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说话的口音就是北方的。
第63章
对面一家跟张明花他们一样, 也是在京城上的车。
看着穿着与言谈,家里条件应当不错,这小女孩却瘦瘦的, 身体可能不是太好, 都上车半天了, 也没听她出过声音, 看来不怎么爱说话。
郑三斗昨晚没怎么睡, 跟老战友林占军聊了大半宿, 上车他见没什么事就靠在铺上闭目养神。
张明花坐在他身边,跟对面女人剪短的了过几句,闲着无事, 从包里找出一卷大红绸带。
这是她京城百货大楼买的,有好几种颜色,她随意取了一截,缠缠绕绕的, 手上很快出现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哇!姐姐, 这花好漂亮!”
对面小女孩,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稀奇,一盯着她手上的花。
张明花随便做着玩的, 见她喜欢就递了过去, “喜欢吗?送给你吧。”
她却不知,小女孩突然惊出这么一句, 她父母皆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神情颇有些激动。
直到小女孩伸出手, 女人才犹豫了一下,张口想要拒绝, 被旁边男人用眼神制止了。
“妈妈?”小女孩没接,回头看着眼底含着泪的女人。
“哎,怎么了灵灵?”女人嘴唇颤抖,自从出事后,女儿已经很久没这么大声叫过她妈妈了。
“姐姐要送我花。”灵灵眼里透着渴望,她很想要,但良好的教养使她不敢贸然伸手。
女人冲张明花笑了笑,“同志手真巧,花做得真漂亮。”
“我做着玩的,送给灵灵吧。”张明花再次将手里的大红绸花递过去。
“灵灵谢谢姐姐,不,应该是谢谢小姨才对。”女人看到闭目的郑三斗忙改口,这俩一看就是夫妻,让女儿叫姐姐不合适。
灵灵乖巧的点点头,“谢谢小姨。”然后才伸手接过红绸花。
“不用谢。”张明花对她笑了笑,这孩子可能是被什么事刺激的,有些自闭,不爱说话,她便试着跟她交谈。
“你叫灵灵吗?”
“嗯,我叫灵灵。”
“今年几岁啦?”
“我九岁啦,姐姐,这是什么花呀?这么漂亮。”
灵灵小手拖着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仔细的瞧着,她十分好奇对面的小姨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是月季花。”张明花没说是玫瑰花,她这世还没见过玫瑰花呢。
“月季花?红色的月季花?”
“嗯,还有粉色的呢。”张明花又拿出一卷粉色的绸带,取了一截,同样又做出一朵粉色的花递给她。
“谢谢小姨,我有两朵花啦,妈妈,送给你一朵吧,你要红色的还是要粉色的?”灵灵活泼极了。
“粉色的,妈妈喜欢粉色的。”
女人悄悄擦去眼泪,温和的笑着,一脸欣慰,女儿总算好了。
“灵灵,不送爸爸一朵?”
男人这时出声了,貌似有些吃醋,因为女儿不送花给他。
“爸爸也喜欢花?”
“爸爸喜欢灵灵送的花。”
“可我只有一朵了。”灵灵很是不舍,不过最后还是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看了看,又还给了女儿,“灵灵玩吧。”
他已经看明白了,就是用绸带随意叠出来的,只是有几分形似,并不是多逼真,不过图个稀罕而已,这些绸带看着到不错。
男人若有所思,随后又问道:“同志很会做手工。”看着年龄不大,没想到手这么巧。
“没有,没事儿打发时间随便做着玩的。”张明花谦虚的笑了笑
这男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话声音很好听,身上有那种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只是隐藏得非常好。
跟张明花说话时,他一直留意着女儿的举动,眼里带着疼爱,一看就是个慈父。
“你们这是到哪儿下车?”
