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过一瞬,面上便恢复了平静:“让她进来吧。”
杜盈盈带着贴身丫鬟琥珀掀帘而入,初冬的寒意随着她们的身影一道钻进了屋里。
对上云初平静如水的目光,杜盈盈弯了弯唇,道:“盈儿不请自来,云初姐姐不会怪罪盈儿吧?”
云初不置可否,朝她微微颔首,招呼道:“盈儿姑娘快坐吧。”
杜盈盈愣了愣,才上前几步坐下了。
她托着腮,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摆设,道:“还是云初姐姐会过日子,这大冷天的,是该待在屋里偷个闲,今儿个外头可冷得很呢。”
她顿了顿,唇间的笑意愈发加深了,“盈儿见到云初姐姐的第一眼便倍感亲切,禁不住想要唤你一声姐姐,也盼着云初姐姐能将盈儿当作亲妹妹一般。云初姐姐,你不会觉得盈儿唐突吧?”
云初淡然一笑,扭头吩咐站在她身后的玉竹:“玉竹,快去端些茶点过来吧。”
玉竹应了声“是”退下了。
杜盈盈见云初不接她的话,眼底染上了些许窘意,心想,云初不如她最初认定的那般好糊弄。
“其实今日过来,盈儿是想着就生辰宴一事向云初姐姐请教请教。云初姐姐那日想必也听见祖母说了,祖母指名了要我帮衬着侯夫人一道筹办生辰宴。”
她揉了揉掌心里的帕子,“祖母虽是好意,只是盈儿以前也不曾操持过这些事,心想着云初姐姐定是比盈儿有经验得多,望云初姐姐能指点盈儿一二,也不算辜负祖母对盈儿的期待。”
端着茶点进屋的玉竹刚好听到了这番话,她抿了抿唇,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
盈儿姑娘这样子可真言不由衷,她都想吐了!
既是觉得自己不堪重任,那日太夫人发话的时候盈儿姑娘为何不推辞,如今巴巴地跑来听雨居,嘴上说着是要请教少夫人,实则还不是为了戳少夫人的心窝子,生怕少夫人忘了太夫人此次故意无视少夫人,不让她插手盈儿姑娘的生辰宴。
玉竹将热茶和几碟糕点逐一放在了桌上。
云初看了看杜盈盈:“盈儿姑娘,既然祖母要你跟着母亲多学学,你用心学便是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杜盈盈笑盈盈地道:“云初姐姐这般说,那盈儿便放心了。”
云初只笑不语,捻起一块玫瑰桃仁糕咬了一口。
杜盈盈也跟着拿了块荷花酥,看了一眼手中的糕点:“我倒不知源行哥哥也是爱吃甜的。此次来京的路上,源行哥哥回回都照着我的喜好差人备下饭菜,如今他倒是知道我的口味,我反倒不知他爱吃些什么了。云初姐姐,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
见云初光顾着吃玫瑰桃仁糕,她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些试探的意味,“云初姐姐,听下人们说,你跟源行哥哥已成亲三个月了,想来你定是清楚他素日里都爱吃些什么的,不如趁着今日有空提点盈儿几句,也免得盈儿闹出什么笑话来。”
云初拿起帕子擦了擦粘在手指上的碎屑,缓缓道:“盈儿姑娘,你是寿星,自然一切应当以你为重,旁的你无须去在意。”
杜盈盈唇间的笑意顿时僵了僵。
见状,玉竹心中的不屑更甚。
真该让侯府上上下下都瞧瞧盈儿姑娘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儿!
话还没说上几句呢,上来就跟少夫人姐妹相称,纵使世子爷和盈儿姑娘曾定下过婚约,可如今世子爷娶的人是少夫人,盈儿姑娘总该避避嫌才是,哪有擅自跑来世子爷和少夫人屋里,左一声‘云初姐姐’,右一声‘云初姐姐’地唤少夫人,这是赶着想做小啊,还动不动逮着机会在少夫人面前主动提起世子爷。
听着像是随口提起的琐碎小事,可仔细琢磨一下便可察觉到,盈儿姑娘哪句话不是在少夫人的心口上捅刀子。
世子爷待少夫人很是冷淡,侯府上上下下怕是没几人瞧不出来些端倪来,盈儿姑娘如今和太夫人住一处,太夫人又向来比旁人更不待见少夫人,想也知道定是没少在盈儿姑娘面前唠叨世子爷和少夫人不合的话,盈儿姑娘又怎会误以为世子爷和少夫人感情深厚呢?
许是杜盈盈也觉得有些无趣,说着说着便没了刚进屋那会儿的劲头,待吃完手中的那块糕点后,她站起身,道:“聊着聊着竟忘了时辰,祖母见不到我人又该担心我了。云初姐姐,盈儿改日再来看你吧。”
送杜盈盈和琥珀出了院子,玉竹抚了抚胸口,感叹道:“妈呀,这两人可算是走了。”
少夫人好端端地待在屋里不招谁惹谁,盈儿姑娘偏生要特意跑来听雨居,就为了在少夫人显摆世子爷待她有多好。
打算膈应谁呢?
