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这套剑法一直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
青衍弟子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生怕柳屏一个不留神就离开了。
能得柳师兄指点可是机会难得啊。
柳屏一一回过后,便将围上来的青衍弟子遣散:“再试试吧。”
平静的视线佯装无意投向江初篱,江初篱依旧在那做着最简单的挥剑,不见丝毫不耐烦。
宋予籍一套剑法练过,走到她身侧,不知说了什么,江初篱停下挥剑,眉眼弯起。
真的,太奇怪了。
柳屏见过的所有似她一般修为的人,不是自持孤傲便是城府极深,因为一身足以傲然的修为,他们的目光总是俯视众生,即使是心怀苍生如青衍山的几位长老,也总是俯视着世人。
但江初篱不一样,他看不出她一丝一毫的孤傲,她与众生融合,平静地好像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潭,脾气好的一点也让人想不到,她是可以一剑封喉的存在,是可以随心决定旁人生死的存在。
她拎着粗糙的木剑,和所有普通弟子一样。
“江初篱。”
柳屏情不自禁念出了她的名字,江初篱奇怪地看过来,他很快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似和关心其他弟子一样,走到江初篱面前。
宋予籍颔首:“柳师兄。”
柳屏随意点了点头,看向江初篱。
“你根基不错,可以尝试学一学门内其它剑法了。”
柳屏面上不显,心里却紧绷着,等着江初篱的回答。
江初篱微怔。
她虽名义上是青衍山弟子,但也只是暂时,学别人仅门内传授的剑法,总是不好的。
“多谢师兄,我知道了。”她轻飘飘掠过这个话题。
“你修为在众弟子中最差,要勤学苦练才是。”柳屏松了口气,表面依旧严肃认真。
“是。”江初篱不明白今天的柳屏是怎么了,只能犹豫着点头。
“用过午饭来找我,褚长老有事嘱托。”
江初篱神色认真了几分:“是,师兄。”
听着江初篱正经叫着“师兄”,柳屏心里莫名一紧,耳尖热意明显。
柳屏走后,宋予籍摸着下颚,脸上若有所思。
“怎么了吗?”江初篱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宋予籍垂眸,脸上浮出怪异的神色。
“你挥剑,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脸上一丝疲惫居然都没有。
江初篱握剑的手一紧,没等她说话,宋予籍便拍了拍她的头。
“挺好的。”
宋予籍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佩剑,再次练了起来。
江初篱看着,忽的一笑。
用过午饭,江初篱正要按时去找柳屏,却在半路遇到了李兆诗。
李兆诗看见她也是一怔。
“你怎么在这?”
“柳师兄说,师尊有事嘱托。”江初篱垂眸答道。
李兆诗皱了皱眉,挥手让江初篱离开:“快走吧,以后没什么事,不要乱走。”
江初篱没有好奇问为什么,应下后就离开了。
走到柳屏住处,见他倚着窗,神色莫名怅然,连江初篱走进都没有注意。
“柳师兄。”
柳屏似是被忽的一惊,看了过来,见是江初篱,心头羞怯的同时也安定了几分。
“前辈。”他俯身行礼。
江初篱脚步一顿。
“你不必这样叫我。”她有些无奈。
柳屏抿唇:“我自知身体撑不到去十灵会,劳烦前辈能暗中护送我几位师弟师妹。”
灵舟遇到的危险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柳屏抱着必死的想法,耗费所有灵力,使其他弟子得以安然无恙。
可他自己却伤到了根基,若无修为高深的医修搭救,恐怕命不久矣。
曲氏的医修定然是求不到的,毕竟曲氏和青衍山积怨已久,而应渡谷的消息更是不知真假。
纤长而温暖的手将柳屏扶起,她眸中带笑:“谁说师兄不行了?”
柳屏微怔,细想着:“那日您说,很难医救,只能暂时稳定下来,除非有……”
“是啊,很快就会来了,所以,师兄是不想再等等吗?”她故意打趣他。
柳屏疑惑着,试探性问道:“不知那位是?”
