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赤脚大夫装模作样给温僖贵妃开了些药方子,这才退了下去。
其实自己这病有没有解药,温僖贵妃比谁都清楚,早已不报什么希望,只吩咐孙院正给她开些健脾养胃的方子,毕竟她得早日将身子养好才是,不然还真一辈子都躺在床上不成?
阿灵阿却对这位赤脚大夫寄予厚望,“……姐姐,这人很是厉害,说是能起死回生,想必也能医好你的病,你也别担心,就算这人不行,咱们再继续替你找别的大夫就是了。”
这话听的温僖贵妃直摆手,抬头一看,却见着阿灵阿颈脖处有几道伤痕,不由道:“你脖子怎么了?”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阿灵阿就来气,浑然不顾出发之前家里人叮嘱他莫要将他那些糟心事儿说给温僖贵妃听,没好气道:“还能怎么了?都是被那贱妇挠的!”
“乌雅氏前些日子生下个儿子,我原想着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对他们家从前做的那些事既往不咎,可她倒好,见我与她和颜悦色几分,竟蹬鼻子上脸起来,趁我去了金陵几日,发落了我房里的几个丫鬟,还命其名曰孩子长大后影响不好,会跟着我有样学样。”
“这叫什么话?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他是越说越来气,“我一怒之下动手打了她,她也不是什么好鸟,将我身上脸上都挠伤了,更是抱着孩子要去跳湖,闹了大半夜……”
纵然他知道乌雅·绣苗使的是苦肉计,可家中也有人不知道啊,比如他的额娘。
纵然钮祜禄老福晋一向不喜欢乌雅·绣苗,却也是疼惜孙儿的。
温僖贵妃听闻这事儿是一点都不意外,扫了他一眼:“你也是当阿玛的人了,好端端的去金陵做什么?”
阿灵阿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就是去听听曲儿。”
温僖贵妃哪里不知道金陵美人儿多,那淮阳河畔多是胭脂堆,知道他肯定是去寻花问柳。
她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阿灵阿就开口道:“说起来这门亲事都要怪储秀宫那个贱妇,若不是她,我哪里会娶乌雅氏这个毒妇进门?”
说着,他更是压低了声音:“姐姐,难道这笔帐就这样算了?”
温僖贵妃已经几个月没下床了,她也曾试过下床走路,可刚走没几步就眼前发黑,饿的难受,偏偏又吃不下什么东西。
这等滋味,实在难受。
温僖贵妃每难受一次,心底对映微的恨便更深一分,如今冷笑着道:“怎么能就这样算了?本宫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
顿了顿,她敛住心神道:“从前是咱们太莽撞了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这笔帐,本宫会与她慢慢算。”
她向来记仇又护短,当即又给阿灵阿出主意如何整治乌雅·绣苗。
到了最后,阿灵阿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没几日,德妃又派人问映微可否准乌雅·绣苗进宫。
映微自是连连答应。
她想也不想都知道这两人是轮番进宫搬救兵来了,她是看戏不怕台高,哪里有不答应的?
映微虽不知道乌雅·绣苗与德妃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听说乌雅·绣苗进宫时脸上带着伤,眼睛红红的,也知道她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乌雅·绣苗也是好面子的,若非日子过不下去,哪里肯进宫找德妃做主?实在是阿灵阿行事太过分了。
原来阿灵阿说她善妒,说她教不好孩子,将孩子从她身边抱走,更不准她见孩子,她也闹过,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乌雅·绣苗有个不成器的阿玛,从小也是连骂带打挨过来的,并不十分惧怕这些,可她万万没想到但凡她对阿灵阿有所不从,阿灵阿就冲着她的孩子下手。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阿灵阿身边女人不断,如今有身孕的女人都有两个,因不喜乌雅·绣苗,更想着若不是这个孩子,他哪里会与乌雅·绣苗成亲?不恨这个孩子就不错了,又怎会喜欢这个孩子?