几个时辰后,颐至堂那边便传来了消息,生生应了一句老话——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太夫人派了她身边的冯嬷嬷,要少夫人赶紧去一趟颐至堂,太夫人有话要问少夫人。
云初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光瞧冯嬷嬷的样子,便已猜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敢多耽搁,忙匆匆换了身衣裳,便跟着冯嬷嬷去了颐至堂。
刚进屋,还未来得及行礼,太夫人已带着一脸的怒气剜了她一眼。
“给我跪下!”
云初依言跪在了地上。
“听说今日盈儿去了听雨居?”
“回太夫人的话,盈儿姑娘的确去过听雨居。”
太夫人脸上的怒意分毫未减,直问到她脸上:“那我问你,盈儿去你屋里后,你们吃了什么,又喝了什么?你统统给我说个明白,别妄想着瞒我半句!”
“盈儿姑娘在我屋里只吃了一块荷花酥,还喝了半盏龙井茶,并不曾吃过什么旁的东西。”
“没吃过别的?!那盈儿怎会突然病得如此厉害?”
太夫人微眯了眯眼,“你确定你屋里的糕点和茶水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我的话!”
云初面上依旧保持着镇静:“云初并没有欺瞒祖母,那些茶点绝无任何不妥,盈儿姑娘吃了,云初也吃了,云初实在不知盈儿姑娘为何会身子不适。”
太夫人颤抖着手,指着云初大骂道:“你不知道?!我看你清楚得很!我平日里倒是小瞧你了,没料到你竟这般心肠歹毒,见我疼爱盈儿,又得知盈儿原跟行哥儿有过婚约,心里便恨极了盈儿,百般容不下她,趁她去你屋里,便在吃食里偷偷下了药想要害她,是也不是?”
跪在一旁的玉竹气得脸都红了,忙插嘴替云初声辩道:“太夫人,您真真冤枉少夫人了。奴婢从小跟着少夫人一起长大,少夫人一向心善,她断断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啊太夫人!”
太夫人不悦地皱起了眉,朝玉竹投去了凌厉的一瞥。
“主子说话,你当下人的插什么嘴!”
她转而又将矛头对准了云初:“好好好,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丫鬟?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在主子面前连半点规矩也没有。”
她偏头看向冯嬷嬷,“冯嬷嬷,这个丫鬟好生不懂规矩,你吩咐下去,杖打她二十大板,看她得了此番教训还敢不敢造次了?”
云初挺直的背僵滞了一下,心底瞬间涌上一丝慌乱。
二十大板真要打下去,玉竹就算不死也要被打残了。
她俯首向太夫人磕了个头,额头碰撞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
抬起头,额头上已泛起了一丝红色,适才还能保持住平静的语气里已透着几分哀求的意味:“是孙媳妇管教不严,还请祖母不要责罚她。”
太夫人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似是没有半点想要松口的意思。
“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教导玉竹,断不会再让她失了分寸,请太夫人能饶过玉竹这一回。”
云初知道自己并没在茶点里动过任何手脚,也感动于玉竹能壮胆出言袒护她,可她心里亦很清楚,在这偌大的侯府里,没人会帮她。
何况此次吩咐嬷嬷杖打玉竹的还是整个侯府身份最尊贵的太夫人。
太夫人若是愿信她,一早便会信了她的话,又怎会疑心至此?
倘若她一味地嘴倔,不主动向太夫人认错,玉竹定会被打得半死。
除非能搜集到足够多的证据以证清白,如若不然,纵使她说破了嘴皮也无人会信她。
太夫人是铁了心要定她的罪,又怎会耐下性子听她声辩呢?
冯嬷嬷来回看着太夫人和跪在地上的云初,迟疑着是该将玉竹拖下去杖打二十个板子,还是等太夫人发话了再作定夺。
迟疑间,裴源行撩起帘子步入屋内。
见来人是他,太夫人又开始当着他的面数落云初的种种不是。
“你瞧瞧她,不知道想个法子早日治好她的腿疾,倒有那闲心思去毒害旁人。幸好盈儿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吐泻了几回倒也无大碍,若是命薄些,岂不是给她害得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云初的眼睫轻颤了两下,抬眸望向裴源行。
第八章
太夫人毫无根据的指控云初已不在意了,嫁入侯府近三个月,太夫人的冷嘲热讽她听得还算少吗?
可她还是想知道,裴源行会怎么想,会如何决定。
他是否也如太夫人一般,认定她是个心肠歹毒的人,能做出下毒害人之事?
裴源行静静地回视着她,眼底的淡漠冷酷更甚。
太夫人咄咄逼人地问道:“行哥儿,依你的意思,你觉着该如何处置此事?”
云初紧抿着唇,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口。
须臾,男人在一片沉默中出了声:“依孙儿之见,不如罚她们主仆二人去祠堂跪两个时辰,让她们长个教训,免得往后再犯下什么过错!”
