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 村里有人见她老实, 总会哄她去帮忙下地插秧,她心肠软, 又单纯, 每每干完活, 就被人敷衍夸几句, 就被稀里糊涂地打发走了。
小老太太知道,拎着把菜刀,踹开别人家门, 恶狠狠地去讨公道。
讨回来的工钱,最后拿去给她买书和糖了。
“陆京燃,其实你性格和我外婆一模一样,你性格和我外婆一模一样, 脾气都差得让人害怕。”雪烟说到这, 唇角带笑, “但是外婆总是帮亲不帮理,永远都站在我这边的。你知道吗, 被偏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雪玉树走了, 只留下她和年迈的老人, 所有人都欺负他们没人依靠。
但只有外婆在,雪烟总觉得她还能感受点世间的余热。
陆京燃偏头, 忽然轻声喊她:“雪烟。”
雪烟抬眼:“嗯?”
天继续黑,风吹得他衣摆落拓,他目光深沉,双眼似长夜漆黑。
只一眼,就让人心神发烫。
“别担心。”他说。
声音低沉,随着风吹进她心里,坚定有力。
“从今天开始,我来接她的班。”
……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时间转眼过,雪烟听到了个不太好的消息。
林静怡偷钱了。
李沛凝亲自举报的,钱包是在她包里发现的,众目睽睽之下,人赃俱获。
班里还有人拍了视频,从学校贴吧,流向别的贴吧,论坛,以及其他幸灾乐祸的看戏人的手机里。
视频里,林静怡黑发散乱,红着眼眶说不是自己,但被李沛凝身边的朋友推搡了一把,满嘴都是辱骂。
“你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冤枉你咯?钱包是在你这发现的,你还有逼脸否认啊?真够脸皮厚的你!”
周边也不是没人站出来,却最终被恫吓在威胁之下。
林静怡瑟瑟发抖,浑身狼狈不堪,但她说的话,早已没有人愿意听了。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都刺激,哪还管事情真假,只一个劲儿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肖想,下结论和定义。
视频的最后,是林静怡无力反抗,像具冰凉的死尸被人互相推搡,拖拽着去了办公室。
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视频终止。
一开始,网上还有人表示不可置信,为她说话,但这些只言片语最终无力地淹没在不断讨伐她的暴言之中。
雪烟看着论坛里那些污言秽语,一股阴森的窒息感疯狂涌上心头。
她同样经历过这些,被羞辱,被谩骂,被打压,人们并不在乎真相,只顾得娱乐至死,无所谓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人舍命,个个信口开河,众口铄金,来弥补调剂他们无聊空虚的生活。
原来她不是麻木了,只是自欺欺人。
雪烟只觉得浑身从头凉到脚,那恐惧像条冰冷的蛇,狠狠绞着她的心,无孔不入,让人无处可逃。
她不忍再看,关掉手机,趴在课桌上,缓着促乱的呼吸。
她和林静怡谈不上亲厚,甚至时常针锋相对,但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雪烟不喜欢林静怡,但对她谈不上恨。
更何况,她偷钱这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雪烟想了想,还是给裴秀颖发了条消息。
火因:【妈,林静怡出事了。】
火因:【你来学校看看她吧。】
……
雪烟的日子依旧平静。
但关于林静怡的传闻,却是越传越夸张。
有人说她是家道中落,缺钱缺疯了,才盯上班里最有钱的李沛凝。
也有人猜测,是李沛凝嫉妒她,因为她喜欢的男生看上了林静怡,整天围着她转。谁知林静怡非但不稀罕,李沛凝找她时,还让她管好自己的人。
两人都长得美,一山不容二虎,平日本来就不对付。
一来二去,仇怨也就慢慢结成网。
总之,传得五花八门,外人谁也不知道哪个版本才是真。
很快,林静怡的事有了结果。
双方都叫了家长,罪证确凿,林静怡又说不出别的花来,林季同勃然大怒,又要面子,没忍住甩了她一耳光。
听说,林静怡脸立刻肿成馒头,当场就哭了。
学校最后决定,处罚林静怡记一次大过,并留校察看。
结果一出,尘埃落定,众人也就没了吃瓜的兴趣。
这件事渐渐也就过去了。
周日下午,陆京燃去了4栋教学楼。
舞蹈室人不少,女孩都在趁空练习,他隔着窗望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角落边的少女。
微暗的天,黄昏的光。
她侧对着他,穿件舞蹈裙,锁骨凸起,胸被撑得沉甸甸的。裙子刚到膝盖,腰细腿长,白皙的皮肤渡了层金溶溶的光,脚踝弧线圆润优美。
她自顾自舞动着,素净一张脸,额间有汗,腮颊缀着红晕。有女生和她搭话,她停下来,似乎觉得热,将低马尾解下,重新扎了个紧绷的丸子头,边笑边回话,眉眼弯弯。
一颦一笑都动人。
这就是他心尖尖的人。
在他最混账轻狂的年纪,让他相思得无法自拔,无数次让他悬崖勒马,学着去做另一种人的姑娘。
他不想打扰她,在门口靠着墙,等她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女生嬉笑着出来,撞上他的身影后,都红了脸。
他穿着黑衣黑裤,松松垮垮的,又痞又野,手上拎着个袋子,一张英俊棱角分明的脸,黄昏的光影下,身形轮廓立体劲瘦,眼皮半垂着,眼里勾着野蛮的戾气。
帅得不顾别人的死活。
她们都看向了雪烟。
雪烟浑身不自在,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敢招呼,干脆装作没看见,低头往外走。
陆京燃气笑了,一把拽住她。
“装瞎是吧?”
