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沉甸甸的行囊走在坑坑洼洼的泥泞路面上,白马融进了周遭的昏黄,犹如跃金似的在画卷般展开的大漠沙砾里闪过浮光掠影,而后归于沉寂。
而他们的日子还在继续。
相隔数千里的萧寂远案上,放着一封字迹工整的书信。那字写得极为漂亮,行云流水、酣畅至极、说是名家书帖也不为过。
陛下:
未央宫一别,已是生死茫茫。昔年陛下之恩,臣铭感五内,不忘于怀。君子和而不同,乃平生一大快事也。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虽不得见面,心中却常念陛下安危。
今接朝廷诏书,拜臣护国将军。本该应诏到任,然臣本性愚钝,恐力不能及,万万不敢接此大任。若来日烽火又起,臣愿策马戍边关,但有驱驰,万死不辞。诺不轻许,故一诺千金,至死不违。
言不尽,臣顿首。
陈梓敬上
“他的字有这么好看吗?”萧寂远笑着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好在之后的几年里,再没有出过战事。慕容启继承王位后,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从此不与南阳往来。萧寂远收回了兵权,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开创了一代盛世,被誉为“千古明君。”
三年后,在临江的一间小茶馆里,众人正品茶谈笑时,门帘一卷,走进来一男一女。
那女子眉目柔和,身姿修长;那男子礼貌谦和,举止潇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一进来就拱了拱手,向茶客请教附近赏桂的好去处。
这样一对俊俏的佳偶,自然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其中一位热心肠的客人站起身,拍手笑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难怪来得晚了些。我在此地待了十几年,深知桂花习性。如今,桂花都快落了,还有什么可赏的呢?”
“纵是残桂,亦有可取之处。”那女子声音动听,好似珠玉鸣铛。“我想,桂花的香气一时半会应是散不尽的。”
“有见识。”跑堂的伙计哈哈大笑,顺手沏了一壶茶放在桌上,招呼道:“来,先喝几碗茶,喝完再说。”
“谢谢了。”陈梓盛情难却,便拉着江吟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茶馆里人声格外鼎沸,很快就无人注意角落里默默饮茶的两人。
江吟叩了叩桌面,低声道:“别忘了今日我们要和谢思秋他们在江上见面,倘若去晚了,楚空青会生气的。”
“赏完桂再去赴约,误不了时辰。”陈梓正要倒一杯茶,突然听见有人谈及了熟悉的名字。
“虽然当今圣上举贤任能、崇尚武学、勤加练兵、将才辈出;可是,百年内,想再出一个陈家,怕是难咯。”
“以往有白虎军在,边地再怎么动乱都不怕,人气齐、泰山移。”
“可惜,可惜。那名噪一时的白虎将军彻底没了个音讯,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总不至于抛下荣华富贵不要,去隐居山林、游历大江南北吧,奇怪得很。世道大乱时他一人抗着,太平盛世时反而无影无踪。”
陈梓听罢,忙对江吟道:“我们走吧,不然楚空青要等急了。”
“夸奖你的丰功伟绩还不乐意?”江吟流露出一抹笑意,“你可真难伺候。”
“求你了。”陈梓拖长语调,“他们一提到白虎军,我心里就隐隐作痛。一想到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埋骨边疆,我哪里高兴得起来,唯余愧疚。但求世上再无白虎将军,只有陈梓一个普通人而已。”
江吟没等陈梓说完,就立刻站了起来,牵过他的手。
“好,我们走吧,前面还有三秋桂子等着去看呢。天下风景这般好,与你同游,可真是一件幸事。”
两人相携而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