“松榆县。”郑三斗坐起来了。
他就没睡实,也不敢睡实。
“那咱们离得不远,我们到省城,我在省城纺织厂工作。”男人有心攀谈,就先介绍自己道。
对面的女同志心地不错,看出他女儿不对,就耐心引导说话。
他女儿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郑三斗点点头,“我们是松榆县下面公社的,你女儿很乖巧。”
男人笑了笑,他三十多了,快四十了,前些年因为一些事情,影响了身体,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真是如珠似宝,女儿惊吓过度,整天沉闷不语,他比谁都难过。
这次去京城就是给女儿看病的,顺便散散心。
通过交谈,得知男人姓邵,女人姓何,都是省城当地人。
他们很感激张明花让灵灵开口说这么多话,这孩子仿佛瞬间就好了。
看来医生说得对,他们女儿根本就没什么病,只是一时心情不好,遇到开心事马上就好了。
在一起熟悉了,灵灵还主动坐到张明花身边,看着她做绸带花,还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跟她着学。
张明花就耐心的教她。
下车时,灵灵已经能做出一朵不错的花来,还送给了爸爸……
火车停靠在松榆站台,张明花跟郑三斗随着流动的人群下了车。
他们东西不少,大包小裹的,在县城没多做停留,直接回家了,不过先到的马家沟。
把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送了,还有张明花一直惦记着房子的事。
打电话时她没多问,只知道她家房子还是卖给了她大伯,按照现在的行情,大队长给作的价——五百五。
这价钱不高,也不算低,主要是有三间房子的年头多了些。
不过张家前后院都宽敞,一排五间都是正房,西边两间新盖的还没超过五年,村里很多人都有心要买。
这不是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包产到户了,村里分家的越来越多。
杨会计把钱都准备好了。
“妈,那怎么最后还是卖给我大伯家了?”张明花把给娘家人带的礼物一股脑放到炕上。
郑三斗去新房子那边了,她爸跟大哥都在那边呢。
“你大伯本来就有心要,又嫌价太高,手里钱不够,想先欠着,你爸同意了。”
陈秀珍看着炕上这一堆东西,不禁皱起眉来,这败家闺女,这是把商店给搬家来了。
“妈你试试,我给买的羊毛衫,还有皮鞋,看看小不小。”张明花只当没看到她妈皱起的眉头,催道。
“嫂子,这些是给壮壮跟月月的,还有你跟我哥的。”
她给家里人都买了皮鞋,还有两包东西走的邮递,还在路上没到呢。
刘美娟刚把月月哄睡放下,壮壮拿着姑姑买的玩具小汽车在炕里玩。
“明花,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也太破费了,不过日子啦?”
一双皮鞋要好几十,还有衣服玩具,炕上这一堆没个几百块下不来。
刘美娟看着都替小姑子心疼,钱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难得去趟京城,怎么能空着手回来?这还有几盒点心,一会儿给奶送去,妈,那你就同意了?”
张明花聪明的开始转移话题。
陈秀珍瞪了她一眼,她心里当然不乐意,她不想把房子卖给大房。
钱先欠着不说,卖给大房还比别人少五十,张长贵说了,毕竟是亲兄弟,不能丁是丁,卯是卯的。
钱不着急,啥时候有啥时候给。
陈秀珍不乐意能怎么办?家里大事儿都是张长贵做主。
“那我大伯怎么说的?”就看着她妈闹腾?张明花打开包装,拿出水蓝色的羊毛衫在她妈身上比量,看着不能小了,她当时特意要的大一码。
这颜色陈秀珍还挺喜欢的,也跟着比量,“他能怎么说?见我不高兴就先给了二百块钱,说这钱本来是要还你三叔的,先给咱们家了,剩下的钱让你堂哥他们还。”
“这么一来,欠咱家钱的就是我二堂哥和三堂哥了。”
“不是,老二不同意,不想还饥荒,分出来的是老大跟老三。”
陈秀珍把羊毛衫穿上了,稍稍肥了一点,这样好,里面还能套线衣。
“要不我说大房两口子心眼子多呢,连儿子都算计,也是老七还没结婚呢,现在就闹分家,想分家就还饥荒,怕还饥荒就别分家。”
陈秀珍挺佩服大房两口子,跟儿子也耍心眼子。
于氏也有魄力,愣是同意了,没办法,谁叫她生了四个孩子,大丫都快十岁了,还跟父母睡在一铺炕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大堂嫂那人其实还凑合,你看咱家有啥事,哪怕是装装样子大房别人也不来,就她脸皮厚回回来。”
张明花说着笑了,“分出来其实也好,自己过多消停。”
“话是这么说,可三百块钱饥荒,哥俩一人一半,也有一百五呢,不一定要还到什么时候。”
陈秀珍叹了口气,这房子卖的憋屈,钱一时半会是收不回来了。
“你也打岔,我还没说你呢,咋买这么多东西?钱多你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省着点吧!”
