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屏的注意淡淡转回,他笑着附和道:“如何?”
李兆诗在心底轻叹了口气,面上笑意也浅淡了些。
她是看着柳屏长大的,对这个师弟难免比普通弟子重视些,柳屏生性稳重纯厚,爱护同门,修为出众,更重要的是他能时刻将青衍山放心上,是青衍山下一任长老的最稳定的人选。
但自从师弟上次带队回来,不知是不是被那几名去世弟子刺激,性情一改从前,虽在大体上,他仍旧是稳重的师弟,可一但从细枝末节看,便能发现柳屏的变化。
若是从前的师弟,此刻该是与她认真分析“如何”,而不是带着满眼的不在意附和她。
“唉,我去问了几个地方,他们有透露,过几日应渡谷时修尘会来这,我们可以凭青衍山的名字去求一求,再不济,他弟子也是可以的,你灵力损伤的太厉害,甚至伤到了体内灵脉,寻常医修贸然出手,只会引来反噬,倒不如多等几日,你说呢?”
“全听师姐安排。”
柳屏笑意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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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最后一盏灯吹灭,只留一地清冷月华,照的景色朦胧,人影恍惚。
“陆珂。”
一袭黑衣的面具女子静坐窗台,朝江初篱遥遥看去,眸子幽深镇静,浑身泛着煞人的气息。
“又死了一次。”面具女子声色沙哑,静静等着江初篱靠近。
江初篱走到她身前,有些心虚:“嗯。”
陆珂眼眸平静:“我早就说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君观澜他们早已和你想的不一样,你把他们当至交好友,他只想取你妖丹喂给他徒弟。”
“不能这么说。”江初篱小声辩解,“很多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西雨是,陆冠清也是。
即使有走错路,也会在知道错误之后,回到本心。
“哦?你是说应城城主夫人,还是君观澜?”陆珂嘴上毫不留情。
江初篱翕唇,却没声。
陆珂抚摸着手心新添的伤疤,神色不明:“阿篱,有些事我希望你不要参与,是为了保护你,不是要害你,我是希望你好的。”
“……嗯,我知道。”江初篱默默靠在一侧,眼睫半垂。
清辉洒落,沾染她的发梢,朦胧的不似真实的存在。
倒像是误入的人间客。
陆珂随着那道清辉,抬头看向弦月,光辉清冷而温柔,照出她盖在脸上的面具清晰而狰狞的轮廓。
月华本该自由,谁也据不得。
脑海里忽然想起临走时,那位曾告诫她的话,陆珂收回视线,眸子冷静地出奇。
“我听说,君观澜以流光剑尊的名义,领人族,毁契约,两族将战……”
“陆冠清说的。”不是疑问,是肯定。
江初篱抬眸看着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陆珂轻笑了声,眼神微微柔和下来:“没事,我早就不在乎了,陆冠清虽与我曾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可如今我为妖族效力,他为人族奉献,在战场就是仇敌,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不必忌讳这些。”
五十多年前,江初篱从乱葬岗爬出来,修为薄弱,几近死亡,一路跌跌撞撞,偶然被他们搭救,和他们游历山川数十载。
江初篱自然是能感觉到陆冠清和陆珂之间气氛总是不对,可陆珂和陆冠清不提,她便不问。
后来才得知,陆冠清和陆珂,两人同出陆家,但陆珂母亲是陆父在人间界遇到的凡人女子所生,陆冠清则是陆父与一位女修士的子嗣。
陆珂天赋虽好,却还是比不过同父异母的陆冠清,只能暗暗努力,多年来,和陆冠清关系一直都很糟糕。
连那次游历,陆珂都是隔三差五才待一段时间。
“至于你说的两族契约被毁,将要开战,确有此事,不过也得亏你的福,凤凰妖丹,一颗足以她消化几十年,即使是有君观澜帮她,也得好几个月了。”陆珂轻笑了声,眸中却明显没有笑意,反而是一丝狠厉。
何况君观澜根本不想开战,他只是想收集妖丹“复活”她,但若江初篱“复活”发现自己曾为之努力的安宁被君观澜覆灭,甚至是因为自己。
那她一定会在帮两族重建安宁后,再度伏剑。
“君观澜到底想做什么?”江初篱沉思,直觉陆珂一定知道些什么。
陆珂却没再回答,直起身子,眸中闪过嗜血的光泽,她声色冷冽。
“应城那边我已经派下面的去处理了,那女人与妖族做的交易,就跑不出妖族设的圈,等抓到后,我会放到妖都牢狱,派人严加看守,你若想去看她,拿我令牌直接进就是。”
“嗯……”江初篱垂眸,“陆珂,以前每次我寄的信,还有他们的回信,他们真的收到过吗,那真的是他们回的吗?”
陆珂的视线下意识躲闪,即便江初篱没有看她。
迟迟没有等到陆珂的回应,江初篱抬头,心中清明,片刻恍然后,她轻声:“为什么啊?”
