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修士也是曲氏的旁支,算是曲十三的叔叔,他也明白自己这个侄子多半是受那几个带来的弟子教唆。
索性直接把那群弟子遣回了曲氏,只留了个曲十三和自己的护卫在身边。
应城城主神色依旧如故,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夫君。”风吹动叶子作响,衣摆随风飘动,城主夫人压了压随风而起的衣袖,在门外让身边的侍从停下,只留下江初篱跟着走上厅堂。
城主闻声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前,握住城主夫人微冷的手,声音温和,“回来了。”接着朝曲氏几人解释,“这位是在下夫人。”
中年修士依旧稳稳坐着,只是随意点点头:“原来是城主夫人。”
向后看了眼曲十三,曲十三立刻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放到中年修士手中。
“听闻城主有寻此物,曲氏但愿献以绵薄之力。”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幽幽的香气覆盖了整座厅堂,城主夫人被包裹的手指忍不住用力,被刺痛的城主看了眼她,再看向中年修士的眼神明显不对劲。
江初篱鼻尖轻微触动,漆黑的眸落在盒子里的丹药上。
是延寿丹,顾名思义,延年益寿,能增加修士轻微的寿命。
只是是药三分毒,增加寿命的同时也会损害身体的根基,使修士的修为更难精进,很多年前就被应渡谷禁止了。
城主含笑着:“……那便多谢曲氏厚赠。”
曲氏有自己的傲气,也有底气支撑这样的傲气。
他可以对一城之主尚存礼数,可对这样修为不过筑基初期的城主夫人,只能看在她城主夫人的身份上给点面子。
要知道,平常对这种修为低下的人,他可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中年修士的想法也是曲十三的想法,甚至他想的更简单。
看在应城城主的身份,他需要对城主恭恭敬敬,但面对这样一个作为附庸的女子,完全不需要。
所以曲十三只是毫不关心地瞥了眼,不甚在意。
只是他眼睛一顿,有片刻疑惑,没等曲十三想通,察觉到不同寻常的中年修士率先开口。
“这位姑娘是?”
城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江初篱,城主夫人没等城主开口,很自然地看向中年修士:“是我昔日的一位恩人,这些日子暂住府中。”
中年修士点点头,明明能清晰感觉出眼前不过就是个凡人,眼底疑云却始终未曾消退:“姑娘看着很眼熟。”
江初篱微怔。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已经换好了从前的面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过中年修士,在外游历多年,又回妖界待了几十年,江初篱对自己的记性可不敢说完全记得。
她仔细回想了遍,却始终没能从记忆里翻出中年修士,正心有犹豫时,中年修士开口了。
“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眼前的人毫无修为,模样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明显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人世间难免会有长相有几分相似的,昔日我父也曾看错一位渔人是我,还想我怎的抛下应城去钓鱼了。”城主出来笑着打趣道。
中年修士抬起茶杯饮了口,也附和着笑笑。
城主带着曲氏几人用饭时,江初篱便径直回了房。
没想到却在一打开门,却看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冠清的师弟?”
曲鹤生斜靠在桌前,光透过窗影撒落到他的发丝,他双眼紧闭,姿态懒散,听见开门声,漫不经心睁开眼。
“什么啊,陆冠清就这么和你介绍我的?”
江初篱笑笑,走到他身侧,倒了杯水:“介绍的话该自己来吧,若是冠清直接告诉了我,你不就没得说了,何况冠清和我说的,无论如何都会和你想说的有些出入,不是吗?”
曲鹤生冷哼一声,面上却看不出丝毫不悦,只是又朝江初篱抛出问题:“那你想听谁说的?”
江初篱眉眼带笑,把水放到他身侧,故意存了逗他的心思:“你猜猜?”
曲鹤生冷冷瞥了她眼,转身将水一饮而尽,后知后觉才想到。
等了她半天,是有点渴了。
“我名曲鹤生,不是什么冠清的师弟。”他撇开其它思绪,正经看着她。
江初篱很自然接过他放下的杯子,又添了一杯,笑意依旧:“好,曲鹤生,我记住了,我名江初篱。”
曲鹤生心里莫名一顿舒坦,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曲鹤生一愣,瞧着江初篱凝视他的神情,嘴不知从何开起。
他似乎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她好像还不认识他,然后就来了,来了就等着,完全没想过后面该怎么办。
看曲鹤生一时呆住,江初篱笑意更深,惹得曲鹤生怒目向她。
“你笑什么!”
