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谙彻底没辙,她顺从地被时家人簇拥着,来到他们精心布置的房间里。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小猪崽。
还有人好奇地围上来,于是猪崽除了食用外,还有了观赏价值。
“棠谙,泷姐姐回来后还一直念叨着你。这些年,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让她另眼相看呢!”
时渺挤开人群,挽着棠谙的胳膊问。
棠谙盘腿坐在手工织的毛毯上,并不很想说话。
时泷倚在窗边,她一直跟着棠谙,却自始自终都没有靠近。
时子苓先是问棠谙饿不饿、渴不渴,后来见棠谙将目光投向时泷,他自认为收到了棠谙派发的任务。
“二姐。”时子苓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毕竟他处于食物链的底层已久,唯恐时泷一有不快,就先拿他开涮。
时泷没理他,继续看着窗外,好像要把雪地盯出朵花来。
时子苓决定先出手,他附在时泷耳边,语气肉麻:“二姐姐~”
“砰――.”
时泷一拳将他砸飞,撞在石墙上。时子苓胸口剧痛,却也牢记使命。
“棠谙说她想要你过去......”时子苓颤颤巍巍地指向棠谙,然后瘫倒在地。
“我没有!”棠谙下意识反驳。但这话说出口后,她又后悔了。
时泷眼里似乎有抹伤心神色,一闪而过。
棠谙立即改口,“好吧,我有。”
时渺左顾右盼,很快作出决定,她拎起地上的时子苓,就往雪地里跑。
“我们下次再来探望你!”
屋子里只剩棠谙与时泷两人,其实棠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变得不太熟的朋友那般,棠谙选择将话题拉到另一个人身上。
“姝去了谢澜手下做事,难以想象,她原本那样害怕谢澜。”
时泷没有感到意外,“她与谢澜本就相识。当时谢澜要带她一起走,但是她不愿意。后来一个人成了将军,一个人被困为奴隶......”
棠谙惊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时泷:“天虞城的事,无论大小,我们都知道。”
棠谙喃喃自语,“那你还表现得不认识姝?难道与我的相识,也是......”
时泷没让她说完。
“不是。”她回答,眼神很认真。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姝成了奴隶。也并不是特意筹谋与你相遇。我出来,是为了寻找算计时家的人。”
这还是时泷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我知道了。”棠谙斟了杯茶,递给时泷。
时泷接过温热的茶杯,浅抿一口。
突然,她抬起头问:“要出去逛逛吗?”
屋外风雪还是那样大,时泷给棠谙裹上数层厚斗篷,压得棠谙迈不开腿。
脚深深地陷进雪地里,然后拔出来,在无痕雪地上,印下一个个黑斑。
时泷走在棠谙侧前方,她说这样可以遮挡住大部分寒风。棠谙走得果然轻松多了。
时泷还替棠谙压好帽沿,省的看久了雪,眼睛会不舒服。
不得不说,时泷真的很细心。只是她总一副莫不关心的样子,才让棠谙以为她冷心冷性。
“时汐与你是什么关系呀?”棠谙纯属没话找话。
时泷没觉得唐突,她总是很认真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她是我师傅,也是我血缘上的二姨。”
“你和她真像。”棠谙的话发自内心。就连冷若冰霜的气质,都一模一样。
时泷回答:“守山人都这样。”
棠谙:“什么是守山人?”
“哇,好大一条鱼!”
“逸之舅舅,快放我框里!”
“呜――不行不行,我一条鱼也没有,舅舅你偏心......”
棠谙被前方喧闹声吸引去目光。只见苍茫雪地上,突然冒出一大两小,三个黑影。
冰面上被破开一个小洞,旁边还摆着些垂钓工具。
“这地方还能钓上来鱼?”棠谙惊道。
这时,前面的三人已经看见了她们。
“泷姐姐!”两个小萝卜头,操着稚嫩童声,在冰洞旁朝时泷挥手。
带走近后,他们才发现站在时泷身边的,是个陌生面孔。
他们顿时沉默下来,瞧着有些害羞。
“舅舅教过你们,遇见客人应当怎么做?”领着他们玩耍的男子,很会教育小孩。
他先和善地对棠谙行礼,并介绍自己,“在下时逸之,想必这位就是棠谙,棠姑娘吧。贵客来访,恕逸之有失远迎。”
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也反应过来,跟着行礼。
“大姐姐可以叫我阿黛。”阿黛声音脆甜,很是机灵。
“我叫阿离,您就是族长请来的救兵吗?”阿离好奇地上下打量棠谙。
“阿离,不可无礼!”时泷与时逸之同时喝道。
阿离被吓得一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双目通红,眼泪即将滚落......