在永和宫,乌雅·绣苗哭的是泣不成声。
德妃虽有心想帮乌雅·绣苗,但乌雅·绣苗嫁的可不是寻常人家,而是钮祜禄一族,她也是有心无力。
德妃也是心疼妹妹的,到最后怪来怪去,总不会怪到自己头上,与温僖贵妃一样,将这笔帐怪到了映微头上。
映微虽不知情,却也能想到她们是何种德行。
但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小庶妃,只命温僖贵妃与永和宫的眼线继续盯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告诉她就是了。
因弟弟妹妹的亲事,德妃与温僖贵妃关系愈发严峻,以至于纵然温僖贵妃身子一日日好转起来,德妃只派人送了些东西过去,一次都没去过永寿宫。
兴许是恨意支撑着温僖贵妃振作起来,又或许是是西藏那赤脚大夫瞎猫碰到死耗子,开出的药方子当真有些作用……温僖贵妃的病情略有些好转,勉强能下床走会路了,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
但温僖贵妃一向好强,面上仔细擦了脂粉,若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几分病态。
温僖贵妃“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她分明记得当初太皇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如今她身子不好,主持六宫的权力暂交由映微……那是不是等着她病好之后,这凤印就能还给她了?
温僖贵妃自觉自己话说的委婉,但太皇太后却没这样觉得,扫了她一眼,瞧她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青筋凸起,只觉得自己还是将话说清楚比较好:“……虽说如今你身子好了不少,可先将身子养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务之急你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至于主理六宫一事,原先你是贵妃,平贵妃只是妃,由她暂代你主理六宫一职,但如今平贵妃与你平起平坐,更将六宫上下料理的井井有条,哀家想着你就安心养病吧。”
温僖贵妃脸上笑容一滞。
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希望都看不到了,若换成从前她定会连连附和太皇太后的话,可如今,她觉得就算再乖觉,再听话,太皇太后也好,皇上也罢,眼里心里都不会再有她。
索性她大着胆子看向太皇太后,苦笑一声道:“您这话说的也对,原先您也好,还是皇上也好,对臣妾都不太满意。”
“自佟佳皇后去世之后,后宫上下只有臣妾一个贵妃,您们也别无选择,如今多了个平贵妃,臣妾觉得自己这贵妃不当也罢……”
她竟还耍起小性子来了?
太皇太后面色略有些不悦,当初温僖贵妃这位置就来的不明不顺,她老人家只想着孩子是无辜的,未曾计较过,谁知如今温僖贵妃竟还拿乔起来。
太皇太后一贯是吃软不吃硬的,当即就冷声道:“怎么,你觉得这个贵妃当的还委屈你了……”
温僖贵妃就算再傻再冲动,也听出这话中的不悦来,知道下一刻她若再不认错,太皇太后一怒之下,罢了她的贵妃之位都有可能。
她忙道:“臣妾不敢觉得委屈。”
太皇太后是眉头愈皱,冷声道:“不是不觉得委屈,是不敢觉得委屈?”
“温僖贵妃啊,人呐,活这一辈子要懂得知足,你是托了你姐姐的福一入宫就捞了个贵妃,若换成寻常妃嫔那样,从庶妃当起,岂不是对皇上和哀家更是心生怨怼?”
“你若觉得这个贵妃当的委屈你了,不如就好生在永寿宫养病……”
温僖贵妃顿时吓得跪了下来,更是连声认错。
太皇太后想着她也是个可怜的,并未与她较真,敲打她几句后这才要她离开。
等着温僖贵妃从慈宁宫出来时,不知道是心情抑郁所致,还是出来久了劳累所致,脸色苍白,若不是扶着採云姑姑的手,几乎路都要走不动了。
採云姑姑低声道:“娘娘,奴才这就命人抬一架步撵过来……”
第79章
温僖贵妃并未接话, 只抬头看天,秋日的天气正是晴朗,万里无云, 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只苦笑一声, 自顾自道:“天还是这个天, 紫禁城也还是这个紫禁城, 本宫记得当年第一次进宫看姐姐时, 第一次见长长的宫道, 第一次见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黄色的琉璃瓦,本宫如今回想起来都还记得它闪闪发光的样子, 甚至觉得紫禁城里的天都比外头要更蓝些。”
“那时候,本宫只想,若有朝一日也能进宫就好了,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如今这些东西唾手可得,可本宫却怀念起家里的日子来……”
怀念家中属于自己的那方小院,怀念疼惜自己的家人, 怀念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明明才二十岁出头啊, 这心境却如同百岁垂暮老人,只觉得日子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採云姑姑跟在温僖贵妃身边也有几年的时间, 第一次见到她面色如此, 就好像到了弥留之际, 无欲无求的老人一般。
这等话,她好似听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也说过。
还记得当初孝昭仁皇后说起这话时, 她是衷心相劝,说到伤心处,主仆两人是一齐掉眼泪。
只是啊,人心都是肉做的,温僖贵妃对她如何,她心里清楚的很,自不会像对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採云姑姑低着头没有说话。
温僖贵妃微微叹了口气,再没多言,等着步撵抬过来,上了步撵就走了。
今日之事,好似是压倒温僖贵妃的最后一根稻草,回去之后又是好几日没下床,更是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若是映微与她一样病了,是不是这主理六宫的权力与凤印又要回到她的手上?
