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巨人的脚将要踩下，棠谙再也管不了这么多，她疾奔过去想救人，却被黑幽扯住。
“你这是螳臂当车。”他平静道。
好在时汐及时抽身，替裴千烛挡住这致命一击。
棠谙松了一口气，但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石头巨人，又让她的心吊了起来。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抓着黑幽道：“别絮叨了，赶紧抓鬼！”
黑幽的表现却有些奇怪，他眯起眼，望向激战处，喃喃自语：“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棠谙可不管什么眼熟不眼熟，她只知道裴千烛命不久矣。
她急得夺过黑幽的铁链，一把抛向空中，试图将恶灵们束缚住。
黑幽就分神片刻，缉魂链便被棠谙抢过去，他也慌张起来：“别！你不能......”
他话没说完，棠谙便提溜着一串恶灵走过来，“不能什么？”
“不能控制。”黑幽看着棠谙垂下来的右臂，默默地将这句话咽进肚子里。
他忽然有些嫉妒，缉魂链在他手上，可从没这样听话过。
恶灵的事终于解决，棠谙心情不错地转身，想唤那两人出去。
结果发现时汐的剑，又横在了裴千烛脖子上。
“时汐，能说说杀他的理由吗？至少让他做个明白鬼。”棠谙想拖住时汐。
但这招对时汐无用，她理都没理棠谙，专心杀人。
棠谙急忙改口：“住手！留着他还有用！”
时汐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灵绳，把裴千烛捆得严严实实后拎在手里。
她问：“有什么用？”
棠谙看着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裴千烛，心中无奈。算了，好歹保住一条命。
时汐等了一会儿，见棠谙还没给出理由，她重新拔剑......
“可以垫脚，扔出去探敌，当诱饵等等。”棠谙信口胡诌。
见时汐点头，棠谙又道：“出去的路......”
她的话被一阵水流声冲散，角落的石墙，不知被谁砸开了一个洞，有水涌出，顷刻间没过棠谙脚背。
时汐立即将棠谙拉到高处站稳。
“裴千烛还在下面！”棠谙不顾时汐的阻拦，想下去救裴千烛。
时汐将她死死拦住，平静道：“来不及了。”
第59章
这不是普通的水, 凡它所过之处，染料争先褪色，石块也化作石屑消散。
但奇怪的是, 浸在水中的裴千烛没有丝毫改变。
时汐这才觉出端倪, 她眉头紧蹙, 肯定道：“他不是人。”
冷不丁听见, 棠谙还以为时汐在骂人。但她很快回过味来，“这难道是温泉水？可为什么没有温度？”
“什么温泉水？”时汐皱眉。“这是槐水, 本身没有温度，只是常常毗邻秋水，才显得暖和些。”
棠谙哦了一声，“秋水活人, 槐水死人？”
“可以这么说。”时汐点头道。
她的目光又转向裴千烛，面色沉重，“但他并没有死。”
“那我去把他捞上来？”不知为何, 棠谙在时汐面前总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就像面对一个威严的长辈, 但时汐看起来年纪并不太大。
时汐沉默片刻终于应允：“去吧，他的确还有几分研究价值。”
棠谙险些脚滑, 她总觉得时汐下一秒，就会把裴千烛剖开探查......
时汐在高处等了一会儿, 也不见棠谙上来。她忙探头去看, 却看见棠谙静静地站在水中。
“快起来, 找死吗！”时汐急忙冲下去, 她当时就不该让棠谙独自救人。
她走到近处, 才看见棠谙手臂半抬, 指缝间好像缠绕着什么东西。
棠谙终于发现时汐过来，她手足无措地指着指间水流道：“它好像缠上我了......”
