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篱的身影匆匆离去,曲自声低头看向手中的扶危剑,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剑身便开始摇晃颤动,接着从他手中飞出,落在门侧。
褚诃故微微挑眉,身子懒散地靠在门侧,乌黑的发丝散开,垂落在腰际,眼眸犹如寒潭,平静无波,对佩剑的回归没有起丝毫波澜。
他微咳了声,眼眸淡淡落在曲自声身上:“她走了。”
不是疑问句。
曲自声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迟疑着点头,见此,褚诃故轻笑一声,顺手握住扶危剑剑柄,颤动的剑身瞬间平静下来。
“你不用去找你那弟弟了。”
“你什么意思?”曲自声皱眉,心底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曲家灭门,不单是因惹了州府的人,更重要的是,你们体内流淌着魔尊的骨血。”
“曲氏祖辈曾一度落寞,直到出了一个天生剑骨的奇才,才又重新辉煌,此后曲氏族人每隔百年都会出一位不世之才,你以为,是偶然吗?”褚诃故唇角微仰,眸子淡淡落在他身上,虽是笑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曲氏与魔尊做交易,所谓的“奇才”不过是为魔尊复苏提供的容器。
只是曲氏一族如今只剩曲自声和曲鹤生,他原以为这个“容器”会落在曲自声头上。
没想到,最后落在了曲鹤生头上。
虽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照魔族着急的程度来看,曲鹤生失踪,所有有关他的记忆都被封印,恐怕他现在已经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魔族会放过曲自声。
“你流血了……”曲自声还未从这消息中缓过神,便见褚诃故平静地抬手,捂住腹部的伤口,血从他的指缝冒出,他难得阴下脸,低声道。
“真是麻烦。”
“我去看看医修来没有。”曲自声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却在将要离开时被褚诃故叫住。
“不用,不要告诉她。”
曲自声微怔,回头看去,早已不见褚诃故的身影。
风声沉寂,天闷得出奇,天际被晕染上诡异的红色。
江初篱脚步微顿,随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直到走到无人的地方,她才停下脚步,俯身将路边飘落的树叶拾起,动作缓慢,好似只是无心之举。
下一秒,手中的落叶化为利刃,向不远处刺去。
“阿篱,是我。”
曲鹤生从阴影中走出,两指间的树叶轻飘飘落在地上,少年眉目依旧,发饰依旧,却透露出与上一次见面截然相反的气质。
“曲鹤生?”江初篱一愣,接着快步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你方才可有受伤?”
她神色着急,处处透露着对他的关心与紧张。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问道书院的亲传弟子,不至于因为一片树叶受伤。”他眸子轻落在她的发鬓,唇角抿出弧度,自然而然将江初篱的发丝顺到耳后,“头发都散了。”
江初篱神色一顿。
曲鹤生像是没有察觉一样,语气洒脱:“怎么,看见是我你不开心?”
江初篱摇头:“没有,见到你我自然是高兴的。”
曲鹤生挑眉,故作矜持,身子却慢慢前倾,向江初篱靠近:“那,你是见我更高兴,还是见我师兄更高兴?”
“陆冠清也在吗?”江初篱眼眸一亮。
陆冠清阵法一绝,若是他在,定能推出守城大阵连接的那道法阵究竟是什么。
曲鹤生眸光微暗,唇角弧度依旧,声音却冷淡了不少:“没有哦,姐姐。”
“锵――”
曲鹤生垂眸看向脖颈处的寒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莞尔一笑。
“哎呀,被认出来了呢。”他抬眸,墨瞳漆黑幽深,宛如深渊,声音好似蛇在吐着信子,发出丝丝冷意,“姐姐。”
“曲鹤生在哪里?”
“在你眼前呀,若不是阿篱姐姐,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得到这具身体。”纪策眼神痴狂,“魔尊的容器就是不一样。”
天生道体,资质出众,若不是他将外面的“曲鹤生”拉入这个世界,一体双魂,两方纠缠,他又怎能乘虚而入,得到这具为魔尊精心准备的容器。
“姐姐不着急吗?你在这快一个月了,外面那些人可是要急疯了。”纪策歪头,对她的态度似乎很好奇。
他本打算徐徐图之,可那几个人,像疯了一样想进来,要不是他们,他也不至于提前计划。
“魔尊容器?曲鹤生的魂魄在哪里!”江初篱手指不自觉用力,剑锋也微微颤动,划破纪策的脖子,留下一道浅伤。
若曲鹤生□□被夺,魂魄定然无法压制纪策,那他定会……
魂飞魄散。
“姐姐真是心狠啊,每次见面,心里都装着别人,对我刀剑相向,唉,阿篱不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这里吗?”纪策轻笑着,眼眸却冰冷刺骨。
为何不能,认真地看一看他呢。
江初篱沉默不语,只是眼神执着,再次重复:“曲鹤生的魂魄,在哪里?”
