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她笑道:“今日内务府送来了一条鲜美的鳜鱼, 不如要小厨房蒸了吃?这个时候的鳜鱼很是鲜美!”
鳜鱼!
皇上一听到鳜鱼就想到了鳜鱼羹, 想到了太后这几日病了,太后身子不适,他自然要去瞧瞧, 谁知道太后的脾气也上来了,竟避而不见。
这几日温僖贵妃在寿康宫侍疾,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若肯给了台阶给太后下,要映微前去侍疾,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他清楚的很, 太后哪里是要映微去侍疾,不过是想撒气而已,他如何会答应?
再加上近来宜妃也在皇上跟前狠狠哭过一场,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他偏心, 眼里心里只有映微与六公主, 完全没有他们……
再加上半点分寸没有的两位舅舅,皇上只觉得头疼, 从前有太皇太后在紫禁城坐镇, 大事小事有她老人家压着, 她老人家一旦离开紫禁城,这些魑魅魍魉都冒了出来, 他这才明白太皇太后原先话中的意思——后宫之中有个当家作主,镇得住场面的皇后有多么重要。
皇上摆摆手道:“不必了,朕……不想吃鳜鱼,你要小厨房准备些别的吧。”
说着,他又道:“这几日朕有些上火,上次你要小厨房做的那道冬瓜虾丸汤不错。”
映微连声应下,继而劝皇上道:“臣妾知道皇上朝中事忙,可证实再重要,也没有您身子重要,太皇太后离宫之前还专程叮嘱过臣妾,要臣妾好好盯着您,若是您不肯好好吃饭不肯好好睡觉,要臣妾给她老人家写信,您如此不听话,您说这信儿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顿了顿,她更是玩笑道:“若是不写,等着到时候太皇太后回宫了,找臣妾算账怎么办?”
皇上被她逗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若老祖宗找你算账,自有朕给你当家作主。”
他握住映微的手,喟叹一声:“若他们都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说来他更觉好笑,他不奢望这些人像映微一样能够开解他,逗他开心,不给他添乱就好了。
想及此,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想当年先帝还在时独宠董鄂太妃,皇额娘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两位舅舅时常托人送银子进宫,难得见到朕一面,更是将朕高高举起逗朕开心,更是与朕说朕是顶天立地的儿郎,要学会保护皇额娘。”
“朕更记得有一次先帝开恩,准皇额娘带朕回去省亲,那是朕第一次去佟佳府上,与众位表兄弟姐妹相处的十分好,所有人待朕都和蔼极了,再回来的路上朕还与皇额娘说若朕生在佟佳一族就好了。”
“再后来,先皇驾崩,朕登基继承大统,皇额娘去世,鳌拜等人把持朝政……那时候,朕与老祖宗的日子十分难过,可两位舅舅却在朝中周旋,更是进宫与朕说要朕不要害怕,他们临终前答应过皇额娘会好生护着朕,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会支持朕的……”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摇摇头:“朕也是看在两位舅舅的面子上才对佟佳皇贵妃做的许多事没有深究到底,从前他们对朕的好,朕从未忘过,待朕亲政后更是百倍奉还,不想却是养虎为患,如今他们也学着鳌拜想要拿捏起朕来。”
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因年幼丧父丧母,对亲情向来看的极重,不然若真想要冲佟佳一族下手,还怕没有机会吗?
言语中,映微能够感受到皇上的无助,低声道:“人心都是会变的,您做的已经够好了。”
旁人兴许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的,皇上当初乃是真心想过立佟佳皇贵妃为后,却是佟佳皇贵妃作茧自缚,错失了皇后之位。
很快顾问行派去承乾宫的人就回来了,战战兢兢跪地道:“……两位国舅爷说皇上您先忙着,他们且在承乾宫等着您,您什么时候忙完再过去就是了!”
这下就连映微觉得佟国纲与佟国维这两位国舅爷太猖狂了些,下意识看向皇上,只见皇上怒极反笑,索性站起身道:“那朕就去会会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对这两位舅舅的好脾气已经到了底。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两位舅舅的打算,无非是见着佟佳皇贵妃不得宠,再给他塞一个佟佳一族的女儿来,先前他已经委婉拒绝,可两位舅舅却借着照顾佟佳皇贵妃这个理由不由分说将人送进宫来。
待皇上走进承乾宫内间时,虽说佟佳皇贵妃正在养胎,但屋子里却是十分热闹。
佟国纲与佟国维两人正坐在炕上陪着佟佳皇贵妃说话,在屋子里的还有佟佳格格,虽说这人性子柔顺,对佟佳皇贵妃十分敬重,但佟佳皇贵妃却还是心如死灰。
早先她知道家族打算时,哭过也闹过,却于事无补,如今知道自己已是一枚弃子,满心只愿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生下儿子,兴许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对自己怜惜几分。
皇上一进来,众人就齐齐上前请安。
皇上看向正欲起身的佟佳皇贵妃,淡淡道:“你身子向来不好,如今又有身孕,安心歇着吧!”