那些水流像一条条透明的小蛇, 亲昵地黏在棠谙手上，好像求抚摸一样。
杀人于无形的槐水对棠谙来说，就像清泉般无害。
时汐也没想到会这样，她原以为槐水中的“灵”，在千万年怨气的折磨中，早已忘记一切。
但现在看来，有些东西饶是无情岁月也带不走。
她掬起一捧水，看着掌心皮肤逐渐发白、蜕皮......槐水已经不认识她了。
时汐苦涩道：“你可以试着请求她们，带我们离开这里。”这是最便捷的方式。
棠谙点头，尝试着与槐水沟通。那感觉很奇妙，就像是眉心最敏感的一块皮肤，突然被注入冰凉水液，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不需要棠谙多说，槐水便明白了她所想。
当寒凉彻骨的冰雪，和着呼啸冷风一起灌入棠谙口鼻时，她终于看见进雪山后的，第一缕炊烟。
“那里，就是时家？”棠谙指着不远处一座座石楼，有些不敢置信。
这与她印象中的隐世家族完全不符，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几座八角石楼零立在风雪中，隐约露出漆黑身形，像沉默寡言的雪山守卫。
时汐领着棠谙向石楼走去，狂风让棠谙寸步难行，皮肤像被薄刀片割过。
时汐却在其间行动自如。
偶尔看见几名裹着厚毛毡的时家人，他们也不上前来打招呼，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脚下仿佛扎了根。
棠谙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压抑与沉闷。难以想象，这些人是怎样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繁衍生息。
终于行到最大的石楼前，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你终于来了。”
一名身着素袍，半挽发髻的女子，从正对着大门的桌案后抬头。
“我叫时洙，是时泷与时子苓的大姐。”她笑得很温柔，让人不自觉亲近。
她的目光落到裴千烛身上，没等她开口问询，时汐解释道：“我见他落入槐水却毫发无伤，才将他带回来。”
“汐姨做事我自然放心。”时洙挥手叫人来，带裴千烛去疗伤。
时洙请棠谙坐下，还为她斟上一杯茶。棠谙受宠若惊，她以为时家人的行事风格，都向时汐那般冷硬。
但她的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见时洙说：“棠姑娘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不如帮我们一个忙？”
棠谙放下茶杯，“什么忙？”
门帘被人猛地掀开，寒风一下子涌进来，吹得棠谙额发乱飞。
“大姐，那群人还在往里闯啊！他们怎么就不怕死呢！”
一名小姑娘冲到时洙面前，抓着她的手，急切地嚷嚷着。
那姑娘竟然长得与时子苓一模一样，若不是声音不同，棠谙还以为时子苓扮了女装。
“时渺，客人还在这，像什么话？”时洙严肃道。
时渺这才发现屋子里的棠谙，她好奇地打量一番，语出惊人：“你就是时子苓骗不到手的女人？”
“时渺！”时子苓紧跟着进门，听见这句话，他气得直想揍人。
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眼见着又要打起来，时洙忙叫人把他们拉开。
棠谙皮笑肉不笑，“谁能帮我解释解释，骗不到手是什么意思？”
“......”
两只张牙舞爪的小兽立即偃旗息鼓。
又一个人进来，打破沉寂。
时泷环顾四周，决定先说正事：“大姐，我们要不要把归墟令丢给他们？省得他们再来送死。”
时洙面沉如水，“没有用。在他们拿到归墟令之前，就会全数葬身雪山。”
时渺怒道：“究竟是谁做局，让世人以为归墟令在我们时家？若叫我知道，必将他粉身碎骨，来告慰这些怨魂！”
时子苓也在旁附和妹妹，“虽然时渺渺平日最不会说话，但这话说得不错。”
时渺更气了，“别叫我时渺渺！难听死了！”
棠谙算是听出些门道，“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修士们以为，归墟令在时家？可他们为何这样做？”
“为了杀人。”时洙沉声道。
“你看见过真正的雪山吗？”她问。
真正的雪山......棠谙忽然忆起在老婆婆的指引下，看见的那些“长裙女人”。
见棠谙这副神情，时洙明白了大半。她的语气依旧沉重，“前段时间我们发现，她们疯了。”
“疯了？”棠谙心中大惊。
“起初，只是雪山上的尸体多了几具，没有任何人在意......”时洙将目光投向时泷。
时泷立即会意，“后来，我去巡山时，竟险些被雪山误伤。”
她指着时汐说：“好在师父与我同行，将我从她们手里救了下来。”
时汐愧疚道：“是我不够谨慎，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才让......”
