼎,什么不讲诚信!我何时答应过你要给你们赐婚?朕只说过不会追究你和容妃之间的事情,没说赐婚。”
“那您觉得秋儿肚子里的孩子能等得起吗?”
“朕又不是养不起,你说生下来皇宫里那么多资源可以供养他,到时候见着你,叫你一声九叔公不好吗?”
赵霁气极:“你!”
看他有生气的迹象,皇帝见好就收,摆摆手说:“算了,我也不想为难你。沈稚秋帮了我很多忙,我也不能那么不讲信用地就把她给出卖了。能不能娶到她,要她自己同意才行,你去问她吧,她愿意的话,朕马上就为你们赐婚。”
男人不禁苦笑了声。
赵问蹙眉:“怎么,不乐意?”
“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让她同意,这个难度太大了点。”
他比谁都清楚瑟瑟性格有多倔强,想让她承认对自己的感情,恐怕比登天还难。
此时赵霁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去做。
第58章 苦情戏必下暴雨
作为臣子, 赵霁有许多身不由己的理由,所以哪怕他们两人相隔咫尺,他也无法跨越君臣的界限, 迈过宫闱阻隔。
他虽权势滔天,每日都要入这皇城一趟, 但最多止步于寿康宫。再往深处去, 没有机会更没有立场。
仔细算来, 这该是自他出宫建府以后第一次来到灵犀宫前。
仰头望着眼前的金字牌匾, 赵霁有些出神, 暗忖:从前是谁住这儿来着?
他离宫时年纪尚小,这早就是前尘往事了,幸而自己记性不错, 很快便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倘若没有记错,父皇还在时, 是陈珍妃独居此处。
此女宠冠后宫, 风头无人能及。她受宠到父皇下旨逼婚,非要皇兄娶陈氏女为太子妃, 试图让这份荣耀在陈家永永远远流传下去。
思及此,赵霁不由闷笑了声。
宠妃长住之地,倒也配得上她。
正所谓近乡情怯,他这辈子流离居多, 班师回京那天都没有什么触动,可现在站在灵犀宫门口反倒驻足不前, 难进半步。
原来喜欢一个人到极致,连靠近她所在的地方都会觉得紧张。
见他在门外徘徊许久, 茯苓实在看不下去了,倚在门边收敛自己的白眼, 小声说:“王爷,您到底进不进去?有什么事儿奴婢可以帮您转答。”
当归一听吓得寒毛直竖,替她捏了把汗,赶紧用力捏住茯苓的手,不让她继续口出恶言。
天哪,这可是淮阴王!茯苓是不要命了吗?
小宫女根本就不在意,回她一个眼神,似乎在说“别怕,他根本不敢拿我怎么样”。
她的确是不聪明,可在很多人情世故上也并不那么傻。淮阴王如今对娘娘千依百顺,不管主子对他做什么,他从来没有动过怒。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栽了?
就算蠢笨如她也明白这种感情应该叫做喜欢。爱屋及乌,他肯定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果然,赵霁对她无理的举动完全没有脾气,平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峻一扫而空,眉宇间尽是疏朗之色。
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夹杂着些许紧张,又努力维持镇定,问道:“你们娘娘最近还好吗?”
茯苓撇嘴:“好不好,您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当归又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害怕她言辞中的不敬激怒王爷。
宫女委屈地说:“你别骂我,我又没撒谎,主子过得本来就不好。那个福宁公主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找茬,谁能受得了呀?”