说着,他更不免问起近来佟佳皇贵妃身子如何。
说来佟佳皇贵妃也是可怜,自四阿哥搬去储秀宫之后,皇上倒也时常派人前来探望或送些赏赐,可他却是第一次过来。
当即佟佳皇贵妃就忍着眼中酸涩之意,柔声道:“多谢皇上挂怀,臣妾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皇上点点头,眼神继而扫向两位舅舅,最后更是落在佟国纲面上,他是知道自己这个舅舅向来主意很大,淡淡道:“不知道舅舅这样匆匆忙喊朕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他心里不悦,佟国纲心里又何尝高兴?
佟国纲想着原先就是妹妹当皇太后时,也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想当年自己这位外甥能够掌权,他也是功不可没,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如今竟将他们一晾就是一两个时辰。
佟国纲在家也好,还是在朝廷也罢,就差被人供起来,如今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忘了:“皇上这话说的,臣实在心里惶恐,臣不光是您的臣子,也是您的舅舅,普天之下,舅舅想要见上外甥一面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皇上莫要以为臣不知道,您说着是公务繁忙,实则怕是去了储秀宫吧!”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笑,看似玩笑,实则在场之人没有一人笑的出来。
佟国纲像没看到弟弟佟国维一个劲儿冲自己使眼色似的,自顾自道:“说起来后宫中那么多女人,可唯有皇贵妃娘娘与您最为亲厚,如今她有孕在身,您多少也该来看看她才是。”
皇上坐在炕上,含笑看着佟国纲。
还未等他来得及开口,佟国维忙岔开话题道:“大哥说的这叫什么话?皇上虽是皇贵妃娘娘的表兄,但更是整个紫禁城所有女人的天,哪里有只来承乾宫的道理?”
见佟国纲还要说话,他连忙道:“皇上,方才小厨房送了茯苓饼,臣记得您素来爱吃茯苓饼,不如您尝尝看?”
皇上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谁知他刚吃了几块茯苓饼,嫌自己命大的佟国纲又开始说话来:“说起来皇贵妃娘娘如今有孕,臣等乃是外男,实在不便时常进宫探望皇贵妃娘娘一二,臣先前斗胆情皇上答应皇贵妃娘娘幼妹进宫照顾,但如今臣也听闻了些流言,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长久住在宫中不便,所以还请皇上能否赏个恩典下来……”
皇上的不悦已到达顶峰,茯苓饼往盘子里一丢,冷声道:“朕看这就是舅舅今日前来的意图吧?”
说着,他更是站起身吩咐道:“顾问行,传朕的旨意,即日起封佟佳这位日表妹为贵人,入住承乾宫。”
等着安排妥当,他这才看向佟国纲,声音冷冰冰的:“不知道舅舅这下可满意了?”
从始至终,他连看都没看那位佟佳表妹一眼。
佟国纲这才惊觉皇上已经动怒,可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认罪时,皇上已大步流星离开了承乾宫。
佟国维见状不免埋怨了他几句,可他向来说一不二惯了的,没好气道:“……如今我话已出口,还能怎么办?我看皇上年纪越大,却是越来越小气了,若是太后娘娘尚在世,他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们,说到底,还是后宫之中咱们家的人不得宠。”
这番指桑骂槐的话佟佳皇贵妃像没听见似的,只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言不发。
***
翌日一早,映微在永寿宫就见到了这位新晋的佟佳贵人。
不光她好奇,阖宫上下都对她拭目以待,甚至温僖贵妃知晓今日佟佳贵人要前来永寿宫请安,衣裳首饰与妆容都比往日更耀眼些,好像如此方能显示出如今她的超然地位来。
但映微万万没想到,这位佟佳贵人看着是个胆子小的。
一进门就垂头含胸,请安时声音也像蚊子嗡似的,只是她这容貌再加上刻意的打扮,远远瞧去,的确是与映微有六七成相似。
可映微瞧这位佟佳贵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只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特别是当惠妃说“东施效颦”之类的话时,那佟佳贵人更是双颊通红,瞧那架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映微更觉得好笑,难道在佟国纲等人心里,她就是凭着这皮囊才得皇上的喜欢吗?