“放心吧,我只借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躯体,一旦离开这里,魂魄自会回到他原本的体内。”纪策看似丝毫不介意她的冷落,说着说着,他眉眼弯起,笑意晏晏,那张属于曲鹤生的脸顿时出现一股邪意。
“姐姐,你体内流淌的是凤凰骨血,你比我更清楚,想要离开这里,只有两个办法,救下他们,你死,杀了他们,你活。”
历史的记载,便是凤凰献祭,封印魔尊。
即使在这虚幻的世界中,走向依旧如此。
“这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我也只是想借这虚幻的力量活下来,姐姐怎么不能可怜可怜我呢?”
江初篱蹙眉,刚要开口,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异动在刹那间发生。
“哎呀,他们要死了哎。”纪策眯眼笑着,神色慵懒愉悦。
“救命啊!!!”
江初篱回眸,神色是掩不住的焦急,纪策笑着朝她挥手,身影如烟飘散。
“阿篱,我们外面见。”
江初篱眉头紧锁,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异动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江初篱!启阵!”
一路上魔族增多了不少,甚至有些还未化作实体,便开始袭击百姓,江初篱持剑斩杀了不少,勉强救下一些百姓。
可依旧有些来不及,被毫无意识的魔族吞入腹中。
整个凌城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江初篱眼眸冷冽,挥剑再次从魔族口中救下恐惧的人后,转身看向身后的来者。
“江姑娘,启阵吧。”绿萝满头汗珠,眼眸坚定,却透露着恳求。
“可……”上面叠加的法阵还未弄清,万一那法阵……
“我可以等,百姓不能等了,云州已经彻底放弃了凌城,十灵门共赴凌城,他们要困城,将魔尊诛杀在凌城。”
为了防止魔族混入百姓,逃出凌城,凌城的百姓,只能成为这世间安定的祭品。
周边混乱的声音,鼻尖萦绕的血气,还有绿萝恳求的双眼,江初篱用力握住手中的骨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天色越来越红,似乎与地面的血色映照,整个凌城宛如深渊。
江初篱一路向前,她看见成何指挥百姓拿起武器进行防卫,也看见修士站在城墙遥遥观望。
守城大阵四周堆满了云凌死士,江初篱提剑看向黑袍人,黑袍魔族悠闲地踩上云凌死士的头,朝她轻蔑一笑。
“人族的走狗。”
江初篱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眼眸依旧平静,声音却有些嘶哑。
“抱歉,请不要拦我。”
她从未如此随心过。
既然是幻境,那便请顺她一次意吧。
吾骨,吾剑,吾杀!
第63章 赌
风如拔山怒, 雨如决河倾。
雨水打湿江初篱的发丝,顺着长剑滴落,融入血水, 江初篱阖眼,下定决心。
她要赌一次。
剑意如凤凰振翅高飞,鸣声清脆,划过滔天风雨。
纪策远远眺望着,眼神痴迷。
“大人, 该祭酒了。”
他垂眸, 接过梅见酒,这是最初的梅见, 又名眉间酒, 取凤凰眉间血而成的眉间酒,是魔尊最爱的贡品。
他虽没有凤凰的眉间血,却有她的心头血。
若不是君观澜眼瞎,挖出她带着心头血的内丹,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得到这凤凰血。
纪策举杯, 遥遥朝江初篱轻道:“敬。”
剑光划破雨流, 手上剑法越发出众,简单朴素, 却又在保全性命的同时直击要害,使其无法动弹。
“你这妖兽!怎敢!”
江初篱抬眸,修士恶狠狠地盯着她, 身上的服饰彰显出他的身份。
青衍山的修士。
江初篱面不改色, 青衍山又如何, 她的身后,多的是十灵门的修士, 她径直提剑向他斩去,修士被吓得下意识后退。
没跑过几步,便被江初篱一剑直击,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他恶狠狠地咒骂着江初篱,一如他身后的人。
江初篱不理身后的咒骂。
只差一点,便能到了。
“道友,道友,你听我说,你剑意如此出众,只要你停下,我十灵门愿奉你为上宾!你不能把他们放走!他们之中定有魔族渗入!”见她不理,只一味向前,修士急了。
修士的声音越来越远,江初篱站在大阵中心,任凭雨落在她的身上,她从怀中掏出那支启阵的笔。
灵力缓缓注入。
江初篱垂眸。
果然,这支笔――是凤凰骨所制。
江初篱收起剑,身后的修士顿时眼睛一亮。
趁现在,杀了她!