雪烟只好抬头,艰难憋出一句:“你来干什么呀?”
陆京燃没说话,看向其他人。
忌于他强势的气场,和快杀死人的眼神,其他人不敢多待,灰溜溜下楼了。
他这才问:“你现在有空没?”
雪烟摇头,“等会我得回家。”
陆京燃眼睛漆黑,认真道:“跟我出去一趟。”
雪烟有些为难,仰头看着他,小声道:“我舅妈让我晚上回去帮忙做花,要是晚了,她又得骂我了。”
她总是这样拒绝他,陆京燃忽然很烦躁,“给我半小时也行。”
雪烟还想拒绝,包里的手机的铃声疯狂响了起来。她很无奈,不用接通,也知道是齐兰夏的电话。
雪烟也不方便接,电话很快沉寂下来。
雪烟晃了晃手机,“你看,我舅妈催得紧,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
陆京燃一把拽住她,语气气急败坏,“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雪烟不解,刚想问他,包里的电话又疯狂震了起来,像催魂一样,她也有点不耐烦了,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
“舅妈,别催了,我现在就回去。”
她刚说完,电话里的裴池闷笑:“不是我妈,是我。”
陆京燃离得近,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猛地攥紧她的手腕,雪烟觉得生疼,轻声问:“有事吗?”
她的语气客气而疏离。
裴池并不受影响,笑声依旧清晰可见。
“小烟,你练完舞没?别太晚了,先回家吃饭,然后我带你出去逛逛,免得我妈整天抓你帮忙,休息日也不得闲的。”
小烟?
他也配这么喊她?
陆京燃怒火直冲脑仁,猛地抢过电话。
“你他妈再缠她试试?”
语气又狠又戾,恨不得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裴池的笑声停了下来,话朝着雪烟,声音阴沉:“你又和他在一起?”
雪烟没来得及说话。
陆京燃冷笑:“关你屁事?”
裴池这会也满肚子都是火,“陆京燃,我表妹不喜欢你,你成天骚扰她,你还要不要脸?”
他们之间讲话夹枪带棒的,雪烟吓坏了,“你们别……”
陆京燃一把将她扣进怀里,大手一伸,直接捂住她的嘴。
“真会鸡毛当令箭啊,你把她当表妹了?”他目光带讽,冷嗤道:“就你那点龌龊心思,真以为别人看不出?”
裴池被说得火直冲脑仁,整个人都恼羞成怒,直接话锋一转,“雪烟,你还不回家?!真想让我告诉你妈你和这种杂碎混在一起?”
雪烟快疯了。
她被陆京燃狠狠摁着,脱不开身,只能发出无力的闷哼声。
她慌张到不行,看上去又羞又恼。
可爱极了。
陆京燃没忍住,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俯下身去,两瓣温热的唇直接吻了上去。
雪烟猝不及防,他又亲她?
她整个人都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唇角上一片刺痛,这混蛋在居然在咬她?!
她心跳得飞快,浑身都红透了。
疯了。
真是疯了,雪烟整个人羞耻得要命,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地缝里去。
雪烟使劲推他,他纹丝不动,反而抬手固定住她后脑勺,不让她逃脱。
半晌没人回应。
只能听见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裴池觉得事情不对劲,“你们在干什么?”