平心而论,若论容貌,她算出众,可在美人如云的紫禁城中,却不是最美的,宜妃明艳,德妃秀丽,就连略有些年纪的惠妃都有些风韵……以色侍人终不长久,这个道理,只怕佟佳一族无人明白。
一时间,温僖贵妃看向佟佳贵人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轻视:“……都是自家姐妹,佟佳贵人不必拘谨,惠妃也就心直口快些,你不必在意,虽说如今你在承乾宫内照顾皇贵妃娘娘,可若闲来无事也可以多出来走走。”
佟佳贵人小声应是,待落座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见无人再注意自己,她偷偷打量了映微一眼,不瞧不打紧,一瞧更觉自己被这人衬到了泥里,脑海中当即冒出“画虎不成反成犬”这话来。
映微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扭头一看,刚好对上佟佳贵人的目光,只见佟佳贵人宛如受惊小鹿似的低下头,只微微一笑。
这人可怜不可怜的,与她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这位佟佳贵人宛如昙花一现一般,在众人跟前露面之后很快就无人注意,毕竟众妃嫔动动脚趾头都想得到皇上不会宠爱这样一号人的。
映微更不会将这样一位佟佳贵人放在心上,日日勤学苦练,最终得了皇上夸赞,直说她骑射在后宫中乃是头一份儿。
等着中秋节刚过,皇上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木兰围场狩猎。
不光映微高兴,整个后宫许多人都高兴起来,一来有些妃嫔伴随圣驾,也能前去木兰围场小住几日,二来皇上已好几年没去木兰围场狩猎,先前阿哥们还小,皇上狩猎并未带着他们,但如今太子并两位阿哥都已开始上骑射课,所以惠妃与荣妃都想着自己儿子此次狩猎能够挣个好彩头。
在映微的请求下,四阿哥也得了一匹自己的小马驹。
皇上原是不大放心要四阿哥骑马的,谁知映微却道:“……皇上大可以叫四阿哥试试看,明年初四阿哥就要进上书房念书了,虽说距离上骑射课还有两年,可这孩子向来聪颖,又得臣妾亲自教导,不说狩猎,可骑马跑上两圈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要人陪着就是了。”
说着,她更是玩笑道:“臣妾师从皇上,四阿哥师从臣妾,正好到时候皇上也能看看四阿哥的虚实,看四阿哥有没有辱了您这位师祖的名声。”
皇上欣然答应下来,更是赏给四阿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映微却不知这事儿传到太子耳朵里去,他近来本就对皇上偏疼四阿哥很有些不悦,知晓皇上赏给四阿哥的小马驹与他的小马驹乃是一母所生的后,更是气的砸碎了映微送给他的砚台。
在他看来,他是太子,身份凌驾于众位兄弟,平素饮食起居该是最好的,皇上此举难道是告诉众人四阿哥在皇阿玛心里与他一样重要?
映微对太子这点小心思却是浑然不知,出发前是忙着收拾东西,到了木兰围场,看到蒙古包一样的帐篷更是欣喜异常。
六公主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帐篷,高兴的手舞足蹈,奶声奶气道:“平娘娘,我们晚上住在这里吗?”
映微笑着称是:“这是帐篷,蒙古一带多见,京城倒是从未见过。”
说着,她更是带着六公主走进她们的帐篷,帐篷内是应有尽有,就连床上铺的也是她平素用惯的杭绸褥子,床边放着案几,案几上还摆着个青花玉的缠枝花瓶,花瓶里斜斜插着几朵开的正好的芍药花。
春萍见状,不由道:“娘娘,皇上待您可真好,您的这顶帐篷离皇上最近,也最为精致。”
映微也甚是满意,一来是因为皇上对她的上心,二来则是皇上的突发奇想。
在紫禁城里,他们日日居于青砖红瓦的宫殿里,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居住环境,倒也新颖。
众人都高兴的很,唯独六公主欣喜过后却忧心忡忡的。
映微将她抱在怀里,问道:“咱们恪靖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不高兴似的?”
六公主将头埋在映微怀里,嘟囔道:“平娘娘,我怕,万一,万一晚上有狼或者有坏人来了怎么办?”
话音到了最后,已有几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