她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更想着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映微极喜欢孩子,不管是当初的太子,还是后来的四阿哥与六公主,映微一向视若己出。
但在她看来,这人最疼爱却莫过于自己的亲生孩子,若是十二阿哥有个三长两短,映微也会一蹶不振。
一想到这儿,温僖贵妃心里就激动得很,俨然忘了自己与阿灵阿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
採云姑姑连劝都没劝,当即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只是如今储秀宫上下的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储秀宫已被治理的宛如铁桶一般。
没过几日,就连一向马虎的阿圆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偷偷与映微道:“……娘娘,这几日奴才发现十二阿哥身边有个乳娘不大对劲。”
正陪着十二阿哥玩耍的映微与春萍对视一眼,这才道:“怎么不对劲了?”
便是屋内只有映微与春萍,十二阿哥,但阿圆还是不大放心,瞧外头扫了眼,见外间也没人,声音依旧低了低:“娘娘可记得十二阿哥身边的王乳娘?虽说十二阿哥身边有四个乳娘,可这人最得十二阿哥喜欢,您先前还夸过他对十二阿哥最上心了。”
“前几日开始奴才就察觉她有时候会发呆,昨日傍晚更瞧见她眼眶红红的,奴才觉得不对,问她怎么了,您猜她怎么说?”
说到这儿,阿圆摇摇头道:“她说她想念家中的孩子。”
映微目光中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含笑道:“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们这些当乳娘的都是家境贫寒,生下孩子不久的,想念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自然不是。”阿圆正色道:“娘娘您想啊,若王乳娘当真想孩子,也是刚开始与孩子分离时舍不得,十二阿哥这都四五个月了,好端端的为何会想念家中孩子?况且方才奴才问她可是家中孩子病了,她又说没有,不是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说着,她更是正色道:“娘娘,奴才觉得事关十二阿哥,不能不小心些,春萍姐姐先前时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为小心起见,奴才觉得还是先让王乳娘离十二阿哥远些比较好。”
“纵然如今十二阿哥最喜欢她,可小心些总是好的,再说了,十二阿哥身边还有三个乳娘了,您派人去查一查,若那王乳娘没不对劲的地方,再要她继续照顾十二阿哥也不迟。”
她一贯是个喜欢说笑的,如今说起这件事来脸色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谁知道她这话刚说完,映微不仅没有当回事,甚至还笑了起来。
不光映微如此,一旁的春萍也是面色含笑:“没想到咱们的阿圆也能独当一面了。”
映微也跟着道:“本宫说的没错吧,所有人都是要靠历练的。”
说着,她更是看向春萍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愿嫁人,就怕本宫身边离了你不行,你看,阿圆也这般厉害了。”
这话说的阿圆宛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春萍,再看看映微道:“娘娘,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奴才哪里说错了,奴才真觉得那王乳娘有些不对劲……”
映微摇摇头,看向阿圆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你没错,你做的很对,一荣俱荣,一荣俱荣,你们也是储秀宫的一份子,如此尽心尽力是好事儿。”
“只有咱们储秀宫上下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使,众人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咱们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什么魑魅魍魉都伤不了咱们分毫……”
“对。”阿圆重重点点头。
她向来是个马虎的性子,被映微这样一说,倒忘了追问映微为何对王乳娘的事儿不上心了。
又刚好有小宫女进来问她小厨房的事儿,她便匆匆茫茫下去了。
等着屋子里没了旁人,映微这才道:“採云姑姑那边可有递话过来?”
是了,採云姑姑已经反水,是映微的人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归功于温僖贵妃。
要知道当初的採云姑姑也是忠心耿耿,若非温僖贵妃将奴才不当人,採云姑姑也不会看不到希望,心灰意冷之下投靠了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