“我的一位故友,时修尘。”
第38章 面具
柳屏一怔。
这倒是和李兆诗说的不谋而合了。
柳屏垂下眸子, 掩饰下自己情绪的波动,沉吟片刻,他才道:“时谷主原也是前辈的故友。”
“谷主?”江初篱疑惑。
她只知时修尘医术一绝, 出自应渡谷,却不知他如今竟成了谷主。
“倒也好。”
无论他告诉她与否,他好,她作为朋友总是会高兴的。
何况时修尘本便医道出众,仁心仁术, 在她心中已是最好的医修了。
柳屏眸子轻抬, 见江初篱神情自疑惑转变,心下顿觉奇怪。
说是故友, 却对时修尘如今的身份一无所知, 就和当初告诉他“君观澜”时,一模一样。
流光剑尊盛名压过了本名,江初篱不知还情有可原,可医修之首的时修尘,素来以真名现世。
三十年前突然继下谷主之职的时修尘, 原只是毫无名声的普通弟子, 谁也不知道,上任谷主为何要在一众弟子中, 挑出一个时修尘来继任。
直到时修尘以强硬的修为与医术,证实了医修第一人的易主,才得以让应渡谷在各个宗门的虎视眈眈中安定。
修仙界岁月漫长, 即便如今应渡谷重归沉寂, 众人也依旧难以忘记, 多年前白衣男子含笑自若,眉眼温和俊逸, 一双圣手不仅轻而易举救下一城百姓,更是轻易断绝了当时无数怀有恶意的修士性命。
“……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柳屏知道此时并不是问这种的话的时候,言语止此,朝江初篱一拜,恭敬有礼。
“不必谢我,时修尘本就是要来,若是见你如此,定然会出手相救的。”江初篱无奈道,“你再叫我前辈,李师姐进来我可又不知说什么了。”
“……江师妹。”柳屏直起身子,沉默半晌道。
江初篱眉眼弯起。
“师兄今日身子感觉还好吗?”
“嗯,多谢江师妹。”柳屏低眉颔首,避着江初篱的目光。
江初篱微微摇头,她沉吟片刻,指尖灵力汇聚:“我只能勉强按下师兄体内絮乱的灵力,剩下的还是得靠他。”
柳屏根基受损严重,灵脉虽在,却是破败不堪,甚至危及性命,放任灵气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肆意游走,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但若完全排斥灵气的进入,又会使灵脉继续溃败,只能依靠修为更强的修士护住柳屏体内灵气的游走,慢慢吊着他的性命。
这也只能是缓兵之计,若长时间没有医修的医治,柳屏此生不仅不能自行修炼,甚至性命都要寄托旁人。
柳屏苦笑着。
他从不后悔救下那些同门,这本就是他作为师兄的义务。
即便剑尊做了那种事,可他依旧不能割舍青衍山,因为那是养育了他几十载的地方。
他瞒着所有人,瞒着苍生,遮下青衍山不为人知的污秽,这与柳屏长期以来接受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灵舟坠落那刻,柳屏甚至在想。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可他竟没死,刹那间温柔的风和破晓的光成为坠落前最后的记忆。
原本柳屏是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态,勉强救下被怨羽袭击昏迷的同门,柳屏深知,在他耗尽灵力,李兆诗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他们是绝不可能安然无恙落地。
他只能豁出性命,努力让这几个同门还能活下去。
可醒来后的柳屏却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只是灵力不足,再加上一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直到听到江初篱的名字,他才明白。
又被她救了一次啊。
暖意渐渐在柳屏身体蔓延,他眸子轻闪,却见江初篱收手,面色如初,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柳屏轻笑一声,眉宇也稍带暖意,半晌,他才想起一件事:“今早与门中取得了联系,褚长老得知我们如今在长玉,嘱咐要你去一次覆杏街。”
“覆杏街?”
“嗯。”柳屏颔首,“长玉覆杏街,据说那鱼龙混杂,多为不得志的散修,离这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曲氏虽世代于此,离正式的宗门也不过只差了名头,可曲氏以家族为中心招收弟子的方式,拦住了不少长玉的修士。
于是长玉一些不得志且修为薄弱的散修,便聚集在覆杏街,当作自己的地盘,做一些小生意。
最初曲氏见不过是几个散修,也没在意。
但长久下去,竟养就了长玉最混杂的地方,来来往往,掺杂的人已然不是简单的散修。
“有说要做什么吗?”江初篱沉吟片刻。
游历时,她虽未有来过长玉,可走来走去,难免会遇见一些散修,难免会听过覆杏街的名字。
这种地方,褚诃故没有提前告知让她去,反而是借柳屏做中间人,意欲何为?
“褚长老没说,只是说让你早些去,需要我一起去吗?”
话音刚落,柳屏一阵懊恼。
江初篱修为高深不说,如今他的身子一起去只会给她添麻烦。
再者,江初篱既然都与剑尊和应渡谷谷主相识,或许也与褚诃故相识,褚诃故的嘱咐也不过是两人的心照不宣。
她不会觉得是他多事吧?