陆京燃松开嘴,唇舌摩擦间,不经意发出“啵”的一声,轻微又色.情。
他低声笑了,“你猜啊。”
裴池整个人都快疯了,“你别碰她,不然我……”
陆京燃冷冷打断她,“裴池,我警告你。”
“……”
浓稠的黑夜,他半张脸陷入阴影,下颚削劲锋利,眼里都是冰冷的戾气。他半眯起眼睛,摩挲着雪烟的下巴,温柔又霸道,嘴角是倨傲张扬的冷意。
“老子的女人,你他妈敢碰试试?”
……
他的话不善且狂,裴池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他挂断了。
他烦得很,直接关了机,动作干净利落。
“你怎么能说……”
雪烟刚开口,就被他捏紧下巴,“以后不准搭理他,听见没?”
他的脸黑云压境,眼神占有欲强,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嘴唇还泛着水光,红艳艳的。
雪烟不敢看他,脸红得要命,又羞又恼。
“你堵我,就为了干这种下流事?”
“哪下流了?”他凑近,沉沉笑了,“我的唇不软吗?”
雪烟心脏狂跳,瞬间用手背捂住嘴,忍不住骂他。
“拜托你,别老说这种流氓话。”
“你说你,这方面倒是敏感,怎么别的地方笨得很。”他勾着唇,眼底的戾气全化成水,“真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雪烟放下手,“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啊。”陆京燃叹息,指节敲了下她脑门,“你不记事的?”
雪烟愣住。
她很久没过生日的习惯了。
雪玉树走后,裴秀颖愈加忙碌,偶尔会给她过,但她懂事,不想麻烦别人,包括朋友,陈念薇要给她过,她也都婉拒了。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经常忘了这事。
没想到这混账居然会知道她出生的日子。
她咬了下唇,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很坦诚:“我问了陈念薇。”
不然他暑假也不会发神经,非要去赚钱,非要和她在一家破甜品店。
他要什么没有,但她不一样,他希望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亲手,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这样,她也许会愿意多看他一眼。
雪烟惊讶,“她居然愿意告诉你?”
陆京燃脸沉下来,有点不痛快,“她一开始不肯说。”
非但不肯说。
陈念薇居然还冷着一张脸,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让他别害了她,说雪烟玩不起,他也会受伤的,因为他根本抓不住雪烟,也没能力护着她。
听得他来了火。
要是陈念薇不是雪烟闺蜜,不是尹星宇女朋友,她那天根本就没有好果子吃。
雪烟猜到了,“难怪她今天都没祝我生日快乐。”
他说:“是我别让她打草惊蛇的。”
雪烟脸一烫,小声嘀咕:“你才是蛇呢。”
他忍不住笑了,“嗯,我是。”
辛子悦说得没错,那句话即使永远都在舌尖发烫,可他必须也得让她知道。
雪烟没回话,陆京燃知道今天带不走她了。
辛辛苦苦准备的场地,气球、蛋糕、烟花全都泡汤了,不过他也没生气。
他勾着唇,笑得蔫坏,“你不愿意和我出去就算了,看在你刚亲了我一口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这人怎么老颠倒黑白!
雪烟羞得脖子都红了,正想说话,怀里却被他塞进一个打开的礼盒。
“送你的。”
雪烟微愣,低眼一看。
是一双粉色舞蹈鞋。
上面铺满碎钻,亮闪闪的,做工精致,质感柔软,看着就价值不菲。
她很快认出了,这是Athena的定制舞鞋,除了价格高昂,没点人脉,设计师是不愿意接单的。
雪烟穷极一生,也许也没法靠自己,拥有这样一双舞蹈鞋。
雪烟第一眼就被它攫取了目光。
她很喜欢,但没有理由接受这份礼物。
她摇头,“我不能收。”
陆京燃笑容微敛,“你那双破鞋还能用多久?”
雪烟抿唇,小声道:“我可以自己买双新的。”
他沉下脸,腮边绷紧,“不收就不准回去。”
雪烟脸滚烫,被他的强势堵得没半点办法,“哪有人这样不讲道理的。”
陆京燃目光笔直,定定地看着她。
夕阳渐渐下沉。
陆京燃叹了口气,忽然喊她:“雪烟。”
声音莫名哑,又低又沉。
雪烟抬眼,“怎么了?”
风涌进黑夜,少年懒散站着,双手抄兜,浑身利落狂放。
栏杆边上枝叶摇晃,割出细碎的光影,在他脸上摇晃,神情看不真切。
见她还是不懂,他散漫“啧”了声,“你迟钝么?”
雪烟茫然:“什么?”
他弯下腰来,直勾勾盯着她,黑眸像夜色深浓。
半晌,他妥协似的,轻叹声被风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