棠谙忙道:“救兵的说法倒是稀奇,阿离的比喻很是贴切嘛。”
她弯下腰,替阿离拭去眼角泪珠。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时家基因太完美,这两个娃娃简直跟观音座下童子一样可爱。
惹的人心生怜意。
时泷在一旁悠悠开口:“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惯着他,日后有得是你哭的时候。”
阿黛人小鬼大地附和:“是啊是啊,这小子最会看人脸色,蹬鼻子上脸。”
“阿黛!”时逸之顿觉头痛无比。
两个小萝卜头又吵得不可开交。这时鱼竿动了动,他们立即和好,蹲在冰洞边死死盯着湖面。
时逸之放下劝架的手,转去拉线......
“呜呜呜――”
两个小娃娃看见钩上的鱼,都嘟着嘴,要哭了。
那鱼还没一指长。
但很快,他们又为先前那条大鱼的归属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可怜了时逸之,只能软着声音,安慰完这个,又安慰那个。
高大身形在阿黛与阿离面前,竟显得分外局促。
“不哭了好不好,舅舅再钓一个。”他抱抱阿黛,语气软得要化成水。
“小阿离最有耐心了,再给舅舅一点时间好不好?”
时泷忙拉着棠谙走开,唯恐多呆一秒,就会被两个小孩缠上。
棠谙的目光,还黏在不停哄孩子的时逸之身上。
“我还以为所有时家人,都像你一样不近人情呢。”她打趣道。
时泷:“我没有不近人情。”
在风雪中走了一段路,棠谙实在有些撑不住。时泷便提议带她去最近的石楼休息。
但当她们走到时,石楼前围了一群黑衣人,他们手中长剑寒光闪烁。
“这是怎么了?”棠谙问。
时泷表示不知道,眼见着战斗一触即发,时泷忙冲上去,喝道:“住手!是谁挑起的内斗?”
领头那人有些委屈,他指着门口颀长身影,“他伤了我们数名族人,我们只是奉族长之命拦住他......”
就在他们交谈间,裴千烛又刺出一剑,直奔其中一人要害而去。
第61章
“裴千烛停手!”棠谙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来。
裴千烛当即停手。
但时家人反击的攻势, 却难以收住。
若这招命中,裴千烛血迹斑斑的衣服上,又要多上一个血洞。
就在棠谙焦急之际, 有柄剑横插着冒出来, 如鬼魅一般, 将时家人的招式截住。
棠谙终于松了口气, 她跑到裴千烛身边,没有发现新增的伤口后, 才问:
“让你好好躺着,怎么又与人打起来了?”
裴千烛有些委屈,“引魂的事,你答应了吗?”
棠谙一愣:“我尚在考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千烛指着那群时家人, 难得忿忿道:“我听那群人议论,到时无论你意愿如何,他们都有办法让你答应。”
“是这样吗?”裴千烛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担忧。他认真地说:“只要你想走, 我就能带你离开。”
棠谙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想笑裴千烛浑身是伤,还有胆子说这样的话。
但打趣的话就在嘴边, 却说不出。
在她沉默的时候,时泷已经将那伙人训得像蔫掉的蘑菇, 个个脑袋低垂, 神情沮丧。
时泷走过来, 向着棠谙郑重行礼, “他们是惯会胡说的蠢货, 如果你心中有气, 扇他们几耳光也是使得。”
棠谙连连摆手,忙道不用。
她没想到时家人行事竟然如此......朴素?
时泷见她面色不自然, 又说:“此事我会上报族长,定给你一个交代。”
一听这话,那群时家人顿时哀嚎起来,若不是时泷用眼神镇压,他们恐怕会抱着棠谙的脚求她宽容大量。
如果依族规处置,还不如让棠谙扇他们嘴,顶多受些屈辱......
棠谙领着裴千烛进石楼,没有理会他们。若是她没有及时赶到,不知裴千烛会不会受伤。
“你怎么样?”棠谙体贴地把裴千烛扶到榻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关切。
裴千烛:“无碍。只是衣裳变得如此邋遢,恐叫你看见。”
他虚弱地笑了笑,伴着清逸面容,竟有些弱柳扶风的意味。
棠谙闻言怔住,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裴千烛怎么受次重伤,脑子就突然变灵光了?
时泷轻咳一声,道:“我想负责治疗的族人应当说过,裴公子有任何需求,时家会尽量满足。”
她看不得裴千烛这样,闹得像时家苛待他一样。
一旁静立的小医童忙上前,“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裴千烛脸上的虚弱,彻底要挂不住了。
棠谙赶紧说:“帮他拿套干净衣裳来可好?”