陆珂不敢去看她,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只能强硬着声:“没有为什么,我说过,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靠近他们你只会受伤。”
五十年前,游历途中,她因为急事离开,离开不久便得知江初篱有危险,陆珂耗尽灵力赶回。
本以为有君观澜一行人在,她即使赶不回去,江初篱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谁能想到啊。
信誓旦旦告诉她,绝不会让旁人伤到江初篱的,竟然是推江初篱于死境的人!
她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差一点点就毁了江初篱!
江初篱差点身死之时,耗尽灵力赶来的她面对重重修士的包围,无能为力,只能蛰伏一侧,时修尘远在应渡谷,更是连消息都收不到,而陆冠清亦不知去向。
陆珂眼睁睁看着君观澜把少女柔弱的躯体架在四方灵火上,看着火焰慢慢吞噬她的衣衫和身躯。
陆珂本想冲上去,可却被人轻轻拍肩,她以为被发现,绝望回头,却见男子眉目温和,一双桃花眼温柔地看着四方灵火的方向,他声音轻飘,骤然压制住了陆珂所有想要上前的冲动。
四方灵火依旧在燃烧,但修士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等所有人走后,那人才放过她,并嘱咐她将江初篱带回妖界,几十年内不要让她再离开。
陆珂错愕地看向四方灵火的方向,少女本被吞噬的躯体竟又渐渐复苏。
她睁开耀眼的眸子,倏然化作本体,羽翼流光,身姿傲然。
她扶摇直上,飞入沉寂的夜色,嘹亮的凤鸣撕开无尽的昏暗,刹那间清辉盛落,花香肆意飘荡开来。
陆珂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等晨光破晓,一切再次安定,江初篱静静落下,青丝随风而起,她眸子静寂,带着不可言喻的悲悯与冷漠,神性在这一刻展露在陆珂面前。
她不由得恐慌。
她怕眼前这只重生而来的凤凰真的只是凤凰,而不是与她在浅薄的暮色下,对坐细谈的江初篱。
还好,她的神性只余留了片刻,江初篱很快便昏倒,陆珂最后还是决定听那人的嘱咐,将江初篱带回了妖界,并牢牢把控住,不让她与君观澜一行人有交集。
更让陆珂庆幸的是,江初篱的记忆停留在了她们刚分开的时候,这为她留下江初篱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
只要之后她再去杀了君观澜和陆冠清,那么即使江初篱去修仙界赴约,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最多只是伤心一阵。
可令陆珂万万没想到的是,君观澜居然坐上了青衍山尊主的位置,还撕毁契约,号令修士猎妖,引两族战争。
与时修尘联系数十载,陆珂才终于明白,君观澜此举,意在“复活”江初篱。
真是荒唐又可笑,明明是他亲手杀了江初篱,却又费尽心机想“复活”她。
陆珂厌恶的同时,也深知她不能告诉江初篱。
阿篱拥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心,她心善,温柔,愿意为两族安宁奔波,却又甘心隐姓埋名。
如果让江初篱知道,君观澜为了她肆虐妖族,毁两族安定,她会如何。
陆珂不敢去想。
“陆珂,我受伤是轻,妖族受伤是重,不要瞒我啊。”江初篱走到陆珂面前,微微俯身,对着她的眼睛,眸子宁静,声音轻飘如风,透露着恳求。
吹得陆珂几近慌乱,她强镇定下来。
“阿篱,陆冠清和我没关系,人族也和我没关系,他们如何我不管,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我希望你好,我绝不会害你。”
“陆珂……”江初篱蹙眉。
“天色已经很晚了,你该早些休息。”陆珂强行中止了话题,“就当是来人界随意游玩,玩过了就回去吧。”
江初篱淡淡“嗯”了声,眼睫垂下,叫陆珂看不出神色,她心里稍稍放松。
“君观澜如今已经成了个疯子,对你危险太大,十灵会他作为青衍山尊主一定会去,我倒是也会以散修的身份去,然后在十灵会时杀了他,这样,你也不需要担心妖族了。”
“所以,之后不要去查了,时修尘也不会帮你的。”
江初篱猛的抬眸,对上陆珂坚定的眼神,浅淡的唇微微翕动,半晌她才轻声应下。
陆珂见状满意了不少。
可却忽略了江初篱沉寂后的眸子,闪过同样的执着与坚定。
陆珂或许是为她好,可她却不能接受这样的好意,有些事,她可以不闻不问,但有些事,她必须得自己去看。
不能让任何人代劳。
答应陆珂,也不过是表面,江初篱本也没打算利用时修尘和妖族的力量,但不答应下来,陆珂绝不会善罢甘休。
何况陆珂的确是为了她好,只是用错了地方。
第37章 凤凰骨剑
晚风清冷, 陆珂淡淡看着她。
“过几日,时修尘会来,你若想见便去见, 但他不会帮你。”
“他来长玉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江初篱的话,陆珂唇角勾起弧度:“别想套我的话。”
她这点小伎俩,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江初篱一愣,她的确只是随口一问。
陆珂摸了摸她的头顶。
有点凉。
“早些休息。”
她脚尖点地,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便消失在了夜幕。
翌日, 宋予籍推开窗,正好看见路过的江初篱, 朝她挥挥手。
“昨天晚上我去找你, 你去哪了?”