像是许久之前便已了解,江初篱提笔,眼眸金光闪过。
借这风,借这雨,借这天地善意,为吾加持,守城,开阵!
雨幕中,女子的声音清晰有力。
“判!”
刹那间,垂死的百姓看向天际,妇人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用力抱住自己的孩子,金色的光辉冲破雨幕。
眼前的场景骤然间改变。
“啊啊啊!你这孽畜!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阵开后,所有凡人都会被转移,而有修为在身的人妖魔,再无法离开。
“扶危!杀了她!”
江初篱垂下手,动作迟缓地看向不远处,青衍山的修士还在大声催促褚诃故。
褚诃故与她遥遥相望,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甚至看不清褚诃故的神色。
守城大阵所需的灵力远远超出江初篱的想象,她如今看似能稳稳当当站在这,可实际上,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她打不过褚诃故。
即便是负伤的褚诃故。
不过,就算来得不是褚诃故,随便一个修士,她也打不过。
江初篱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有点小小的不甘心呢。
“诸位怎么都在地上?哎呀,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呀。”纪策不知何时坐在了不远处的台阶,身侧围绕着一群黑袍魔族,他用手拄着头,神色慵懒,眼眸饶有兴致。
“魔族!”有修士认了出来,惊慌失色指道。
纪策似乎心情不错地点了点头:“没错,恭喜你答对了,是被你们差点灭族了的魔族哦。”
他语气轻快,却让一众修士恐慌。
“其实,我可以不杀你们。”纪策话音一转,看向褚诃故,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只需要扶危剑主帮个忙。”
“我等自不会相信你个魔族!”
纪策无辜道:“我以天道起誓。”
身侧的魔族一时间发出异动:“大人……”
纪策眼眸冷冷扫过。
异动瞬间被压制下去。
“魔族,你要做什么?”
修士们相视之下,有人试探性开口。
“那边那位可是杀了不少魔族人,我有些不高兴,正好,她也让你们变成这样,你们心里一定有怨气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如……”他眉眼弯起,“你去杀了她吧。”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远处的高台。
江初篱意识已经模糊,只能遥遥听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听见雨滴的坠落,听见风声萧萧而过,听见众生的喋喋不休。
她忽然觉得,众生不过如此。
手中的笔坠落。
褚诃故越过众人,将江初篱稳稳接住,女子紧闭双眼,俨然陷入了沉睡。
“褚诃故!杀了她!为了大局!杀了她!”
修士见此当机立断,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吩咐道。
褚诃故垂眸,为怀里的人擦去脸上的雨水,扶危剑发出“嗡嗡――”的声音。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所有人都在说着。
“大局杀你,我不要。”
他轻声道。
“你还犹豫什么?”纪策笑道。
下一刻,剑光闪现在他的面前,纪策将身侧的魔族推出,接下这一剑,魔族受剑顿时倒地,纪策挑了挑眉,笑意依旧。
“哎呀,生气了?”
“褚诃故,你在做什么!”
他们如今无法动弹,但凡魔族出手,他们必定会死。
“你们的大局,太过狭隘,不要也罢。”
纪策从容躲开褚诃故的攻击,他看着被遗落的扶危剑,对褚诃故笑道:“没有扶危剑,你好像不太行啊。”
褚诃故不理,他频繁挥动着木剑,剑意冲破重重阻碍。
纪策眯了眯眼,伸手拦下,却击起层层水幕。
水幕消散,纪策眼眸冷下。
“大人,这些人怎么办?”
纪策拾起被遗落的扶危剑,从手中溢出的魔气将扶危剑层层包围,他漫不经心道。
“杀了吧。”
“你不能这样!你以天道起誓的!”有人脸上浮出惊慌。
纪策挑眉:“可褚诃故没有做到啊,他还把她救走了,我很不高兴。”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还是有些不高兴啊。
他的小鸟儿还真是受人喜欢。
啧,真烦。
魔气逐渐将扶危剑锁住,身后凄厉的咒骂越发大声,直到扶危剑停止颤动,身后的声音平息。
纪策才转过身,面带笑意。
“走吧,让我们去迎接我们的,魔尊陛下。”
褚诃故将江初篱平放在床上,接着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