“时汐，这不是你的错。”时洙出声打断。
她转头面向棠谙，表情凝重，“再后来，接连有族人失踪，我们在雪山上找到了她们的尸体。”
“根据祖先的遗言，当雪山开始无差别吞吃活人时，就意味着雪山中的‘灵’即将死亡。”
“那时，不再有新的灵魂出生，不再有扰乱人间的怨气得到净化。”
“天地即将覆灭。”
棠谙不解，“可人间还有婴儿出生，也没有看见大片怨气缭绕。”
时洙：“没有得到净化的灵魂，是天生坏种。天地不在怨气造成的战火中覆灭，也会死在他们手上。”
“而多余的怨气，目前被储存在雪山中，但这只会加速雪山的衰亡。”
棠谙终于意识到事态竟然这般严峻。
时渺忍不住插嘴，“更可怕的是，有人骗数以万计的修士来天虞山。其中不乏有人打着夺归墟令的幌子，安着抢时家秘法的心思。”
“但时家哪有什么秘法？不过是外面那些大门派为了一家独大，而将好东西都藏起来罢了。”
“时渺！”
时洙待时渺说得差不多，才出声喝止。
想来她心中也认可时渺这番说法，只是碍于棠谙这个“外来人”身份，才做样子给她看。
棠谙看破不说破，她问：“可这样做，对幕后之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时洙：“被雪山吞噬的灵魂并不会立即进入轮回，而是和怨气一起，被储存在雪山中。”
“你是说，他要制造怨灵？”棠谙这下坐不住了。
时洙缓缓道来：“大约十年前，凶兽穷奇挣开封印，逃离雪山。穷奇最喜食人魂魄，怨气越大越好。这次的事恐怕就是他一手谋划。”
棠谙深觉大事不妙，“你们为何不在第一时间捉回他？”
时洙：“我们一直有暗中搜寻，但那只穷奇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彻底混入人群中。”
“穷奇无法脱离兽形，目标这样明显，你们为何会找不到？”棠谙觉得不对劲。
时洙语气诚挚，“的确找不到。”
棠谙：“焰燃黑虫也是他从雪山中偷走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时洙愧疚道。
时洙一脸你还有什么想问，我都如实交代的表情。棠谙却不再多言。
她爽快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时洙突然变得很为难，还是时汐看不下去，接过她的话头：“我们想请你引魂。”
棠谙问：“引魂是何意？”
时汐：“你有没有发现，人间滞留的亡魂越来越多？”
棠谙思索一番，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时汐得到时洙首肯，才道：“这本是族中秘辛，但大难当前，也不好瞒你。”
“引魂香能够为迷途的亡魂，指引去鬼节的方向。但引魂香的效力，一日不如一日。”
棠谙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引魂香’三个字。
她听时汐接着说：“雪山储存魂魄也是无奈之举，只因亡魂找不到去黄泉路的方向。”
“我真的能为这么多人引魂吗？”棠谙觉得时家人未免有些为难她。
时汐盯着她眼睛，郑重道：“你可以。只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什么代价？”棠谙想起，自己燃烧纸人为周芸引魂之后，那种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疼痛。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
时洙斟酌着语气说：“引魂需以燃烧寿命为代价。”
棠谙被气笑了。
第60章
“你们应当许不了我, 比寿命还宝贵的好处吧。”棠谙直言。
“还是说，你们以为我有一片赤诚救世之心，能被人当柴火烧了还无怨无悔？”
在场的时家人闻言, 都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与棠谙相熟的时子苓与时泷二人, 更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时洙顶着压力, 直面棠谙的怒气。
“棠姑娘, 您忘了秋水吗？”她客客气气地说。
“秋水？哦......”棠谙好像懂了什么。“可那是岩浆，我不敢进去。”
像是发现自己的救世主竟然怕苦怕痛, 但又不忍苛责一样。时洙无奈道：“槐水都不会伤害您，更何况秋水呢？”
棠谙的怒气终于消散些，她重新坐回去，“听起来像是我误会你们了......”
这不能怪棠谙多疑, 只能怪时洙话说得太好听。
但以身渡万魂，怎么可能无需付出任何代价？棠谙不信。
时洙看出棠谙的动摇，趁着她们现在还能稳住雪山, 她决定先给棠谙一些考虑的时间。
“棠姑娘莫急, 待两日后再给我答复也不迟。”时洙笑眯眯道。
但棠谙总觉得，就算自己不答应, 时洙也有的是办法让她答应。
棠谙沉默片刻，决定妥协。不过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若是我变得半死不活, 时家会接管我的下半生吗？”
“棠姑娘多虑了, 此举对你, 不会有任何损伤。”时洙的笑容, 终于变得真心实意。
棠谙硬着头皮道：“可是我不信。”
时洙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目光就像在看一只, 临死前挣扎的小兽。
“这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但我敢发誓, 若让棠姑娘受半点伤，时洙立即横死当场。”
“阿洙！”
“大姐！”
周围时家人下意识急切道，但当他们抬头，看见棠谙的脸色时，又很快将嘴闭紧。
很好，我大概是必死无疑了。棠谙的脸色，像吃了只苍蝇般难看。
时家人很快调整状态，他们试图以厚利相诱。“只要时家有的，你要什么都行。”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把时家人带走，留在身边座护卫都行。”
棠谙一句话让他们沉默，“我想当时家族长。”她被气出反骨。
谁料时洙思索片刻，竟认真地回答：“此事需请示长老，长老应当不会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