江初篱蹙眉,很快便想通。
昨日陆珂来找她,怕是提前在她屋子周围下了术法,所以宋予籍来找她时,便出现了她看见她, 她也看不见她的局面。
“去办了点私事。”她含糊道。
索性宋予籍并不在意, 只是带着自己的佩剑走出来,邀请江初篱:“来练剑吗?”
想起一起住的那段时间, 宋予籍的刻苦与努力,江初篱刚打算推辞,却发现宋予籍只是礼貌一问, 身体上径直拉上她的手。
李兆诗找的虽说是民舍, 地方比寻常人家大了不少, 再加上主人家不在,晨时练剑不会影响主人家, 所以几名弟子都格外早的开始了晨练,宋予籍到的时候,其他人甚至已经练了许久了。
“不愧是青衍山啊。”宋予籍轻声感慨了句,继而看向江初篱,“你剑呢?”
宋予籍蹙眉,她突然发现,江初篱是没有佩剑的。
因为总觉得江初篱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宋予籍下意识忽略了她现在只是刚入门的弟子,修为薄弱,根本没有佩剑。
江初篱的剑,是她的凤凰骨,与她相伴而生,应她所想而动,是真正的本命剑。
可那把凤凰骨剑,是此时此刻绝不能拿出来的,江初篱笑笑:“我随意拿把木剑就好。”
宋予籍看了看那边堆砌的木剑,是青衍弟子无聊时随意用灵力刻的,粗糙不堪。
她按了按眉心,将剑推给江初篱:“拿我的。”
说罢,自顾自走向了那堆木剑,挥剑的青衍弟子见此稍作停顿,带着气吁声朝宋予籍不好意思道:“宋师妹,那是我随便刻的……”
“那师兄可愿意将你的本命剑借我一用?”宋予籍迅速接嘴。
青衍弟子瞪大眼睛,将本命剑紧紧抱在怀里。
本命剑就是死,也绝不可能借出去!
宋予籍轻嗤了声,不再理会青衍弟子,对着一堆木剑开始挑拣,眉头越皱越深。
一双皙白的手越过宋予籍的视线,随意拎起一把木剑。
“换剑会不习惯的。”她声音温和如静水,将抱在怀里的剑又重新推回宋予籍手中,提起那把粗糙的木剑,“我这把,已经足够了。”
她继而转头看向青衍弟子:“多谢师兄。”
青衍弟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事。”
江初篱笑笑,带着木剑离去,宋予籍抱着佩剑,望着江初篱开始起势挥剑的身形,片刻停顿后,她直起身子,倏然一笑。
“还真是个笨蛋。”
不远处,柳屏静静站在一侧,观望着一众师弟师妹,眸子闪烁,他轻咳了声。
“你怎么又出来了?”李兆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只是耗尽灵力,稍作休息就都能恢复过来,你伤了根基,该好好休息。”
柳屏回头,淡淡点头,一看便知没将她的话放心上,李兆诗无奈,却也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师弟,只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届去十灵会的弟子还算不错,不单天赋出众,更是知道刻苦,不过……”李兆诗的视线停在一道格外不同的身影上。
“四灵根就算再如何刻苦,也终究是参加不了真正的十灵会,只能旁观,也不知师叔怎么想的,还有那个养母是妖族的弟子,这届新弟子着实是难说啊。”
“刻苦一些,总不是坏事。”柳屏没有附和她,只是依旧神色淡淡,“早上曲氏派人送来的请柬,师姐可见过了?”
李兆诗一怔,眉头皱起,对于这个与青衍山长期不和的曲氏,直觉没什么好事。
“看来还没有,曲氏家主要宴请四方,送来份请柬,特邀青衍山弟子。”
“我们才到这一天不过,他竟都知道了,是曲鹤生吗?”李兆诗沉思,片刻眸子一亮,“倒是可以乘这个机会,请曲氏的医修出手,我听闻曲氏一族有位医修,性情温和,与师尊曾有私交,或许我们可以去求他出手。”
李兆诗如此想着,决定先联系师尊,好去时能让师弟尽快受到医治。
柳屏望着李兆诗匆匆而去的身形,又咳了起来,这次,引起了正好歇息的青衍弟子的注意。
“柳师兄,师兄是来指点我们的吗?”青衍弟子目光如炬。
柳屏不得已,也只能微微点头,朝青衍弟子走过去,见此,其余弟子也都停下了练剑的手,纷纷围上来。
“师兄,师兄。你看我这招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