云初背部紧绷了一下,原本还在心底隐隐冒头的那丝期盼已悄然退去。
裴源行没追问过一句事情的原委,没让她辩白一句,便做出了定夺。
他跟太夫人一样,上来便认定是她在盈儿姑娘的茶点里下了药,却不曾疑心过,她也可能是被冤枉的,是被人蓄意栽赃陷害的。
或许是自嫁入侯府后她已几番对他失望,听到他开口罚她跪祠堂的那一瞬,云初并没觉得太过意外。
她只是暗笑自己为什么还会对他抱有哪怕是一丝的期盼。
成亲后的这三个月里,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如何待她的,她见识得还不够多吗,为何还要心存念想,奢望他会为了她这个处处碍他眼的妻子做些什么?
太夫人用力拍了下桌子,凌厉的目光扫向了跪在地上的云初:“还愣着做什么,杵在这里是等着被人拖下去?赶紧去给我跪祠堂!”
云初敛了敛眸,任由跪在一旁的玉竹搀扶着她起身,跟在冯嬷嬷的身后径直去了祠堂。
三人进了祠堂,冯嬷嬷毫无敬意地睨着云初,道:“少夫人,您好生在这里跪着吧,两个时辰后,老奴自会过来放你们离开。”
祠堂大门被冯嬷嬷牢牢关上,玉竹瞄了眼紧闭的大门,怕隔墙有耳,朝云初身边挪近了些,压低了嗓门说:“少夫人,吃食都是极干净极妥当的,奴婢一向当心,今日奴婢是亲眼看着厨娘在小厨房里准备茶点的,绝无被人偷偷下药的可能!”
云初安抚道:“你做事我自然放心,何况我自己也吃了那些糕饼和茶水,假使吃食里真被人动了手脚,不仅是盈儿姑娘,便是我自己,也定会吃了身子不适。”
玉竹眉头紧紧蹙起,嗓子又干又涩:“少夫人,那……”
“眼下此事还没什么证据掌握在手,你我虽信任彼此,可旁人却不会信。口说无凭,多说无益,待哪日查清楚了一切,才能洗脱我们的嫌疑。”
玉竹顿感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逐渐蔓延至全身。
证据哪是那么容易寻得的?
倘若真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少夫人,这会儿只怕那人早已得了风声,将自己留下的罪证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太夫人冤枉少夫人,就连世子爷也不信少夫人是清白的。
命少夫人在祠堂罚跪,这不是在打少夫人的脸吗?
少夫人患有腿疾,在侯府的日子已然过得很是艰难,为何侯府里的人还要将一桩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少夫人的头上?
玉竹的眼里涌上一层雾气,委屈巴巴道:“太夫人说的话实在难听得紧,她虽是侯府堂堂的老祖宗,可天底下也断没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少夫人,说起来您跟世子爷的这门亲事,还是侯府主动上门来求娶的,您才嫁进来多久哪,他们侯府转眼间就已这般瞧不起云家。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初老爷就不该答应下来这门婚事,少夫人若是嫁给了顾少爷,顾少爷断不会忍心让您过上这种糟心日子!”
侯府的人看不上少夫人,她还替少夫人觉着憋屈呢。
顾家大少爷和当时还是二姑娘的少夫人青梅竹马。一直以来,顾少爷对少夫人多番照拂,少夫人若是嫁给了顾少爷,定不会把日子过成如今这般。
云初朝祠堂大门方向投去匆匆的一瞥,随即又收回视线,轻声提醒道:“我知晓你替我抱屈,只是往后这话都别再提了,顾少爷与我之间清清白白,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又要多一层麻烦。”
玉竹忙伸手捂住嘴,点头应下了。
跪了许久未曾动过,腿脚开始隐隐发麻。
玉竹停下了揉膝盖的动作,心里猛地一惊。
她尚且如此,少夫人的脚还不知要如何难熬了。
她生恐云初的身子吃不消,忙开口问道:“少夫人,您的脚……可……还受得住?”
前两日,世子爷回了趟听雨居,将少夫人很是折腾了一番,那夜是她服侍少夫人沐浴的,曾亲眼瞧见少夫人的腿都红肿了起来。
昨晚少夫人送了宵夜给世子爷,被秋菱生生拦下,害得少夫人在书房门外站立了许久才让她进了书房。
今日又不知盈儿姑娘在哪儿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仔细查个明白,便将事情算到了少夫人的身上。
旁人便罢了,世子爷应是知道少夫人的腿脚肿得有多厉害的。
近来天气寒冷,她腿脚无恙在冰凉坚硬的地上跪上两个时辰尚且会觉得腿脚麻疼得厉害,何况是少夫人呢。
她侧脸望向云初,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少夫人,让奴婢帮你揉揉腿吧。”
云初回眸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鼻尖忍不住一酸。
她柔声道:“好,帮我揉揉吧。”
两人被冯嬷嬷从祠堂里放出来的时候,云初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好被玉竹及时接住了。
冯嬷嬷眼中露出了几分不屑之意,假意劝道:“少夫人既是腿脚不适,便赶紧回屋歇息去吧。”
玉竹紧咬着唇,垂眸看着脚下没吭声。
知道少夫人有腿疾还逼她跪祠堂,这会儿说这些假惺惺的话是想恶心谁呢?
罢了,何必跟冯嬷嬷一般见识,这侯府又有哪个是对少夫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