“好。”医童脚步微动。
“等等。”棠谙忙叫住他,“再带些包扎的东西,他身上伤口又裂开了。”
医童的神色有点为难,“棠姑娘,其实裴公子的伤口,一直未曾包扎......”
棠谙:“这是为何?”
顶着裴千烛杀人般的眼神,医童也要照实回答:“公子不愿意。”
棠谙转头看向裴千烛,此时他已经乖乖坐好,眼神温柔。
“你疑心病又犯了。”棠谙肯定道。
裴千烛还在犟嘴:“我没有。”
棠谙:“你觉得他们药里有毒,觉得时家人要害我们。”
“并不是。”从裴千烛的眼神里,看不出他在撒谎。
“那是什么?”棠谙终于有些疑惑了。
裴千烛淡淡道:“他们的布,不干净。”
“你!”
时泷与医童同时出声,皆对裴千烛怒目而视。
被人把脸面按在地上摩擦,饶是时泷也忍不住,指着裴千烛怒道:
“看在棠谙的面子上,我们才让你在这好生休养。若不是护着你,你早葬身于时家人之手,哪能在此处大放厥词?”
裴千烛这会儿又不说话了,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棠谙见时泷动了真怒,急忙拉着裴千烛的手柔声道:
“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说话还是注意些。快,给时泷道个歉,这事也算结了。”
她转头又跟时泷解释:“他这人有个怪病,只要是旁人的东西,他都觉得脏。”
怕时泷不信,棠谙还补道:“以前我给的东西他也不要,还嫌弃地扔给我。”
时泷被棠谙好言相劝,怒气也消了些。
“没有。”裴千烛突然说,“我从没嫌过你。我只嫌......”
“你闭嘴!”棠谙喝道。
她看着猛然站起的时泷,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屋内气氛极度紧张,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医童端着东西来了......
“他给你包伤口,我的时泷就先出去了。”棠谙对裴千烛说。
裴千烛却握着棠谙的手不放,最要命的是,这人面无波澜,严肃得就像听先生讲课一样。
“这人,我信不过。”裴千烛的眼神划过医童。
棠谙无奈,“有什么信不过,又不会害你......”
“你忘了吗?”裴千烛打断棠谙,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时泷,“他们曾无数次想杀我。”
棠谙忆起时家人的所作所为,她忽然觉得,裴千烛这样想也情有可原。
时泷离开之前,望向棠谙的眼神里,藏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屋子里火盆燃得很旺,耳边充斥着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们至少没让裴千烛冷着。棠谙不着边际地想。
裴千烛沉默地解开外衫,一件一件,褪得只剩层里衣后停下。
棠谙看得心惊,那件里衣已经被血染透,找不到任何它原本的白色,完完全全,成了件血衣。
“你不疼吗?还有力气和那群人打架?”棠谙的语气,听起来是真生气了。
伤口已经与衣服黏在一起,若是直接揭开,恐怕会带下一层皮。
棠谙先用药水将伤口浸湿,再慢慢地将衣物剥离。
也许是想用疼痛,让裴千烛长记性。她的动作算不上轻柔。
但就算疼得再厉害,裴千烛也没吭一声。只是手下骤然紧缩的肌肉,在提醒棠谙,他被弄疼了。
裴千烛:“不是打架。”
“你还嘴硬!”棠谙气得加重了力气,带起手下皮肤一阵战栗。
裴千烛垂着头,看不出情绪,“在剑修的理念里,要是谁先输了阵势,就输了性命。”
棠谙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变得极其轻柔。
裴千烛又沉声道:“而且,他们当时那样说你,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棠谙心中升起一股燥热,脸颊也微微发烫。她觉得这屋里的火,未免燃得太旺了。
为裴千烛包伤的工作量有些大,棠谙一眼看去,有种他被扎成筛子的错觉。
原本光滑肌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坑洞,不断有血从中渗出,拿纱布压着也止不住。
棠谙正为难,门帘突然被人掀开,闯进来一个把自己裹成蛹的人。
那人掀开帽子,是时渺。
“呀!”
她又将帽子带好,给眼睛上了把锁。
“我来报信。今晚族里为迎接你,办了个晚宴。”她迅速道,接着交代时间地点后,转身离去。
时渺的手搭在门帘上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说:“时家的药再好,也比不上你的灵力。”
“是不会吗?”时渺性质颇高,“我教你!”
“不劳您费心。”裴千烛想捂紧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