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火葬场纪事(重生)——岩谨【完结】
时间:2023-09-14 14:41:23

  云初听得云里雾里,晃神间,姚嬷嬷的身影已消失在屋门外。
  一早,刚在饭桌前坐下,紫荆便进屋来禀:“少夫人,适才侯夫人屋里的香堇过来传了话,说是今日侯夫人身子不适要卧床静养,已免了众人的请安。”
  云初拿筷子的手一顿,心里不免觉着有些意外。
  昨日去兰雪堂请安的时候,侯夫人看着还是身体安康的样子,怎地一日不见便病倒了?
  既是婆母病了,她合该去侍疾的。
  况且前世福佑寺的沙弥为何临时调换厢房,此事又当真是否跟侯夫人有关,她也想趁便打探打探。
  云初简单用过了早膳,换了件衣裳,便带着青竹一道去了兰雪堂。
  丫鬟撩了帘子,云初进了屋,便看见侯夫人屋里的一等丫鬟香堇面色凝重地从她身旁经过,见是少夫人来了,向来待她恭而有礼的香堇只朝她胡乱行了个礼便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许是侯夫人教导有方,这侯府上上下下一大群人里,也就兰雪堂的丫鬟婆子们待她还算恭敬。
  看来侯夫人当真病得不轻。
  云初一壁沉吟着,一壁掀帘进了内室。
  侯夫人身边的何嬷嬷看到云初来了,忙招呼道:“少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听下人说母亲今日身子不适,我过来看看,兴许能帮着做些什么。”
  何嬷嬷眸中带了点真诚的笑:“少夫人有心了。”
  何嬷嬷在床榻前摆了张绣墩让云初坐下,自己垂手侍立在一旁。
  云初看着阖眼躺在床榻上的侯夫人,低声问道:“可有找大夫瞧过了?”
  何嬷嬷目光躲闪了一下,语气莫名透着点虚:“夫人这是……这是老毛病了,倒也无甚大碍,喝过药睡一觉便好了。”
  云初只作瞧不见她的异常,又轻声问了句:“可喝过药了?”
  这回何嬷嬷回话明显爽快了些:“回少夫人的话,方才香堇已差人抓药去了。”
  云初颔首道:“那便好。”
  何嬷嬷见屋里有云初看着,又想着侯夫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心里惦记着还有好些事情没做,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屋子。
  云初坐在床榻前,静静地打量着侯夫人。
  屋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侯夫人清浅的呼吸声。
  侯夫人睡得并不安稳,挺秀的细眉始终皱着,面色苍白如纸,无一丝血色。
  心中终是有些感激侯夫人平日里待她多番照顾,云初心下不忍,拿起帕子轻轻拭去侯夫人额上冒出的冷汗。
  侯夫人两眼紧闭,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低声哽咽着。
  云初心念微动,朝侯夫人面前凑近了些。
  声音极轻,但她还是隐约听见侯夫人嘴里低声呢喃着:“律哥儿,律哥儿……”
  云初知道,律哥儿就是侯爷的嫡长子,侯夫人的亲生儿子裴源律。
  裴源律是侯府的禁忌,裴源行还只有五岁的时候,六岁的嫡长子裴源律就已因病夭折了。
  侯夫人神色悲戚,一滴滴泪水从眼角处滚落下来,将枕在下面的锦枕也打湿一大半。
  云初心里也不免觉得有些悲痛。
  她的亲娘孟氏在三妹沁儿两岁的时候便逝世了,时隔多年,她仍想念着她,时不时会梦见她,梦见自己孩提时黏在亲娘身边的种种,每每醒来时,总觉得心里抽痛得厉害。
  侯夫人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大抵也是如此。
  她不忍再看下去,起身走出了内室,寻思着该去看看汤药熬得如何了。
  到了外间,却见何嬷嬷迎面走了过来。
  见云初面色凝重,何嬷嬷心头一紧,不由问道:“少夫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无事,我只是想去外头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何嬷嬷吁了一口气,道:“少夫人,夫人可是醒了?”
  “母亲眼下还睡着。”云初踌躇了一下,才道,“母亲许是梦见了什么,嘴里一直喊着‘律哥儿’。”
  闻言,何嬷嬷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悲悯地喟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命啊。”
  何嬷嬷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刚要说什么,便听见内室传来了侯夫人咳嗽声,何嬷嬷顿时没了旁的心思,步履匆忙地走了进去。
  云初想着主仆二人定是不喜有旁人在,索性去了屋外,看着丫鬟蹲在廊下煎药。
  丫鬟转头朝她望来,笑着道:“少夫人,这里烟大味儿重,仔细熏着您了,莫如您去外间坐坐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成。”
  云初笑着摆了摆手:“你放心煎药便是,无须在意我。”
  丫鬟这才不同她客气了,扭头继续煎药。
  云初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方才何嬷嬷感叹说——
  命啊。
  何嬷嬷指的是什么?
  夭折的律哥儿?抑或是痛失亲生儿子的侯夫人?