江初篱自然是不知柳屏的想法,她从思索中抬眸,朝柳屏笑笑:“怎能再麻烦你,他说让我去,那我去看看就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见江初篱并没有在意,柳屏心下一松的同时,又有几分不知何处而起的失落,他茫然着这股情绪,怔然点头:“嗯。”
江初篱垂眸思量着,晚上或许可以也试着联系褚诃故,看看能不能问到些什么。
夜深,风声呜咽着,宋予籍睁开眼,披上衣衫,坐在床头,神色迟疑。
半晌,她缓缓起身,快步走向房间门口,在房前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有人后,才将房门轻声拢住。
江初篱切断了用来联络的阵法,正要回房歇息,却忽然瞧前不远处飞快闪过的人影。
宋予籍?
这时候她出去做什么。
“不好奇她干什么去了?”身后突然而至的声音,令江初篱回头。
少年轻声快步走到她身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他凑近江初篱,眉眼含笑。
“会有危险吗?”
出乎意料的是,江初篱神色平静,既没有对他突然的到来惊讶,也没有对宋予籍瞒着她夜里离开不悦,只是淡淡地询问。
曲鹤生见此不高兴地“切”了声,不情不愿道:“不会,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人,都不会。”
继而又不甘心地看向江初篱。
“你真的不好奇?”
就问一句有没有危险,让他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一下子无处安放了。
江初篱微怔,接着一笑,眸子清亮如月华,认真地看向曲鹤生:“既然是对谁都不会有危险,又是宋予籍的私事,她不愿说,我又何必去好奇呢。”
“……讨厌。”曲鹤生对着那双清亮的眸子,下意识移开视线,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声音微弱。
烦死了,干嘛非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啊!
好像她的世间唯有他一样。
果然是个骗子!
“啊?”江初篱微微发怔,回想了下自己刚说的话,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吗?”
一丝冷意凑近,却让曲鹤生心中顿生紧张的欢悦,急促的呼吸在耳畔回荡,他舔了舔唇,索性看向江初篱。
“我不管,你得陪我去。”
“哎!去呢?”江初篱惊愕。
带着凉意的手指被人牵起,曲鹤生回头,眸子亮得夺目:“跟着去就是。”
夜色下,唯有风声尚在长玉摇荡,曲鹤生带着江初篱穿过街巷,走到一处挂着灯笼的房前,敲了敲门。
“谁啊?”
“夜寻客。”
“……寻谁?”里面的人顿了顿道。
“寻故人。”
房门“吱扭”一声后被打开,是个长相质朴的妇人,她谨慎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让出一条道,许两人通过。
合上门,妇人皱眉:“最近也没什么东西,来的人倒挺多。”
“临近十灵会了嘛。”
妇人看了他眼,神色不变,走到床边,对着床头的烛台一扭,平静的墙面转动,显露出一道暗门。
“进去吧。”
“等下。”曲鹤生快步走了过去,“有哪个吗?”
妇人看着他,曲鹤生从怀里掏出几枚上品灵石:“有劳。”
妇人面色稍缓,从善如流接过曲鹤生的灵石,笑逐颜开,连语气都变得平易近人:“好说好说,两位都是这么好看的,自然得当心,我这正好还有两个。”
曲鹤生接过妇人从柜子里取出来的东西,转身递给了江初篱。
“面具?”江初篱接过,若有所思。
曲鹤生点点头,昏暗中的面色红润,眼眸泛着一抹笑意。
一黑一白。
还挺配。
曲鹤生忍不住勾起唇角,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烦躁地咬了咬后槽牙。
“带上快走啦。”
他避着江初篱带好面具,回头正巧看到江初篱举起面具,比对着脸,一双星眸朝他看来:“是不是有点大了。”
曲鹤生动作一顿,他慢慢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凑近江初篱,接过她手上的面具,笨手笨脚给江初篱带上。
衣袖带动江初篱散落的发丝,曲鹤生一低头,便能看见她鸦羽般的眼睫正扑烁着,如蝶翼欲飞,径直飞进他的心里,留下一阵酥麻的痒意。
“……好了,面具上有阵法,可以自动调节尺寸的。”
即便知道借着面具,江初篱看不到他的样子,可曲鹤生还是下意识背过身,故作平静,嘴里还催促着。
“走啦。”
江初篱又摆弄了一番脸上的面具,闻言抬头:“啊,好。”
妇人目送着两人走进暗门,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感慨。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啊。
第39章 覆杏街
漆黑的暗道不见一丝光亮, 若非有修为在身,能夜视清晰,寻常人早就在这漆黑中恐惧起来了。
“这是哪啊?”江初篱轻声问道。
“真正的覆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