她又不是这两年才进宫的楞头青,怎么可能不知道淮阴王和福宁公主从前感情深厚。必定是有他的纵容,公主才会养成这个样子。
无奈人家是金枝玉叶,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被折腾死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欺负到自家娘娘头上就不行了。
当归本来还想劝她谨言慎行,经她提醒,马上想起福宁公主对娘娘的不敬,心底便不由产生了一股子怨气。
她们是奴婢,命贱不假,然而从进宫那天起就知道要知恩图报,效忠自家主子。娘娘对她恩重如山,不仅没有丝毫架子,还帮她治好了父亲的咳疾,她自然要投桃报李,一心向着灵犀宫。
因此当归也止住了劝诫的心思。
赵霁眼眸微黯,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没有反驳。
容妃是一宫之主,她不开口谁都不敢把淮阴王放进去。素来尊贵的王爷就这样在灵犀宫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右边脸颊晒得几乎脱皮,他一声不吭杵在那儿,像座石像一般。
日暮时分,天上的云烧得通红,暑气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归大地,整个世界沉浸在最后一丝炎热之中。
月亮已经在另一边的天空上隐约出现,旁边缀着几颗不太明显的星。
沈稚秋用完膳,让宫女沏茶解腻。端着茶杯喝了口,疑惑道:“茯苓平时叽叽喳喳,活像只麻雀。今天为何这么闷,都不怎么说话了?”
茯苓站在旁边给她打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踮脚看了眼窗外,小声说:“娘娘,淮阴王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哦?”容妃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将眉一挑开始打趣。
“先前闹得最凶的就是你,口口声声不让本宫放他入宫。现在又反水了?”她恶劣地笑了下,问她,“莫不是中了王爷的美人计,要对我倒戈相向。”
“我现在也讨厌他呀,只是……”茯苓苦着脸说,“我娘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他们的喜欢一般持续不了多久。王爷现在喜欢您没错,所以对您百般忍让,可总有一天他会变心,那到时候秋后算账,咱们顶得住吗?”
真不是她想帮淮阴王说话,倘若不是怕死,谁会低头服软呢?
沈稚秋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她模样妩媚浓艳,看上去和甜美完全不搭边,唯独真心展颜时眼儿弯弯,可得很。
“你想得还挺深远的。不错,有长进!比以前有脑子多了。”女子一边笑,一边竖起大拇指夸她。
见娘娘嘲笑自己,茯苓微窘,红着脸说:“都这时候了还笑奴婢呢。”她低声自言自语,“王爷从前可是带兵上过战场的,砍人不跟切菜一样?万一他把我们给杀了该怎么办?您到时候自己都保不住…”
主要是淮阴王威名太盛,就算现在温顺得像一条乖巧懂事的小狗,也没有人会忘记他本质上是怎样一匹恶狼。
容妃瞥她一眼,笑嘻嘻地说:“这么怕他?”
“怕得要死!”
怕到想起自己刚刚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就一阵腿软,恨不得倒回去扇她两巴掌。
“行。”沈稚秋勾唇,说,“你去告诉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本宫想看看他的诚意。”
茯苓不解:“诚意?”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要怎么表达才好啊。
她神秘一笑:“你去说便是,他会懂的。”
“诺。”
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茯苓还是乖乖听从了主子的安排。她提着灯来到门口,此时夜色已完全覆盖大地,男人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
宫女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喊了声“王爷”。
赵霁等得出神,正仰头望月。听到她的声音缓缓移来视线,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娘娘肯见我了?”
他等了这么久都没发火,茯苓心底隐隐佩服。倒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十分内敛温和地把主子的话复述一遍。
把话说完后,她悄悄咪咪抬眸,想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灯笼高挂,烛火映在男人侧脸上,显出他立体深邃的五官。
赵霁认真听罢,和颜悦色地颔首。然后……撩起衣袍,屈膝下跪了?
茯苓看得瞠目结舌,手里的琉璃灯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她用力按住发抖的手腕,心慌意乱,急忙拉扯旁边的宫女一起跪下,把头埋得很深,死都不敢和男人对视。
宫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慌了神,脑子里一片空白,跟着茯苓‘咚咚咚’磕头。
茯苓哭唧唧道:“王爷快起来吧,奴婢们还不想死啊。”
赵霁微笑:“我跪我的,你们怎么会死?”
她哽了下,悲从中来,哭得更加大声:“会死的,真的会死。”
王爷保持一脸和善的笑容,温柔地安慰道:“无须担心本王。夜深了,先进去罢,免得你们冻着。”
众人:“……”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夏天,大家都热得汗流浃背,哪儿会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