  “少夫人,汤药煎好了。”
  丫鬟的声音打断了云初的思绪。
  云初端着汤碗朝内室走。
  刚要撩帘子,隔着帘子便听见侯夫人和何嬷嬷压低了嗓门在谈话。
  声音极轻,应当是在说着私密话。
  此番情形下,她不便去打断她们,何况她本就带着些私心来的,想从侯夫人身上发现些有关前世的真相,故而便静静地站在外间等着。
  见侯夫人听不进劝,何嬷嬷隐忍地叹了口气,音量也跟着提高了些:“夫人,律哥儿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您合该想开些。若律哥儿泉下有知,也定不会愿意见您如此悲痛。”
  侯夫人带着一丝哭腔道:“今日是律哥儿的忌日,侯爷却早已不记得了。”
  “夫人,您莫要这样说,律哥儿是您的儿子,可他也是侯爷的亲骨肉。您觉着伤心,侯爷心里自然也是痛的,侯爷又怎会忘记律哥儿了呢?”
  侯夫人不听劝,自顾自道:“他哪还记得律哥儿?他以为他将行哥儿送到我屋里养着,我看在行哥儿跟律哥儿长得有几分像的份上,便能忘了律哥儿,不再伤痛了。”
  侯夫人抽抽噎噎了两下,语气带着几分幽怨,“他哪里懂得,我每每瞧见行哥儿那张脸,便总能想起我的律哥儿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夫人,律哥儿虽不在了,可您还有行哥儿和少夫人膝下承欢,我瞧着少夫人倒是个顶好的孩子,今日过来的时候,得知您病了,便留在屋里尽心侍奉着您,方才还去了屋外留心着您喝的汤药呢。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合该想开着些,不然长期以往,于您的身子也不利啊夫人!”
  屋里沉寂了下来,唯有侯夫人仍在低声地啜泣着,痛不欲生。
  “夫人,且不说少夫人,就说世子爷吧。他也算是老奴亲眼瞧着长大的,他虽性子清冷,沉默寡言的,但老奴想着,他终归是在咱兰雪堂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心里头何尝不孝顺您,不把您当作他的亲生母亲呢?”
  侯夫人却恹恹地道:“行哥儿他不是我儿子!”
第三十三章
  侯夫人抬眸看着何嬷嬷, 眼神绝望而空洞:“我只有一个儿子!”
  “侯爷自然是不稀罕我的律哥儿。”她红着眼眶,语气已然透着些歇斯底里,“反正律哥儿也好、行哥儿也罢, 都是他的儿子。”
  侯夫人揪着被角, “他以为什么?!他将行哥儿视为律哥儿, 我便也该学他那般淡然处之,将行哥儿认作是我的律哥儿吗?律哥儿是我十月怀胎, 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我还记得那年, 律哥儿才走,侯爷竟连问也不问我一声,便将行哥儿朝我屋里一塞, 嘴上还说着, 行哥儿是个懂事的, 又刚没了亲娘, 也是个可怜的,从今往后便由我来抚养, 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他凭什么?!”她嚎啕大哭, 直问到何嬷嬷的脸上, “何嬷嬷,你说他凭什么?!假的便是假的, 无论再怎么长得像,便是跟我的律哥儿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 行哥儿他永远都当不了我的律哥儿!”
  何嬷嬷叹息一声, 上前轻抚着侯夫人瘦弱的脊背。
  她是侯夫人的奶娘, 她怎会不知这些年来侯夫人心里有多煎熬。
  行哥儿不讨侯夫人的欢心, 侯爷又是个让人心寒的,每年律哥儿的忌日前后, 总是留宿姨娘的屋里,哪还有心思记起他的发妻和已夭折多年的嫡长子。
  有着三妻四妾、只图自己心里痛不痛快的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只是苦了侯夫人和行哥儿了。
  云初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转身便要离开。
  才转过身,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幽深的凤目中。
  谁能料到裴源行就站在她的身后。
  云初的指尖轻蜷了一下。
  也不知他在外间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云初握紧了手中的托盘,压下心底的那丝窘迫,进了内室。
  听见有人进来,何嬷嬷收回搭在侯夫人脊背上的手,讪讪地看着云初:“有劳少夫人了。”
  “何嬷嬷客气了,这原是我份内之事。”
  何嬷嬷上前几步,殷勤地伸手接过托盘:“由老奴来喂侯夫人喝药吧。”她勉强挤出个笑,“少夫人辛苦了,此处有老奴看着便够了,少夫人还是先回屋歇息去吧。”
  云初了然于胸。
  何嬷嬷不愿劳烦她固然是真,恐怕也有几分不想让她窥探到侯府私密事的心思在的。
  云初来到床榻前,向靠在迎枕上的侯夫人屈膝行了个礼:“母亲,您好好静养,初儿就先退下了。”
  侯夫人极轻地点了点头,面容仍带着几分憔悴:“快回去吧,这里有何嬷嬷伺候就行了。”
  云初掀帘走出内室,裴源行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仅怔忪了一瞬,便与他擦身而过。
  再过不久她便要离开这个侯府,府里的恩恩怨怨她管不了,也与她无关。
  她径直回了听雨居。
  踏进院门,留在听雨居的玉竹便向她迎面走来。
  她扶着云初进了屋,不解道:“少夫人,世子爷没跟您一道回来吗?”