江初篱收了收笑意,忍不住想起前世住院时,隔壁床的那个小弟弟,也是和曲鹤生很像的性格。
明明很可爱,很喜欢和大家一起玩,有时候偏要装得一副我很高傲的样子。
“没什么。”散落的光斑洒落在曲鹤生垂着的头顶,江初篱忍不住揉了揉曲鹤生的发顶。
不料曲鹤生瞪大了眼睛,突然直起身子,看了江初篱半天。
江初篱自以为做错了事,急忙朝曲鹤生解释:“抱歉,我……”
“没事!”曲鹤生侧过身,下意识开始搓弄发烫的耳朵,“不许过来!我,我要走了。”
不等江初篱说话,曲鹤生急匆匆离开,像是有什么在赶着他一样。
江初篱闻言也不敢去追,只是心下担忧,是昨日的伤又发作了吗?
念此,江初篱从储物袋里翻出陆冠清留下的联系玉牌,灵力微微注入,信息很快传入陆冠清手中。
他抬眸,曲鹤生正要与他擦肩而过。
“你去找她了。”不带半分疑问。
曲鹤生停下急匆匆的步子,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炫耀,他抬起头,红色的眼尾异常妖艳。
“师兄你猜?”曲鹤生故意笑道。
陆冠清面色平静,只有自己知道心里如何,像是污浊的泥潭快要被掀开一角,渴望立刻涌出吞噬所有,恶劣的不像问道书院赫赫有名的首席弟子。
“你让她很为难。”他按捺下所有情绪,平静地称述着。
曲鹤生挑眉,刻意摸了摸自己的发丝:“阿篱有这么说吗?”
那个女人怎么想都说不出这种话。
杀意冲曲鹤生席卷而来,他却丝毫不显慌乱。
“师兄不会打算杀我灭口吧?这可不是问道书院。”
对峙之下,陆冠清缓缓收了威压。
“你是什么东西自己清楚,不要妄图去沾染你不该触碰的。”
“可她要是主动来呢?”曲鹤生抚摸着发红的耳边,眼睛都因为自己的话开始发亮。
陆冠清淡淡地俯视着他,声音淡漠,却让曲鹤生隐约感觉到了不屑与嘲讽。
“她最多只是把你当弟弟,不要自作多情,阿篱更不是你能叫的。”
曲鹤生目光狠厉注视着陆冠清,陆冠清却不受丝毫影响,自顾自走下楼,远远还能听到他镇定自若的声音。
“山长,曲氏那边……”
第13章 幻影
日薄西山,曲氏的人受城主邀请入住城主府后,城主夫人带着侍从回房,遣退了侍从,城主夫人关上门,坐到镜前,目光如炬。
昏暗的屋内,女人在镜前抬起纤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着眼角因为时光流逝留下的细纹,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目光转向桌上散发幽幽香气的丹药。
城主夫人嘴角缓缓带出一抹笑弧,抬手合上盒子,她随手扔到一边。
“来人,我要去见江姑娘。”
江初篱的房间是城主夫人安排的,院里有一株很漂亮的花树,等江初篱从外面回来,便见城主夫人独自坐在花树旁,神色温和。
“江姑娘。”她朝江初篱招了招手。
“我们就在这坐会儿吧。”
江初篱缓缓坐到城主夫人身侧:“没带件外衣吗?”
城主夫人微微一怔,萧萧的风吹动树叶,她若有似无地感叹了句:“是有些冷了。”
江初篱起身,走进屋里,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件朴素的外衣,江初篱笑笑:“前几天买的,还没穿过,暂时披上吧。”
城主夫人眼底莫名地看着为她披衣的江初篱,嘴角的笑意浅淡。
“我记得,那年似乎是冬天。”
扬云的天很冷,风很大,她被父母抛弃,被吃人的妖族抓住,饥寒交迫,险些昏迷的时候,江初篱也是这样为当时年幼的她披上厚厚的外衣,抱着她离开妖族的巢穴。
或许她根本不记得……
“我记得当时你才八岁,好小呢。”江初篱感慨着,没看到城主夫人一瞬间错愕的目光。
“你还记得啊?”她声音低入谷底。
“我记得当年你带着那群孩子拿火把把整个妖巢烧了。”江初篱笑着侧过脸看她,却发现城主夫人似是刻意避着她。
“怎么了?”江初篱蹙眉,关心道。
“没什么。”不知为何,城主夫人的声音有些蒙蒙的感觉,“都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江初篱认真想了想。
当年路过扬云时,她似乎才刚穿过来不久,他们每次在前面打怪,她就负责在后面收拾。
扬云那次也一样,好友们在前面和那只妖怪厮杀,她就偷偷溜进妖怪的巢穴,把城主夫人她们带出来。
那只妖怪是只蜘蛛妖,巢穴里全是蜘蛛丝,怕再有人误入受伤,江初篱带了火把,打算把蜘蛛丝烧了。
摇曳的火光中,身高不过江初篱肩膀的小女孩,明明害怕得瑟瑟发抖,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站在江初篱面前,朝她要走了火把,带着其她几个孩子,一把烧掉了妖怪的巢穴。
江初篱其实很高兴,这把火烧掉的不止是一个巢穴,还有这群孩子多日埋藏的恐惧。
“你当时真的很厉害,明明还不到我肩膀高,却很坚强很有主意。”江初篱眉眼带笑。
城主夫人默着,半天才不知为何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买了几坛桂花酒,只是方才来的急,落下了,不知江姑娘能否帮我带过来?”