又是衣服又是鞋的,左一包又一包,得亏女婿人大量,不然还不得干仗?哪有出嫁闺女这么贴补娘家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买了几件衣服,妈你可别絮叨了。”从她进门就皱眉毛瞪眼睛的,刚才好不容易用房子的事岔开了,这又想起来了。
“你个败家闺女,我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三斗,回头你管着她点,看哪天把家底给你败光了!”
陈秀珍生气了,大声提醒刚进屋的郑三斗,“存折藏起来,不给她!”
郑三斗听得直乐,“妈,也没花多少钱,放心,我看着她呢。”
自己媳妇自己宠,有钱随便花。
陈秀珍笑了,人家小两口子的事她才不管呢,就是随口一说。
低头接着看明花给她买的羊毛衫,是越看越喜欢,不过得留着出门穿,平时她可舍不得。
张明花不管她啥时候穿,去三叔家看了看她奶,就跟郑三斗回家了。
到家时已经下午了。
他们六七天不在,郑向阳每天都会过来给喂猪喂鸡,顺便看家。
除了屋里落了一层灰,家里没什么变化,两人把家里收拾了一下。
郑三斗拎着从京城带回来的点心出来,给几位老太爷送去。
见他回来了,郑连友拉着他到屋里说话,郑小玲这次差几分没考上大学,已经回学校去复读了。
家里除了小孙子没别的孩子,叔侄俩难得安静的说会儿话。
“三斗,农机站那边你是怎么想的?”要秋收了,农机站也忙起来。
“他们又来电话了?”
“这几天你不在家,来好几次电话了,想让你过去帮几天忙。”
郑连友手上拿着三斗给他买回来的烟,关心的问道:“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就在生产队这么混着了?”
他这个侄子有本事,可这么混日子太可惜了。
郑三斗想了想,回道:“去帮忙行,长干还是算了。”
去京城前魏哥就说过,等他回来上外地进批货,要他一块跟着去。
他也想出去看看,然后琢磨干点什么,不会一直混日子的。
他媳妇还打算在京城买房子呢,他得努力挣钱才行。
“那就不去,庙小妖风大,屁事一堆。”农机站那帮人经常勾心斗角的,郑连友也不勉强他去。
“郑老四兄弟俩搬走了。”不搬不行,整天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的。
尤其那些从前跟郑连山关系好的,是一心护着郑三斗,那些日子见郑老四兄弟俩一回就骂一回,还有人往院子里丢臭狗屎,把尤翠花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没办法只能搬走,不过去别的大队根本没人要他们,只能搬去北边公社的穷山沟子里。
郑三斗听了,很是不在意的笑了笑:“就他们那样的,只会窝里横,干啥啥不行,搬哪儿去都白扯。”
虽然没有证据,他还是怀疑当年他爸的死跟郑连启有关系。
出事那天他不在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去玩时他爸人还好好的,回来就躺在门板子上了。
当时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人木木呆呆的,不相信他爸就那么没了。
“七叔,我爷爷为什么不告诉我,郑连启不是我亲二叔?”郑三斗想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
明知道郑连启不是个好东西,爷爷为什么还要瞒着他?
郑连友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感慨道:“你爷爷拿郑连启当亲儿子养。”
早些年,他大堂哥出去打仗好几年没有音讯,家里都以为人没了,他大伯当时一个鳏夫,没了媳妇,又没了儿子,可不就把捡来的当成寄托。
再说从小养大的,跟亲生的没两样,甚至比亲生的还偏疼。
“七叔,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郑三斗定定的看着郑连友。
郑连友摇摇头,“当时只有你爷爷在场,七叔也不知道,好像是郑连启偷了什么东西,被你妈抓到了,两人撕巴起来,动静闹得挺大的。”
我闻讯赶到时,你爸已经不行了,真的是被气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口,你几个叔爷爷也不相信,好好的人就没了,特意找大夫来检查过,三斗,你放下吧,别在耿耿于怀了。”
郑连友难受的劝了几句,当年他也怀疑堂哥是被害死的,可身上真的没有伤口,就是被气大发范了心疾。
要是在城里,赶紧送医院也许还能抢救一下,在乡下,交通不好,当时人没等抬出村子就没了。
当时多少人遗憾,惋惜,可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
郑三斗没吱声,当兵多年,他见惯了生死,也不畏惧生死,却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父亲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