  云初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他为何要跟我一道回来?”
  “少夫人,您有所不知,今早您去了兰雪堂没多久,世子爷便回了听雨居,见您不在屋里,便问奴婢您去了何处,奴婢说紫荆方才已传了话,侯夫人身子不适,少夫人去了兰雪堂侍疾。世子爷听奴婢如此说,转身便离开了听雨居,奴婢还以为世子爷是去兰雪堂找您去了。”
  云初顺势朝身后的方向望去,想起了僵立在外间的那道身影,静默片刻才开口道:“他……留在了兰雪堂。”
  玉竹点了点头道:“少夫人说得有道理,侯夫人是世子爷的母亲,侯夫人病了,世子爷服侍病中的侯夫人也是应当的。”
  云初不欲多谈此事,淡声道:“这会儿觉着有些干渴,替我倒杯热茶过来吧。”
  玉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憨憨一笑:“奴婢这便去给您倒茶去!”
  云初在临床的大炕上坐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裴源行找她是有何事。
  今日她去侍疾,其实是带着几分私心去的,没想到侯夫人一时悲伤过度,竟说了好些她不知道的事。
  前世福佑寺烧的那场大火,还有被人从外面锁死的门窗,皆证明了她死于那场大火绝非意外,而是蓄意被人害死的。
  跟她调换厢房的不外乎是太夫人或是侯夫人。
  今日她看到素日里端庄温柔的侯夫人,因着律哥儿的缘故,生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算是看出来了,侯夫人多年来一直甚是思念她的亲生儿子,半点不喜养在她屋里的庶子裴源行。
  饶是这样,她还是琢磨不透这一切跟她死于福佑寺那场大火又有何关系。
  可倘若就此认定想要害她性命的不是侯夫人而是太夫人,却又有个说不通的地方。
  先前青竹已查明了偷偷给她送来避子汤的是颐至堂的一等丫鬟春兰,春兰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背后有太夫人在指使她,就连裴源行的乳娘姚嬷嬷也亲口承认了避子汤乃是太夫人所为。
  太夫人给她下避子汤已有一段时日了,无非就是太夫人想要阻止她为裴源行诞下子嗣。
  太夫人有多厌恶她、太夫人的手段有多心狠手辣,她自然是领教过的,可即便如此,若说太夫人想要害她性命,她还是有些没法相信。
  倒不是她认为太夫人做不出这阴毒之事,只是谅必太夫人也不是个傻的,又怎会做出多此一举的事来。
  既是已经在打着绝她子嗣的念头了,待再过些时日,太夫人大可拿她无子一事治她个七出之罪,顺理成章地叫裴源行休了她,一旦腾出了正妻之位,不就能让盈儿姑娘堂堂正正地嫁进来了吗?
  拿子嗣一事作为休妻的理由,甚至还不用脏了太夫人自己的手。
  这笔账,精明如太夫人,又怎会算不清楚呢……
  天色黑得极快,酉时屋里便已掌了灯。
  裴源行仍未归来,云初也不再等他一道用饭,吩咐下人摆了饭,独自用了晚膳。
  沐浴过后,她看了一会儿香谱便睡下了。
  心里还在琢磨着前世的那场大火,翻来覆去了几次却依旧难以入眠。
  睁眼间,瞧见床幔前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她微一怔神便反应过来,应该是裴源行回来了。
  她阖上眼,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佯装已经睡了。
  很快净房里便响起了水声。
  片刻后,水声止住了,由远及近响起轻弱的脚步声,裴源行抬手掀开了床幔,轻手轻脚地躺了下来。
  清冽的沉水香从她身后袭来,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下一刻他便伸开手臂拦腰抱住了她,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
  云初顿时浑身一僵。
  他倒没有半点做那档子事的兴致,只是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处。
  慌乱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缓缓闭上了双眸。
  姨娘死了,将他一个人丢在了侯府;
  连多年来将他视为己出、如眼珠子般护着他的姚嬷嬷也背叛了他;
  而侯夫人,更是一刻都不曾将他当作过她的儿子。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
  幼年时的他还是真是蠢啊,好久后才意识到他不过是父亲强塞给嫡母、替大哥孝顺她,却多年来都没能讨得嫡母半点欢心的替身罢了。
  他眼眶逐渐转红,忍不住将怀里的人儿愈发抱紧了些。
  初儿,别离开我。
  即便为了前世的事怨着我、恨着我,也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
  身后的男人牢牢地将云初圈在怀里,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奇怪的很,裴源行分明一句话都没说,云初竟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浓浓的哀伤萦绕着。
  她一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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