江初篱闻言起身,犹豫地看了眼城主夫人,最后还是点点头。
“那我去取,你若是冷就先回房休息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等江初篱离开后,城主夫人才侧过脸,微微吐了口气,眼底满是决然。
可不能很快就回来啊。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走到这步,就绝不会退了。
城主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将里面的水斜着倾洒在花树四周,柔和的面容异常决绝。
另一边江初篱好不容易跟侍女找到了城主夫人说的酒,就听见“嘭――”地一声,山河欲裂,她急忙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她原本住着的位置。
此刻,已然是被一团浓重的黑雾淹没,黑色的浓雾遮盖下血色的残阳,染的天边一片漆黑,外面一片慌乱,哭泣的声音和城主府侍卫的脚步声重叠。
身侧的侍女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江初篱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侍女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
“夫人,夫人是不是还在?”
这样的动静,城主夫人又不过是筑基初期,生死已是显而易见。
江初篱单手指尖掐诀,眸中隐隐显露金色的丝光,她回头看向侍女,朝她嘱咐:“去找府里的侍卫。”
侍女下意识看过来:“那你呢?”
“……我去找夫人。”
江初篱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强压着心底的情绪,转身朝外面走去。
那一声剧烈的声响明显威力巨大,越靠近烟雾,周围碎石的残渣越多。
江初篱一路上目不斜视,正要靠近小院时,却被一只手拽住,随即拉到一边。
“阿篱!是我!”
“陆冠清?我,我刚才……”看到好友,江初篱的眼泪几近要落下,她强忍下内心腾起的情绪,“我得先去救人。”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陆冠清见此还是拉着她纤细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她:“阿篱,听我说,这件事可能是针对你来的,不要去。”
意外突然发生在江初篱住的院子,而本该在的江初篱不在,本该不在的城主夫人却在,嫌疑自然而然会落到江初篱头上。
“这烟雾古怪,你去了也不一定能带出她来。”
“我得去。”江初篱敛着泪光的眼睛认真且执着。
江初篱知道,这一去或许嫌疑会落到她头上,可不去,她就没法带出她,是生是死都没办法。
陆冠清看着她,终究还是认命般地松了手,只是反手在她身上下了几个阵法。
“可抵一次致命伤害,你要小心。”
陆冠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心善,对待所有人都是真诚相待,所以很多时候,哪怕不是她的错,她也会奋不顾身。
他本就知道,他拦不住她的。
浓雾内,江初篱眉头微蹙,一种隐约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方才在外面还不太明显,一进里面,这种熟悉感便骤然强烈。
来不及多想,江初篱开始在浓雾中搜寻城主夫人的踪迹。
只是找了好大一会儿,江初篱都没发现城主夫人一丝一毫的踪迹,就像是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江初篱起身,忽然感到一阵模糊,并非她的视线,而是周围的环境!
倒塌的树一点点重新矗立,破碎的砖瓦一点点凝固,浓雾渐渐褪去,一切好似从未发生。
幽幽的香气在鼻尖回荡。
心里的奇怪和熟悉越发明显,江初篱站在禁闭的房门前,轻轻推开。
“吱纽――”一声后,女人抬起了慵懒的眉眼,朝江初篱一笑。
江初篱眉头皱起。
是幻影!
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城主夫人的身影便如风流散。
身后,整齐的土地顿时破开几道口子,发出剧烈的声响,江初篱向后看去,长相怪异丑陋的傀儡从口子里迅速钻出,发出那日追杀曲鹤生时的攻击。
流光在指尖汇聚成剑,江初篱素手挽剑,压了压唇角,眸中隐约流动着金色的光辉。
月色般的光线在通身透白的长剑穿梭。
江初篱垂下眸子,下一秒抬剑,天边的月色慢慢爬上,斜斜落在长剑上。
“刷――”
凛冽的剑弧如清辉流动,瞬间破开躁动的风,将腾起的所有傀儡斩杀。
可倒地的傀儡并未就此打住,被斩断的身躯呈现出诡异的扭动,身体本该连接的部分涌出一团团粘稠的丝线,似是要将两端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