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似淮垂眼看着跪在祭台下方的女人,一滴血从眼尾落下。
邢女眼眶充血,“难道不是因为在我生他后的第二日,你们出手干预,导致我身体受损,从此无法使用巫术么?你们这是迷信!”
“你们这是在滥杀无辜!”她字字泣血,指摘她们。
老嬷扔掉桃木剑,用手掐住小谢似淮的脸,长黑的指甲刮破柔嫩的皮肤,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他抬眼看着她,目光看似纯粹。
老嬷却不知为何有些惧怕这个眼神,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巴掌,再缓缓看向邢女。
“以前你是至高无上的巫女,身怀精湛的巫术,我们的巫术无法迷惑你,如今你却因生了他,而没了巫术,就不觉得可惜?”
邢女坚定道:“我无悔。”
老嬷却怪谲地笑起,“我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不如就由你亲自给他行祭礼,然后把他亲手放进棺材里,再亲手封棺吧。”
香烛味浓重,烟雾袅袅升起。
邢女疯狂挣扎起来,“你想做什么,我不可能会这样对他的。”
可片刻后,她眼神呆滞地站起来,捡起桃木剑,一步一步地走向被绑在祭台的木架子上的小谢似淮。
桃木剑刺入了他的心口,邢女麻木地端起碗,接下心头血,再在空白纸张上写下他的名字,然后放在火盆里烧得一干二净。
邢女解开绑住小谢似淮手脚的粗绳,将他放进一副小棺材里。
却要在封棺的时候,有一只沾了血的小手从棺材边缘伸出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叫,“娘。”
老嬷冷声命令,“封棺。”
邢女推开那只小手,压回棺材里,盖上棺材盖,再从旁人手里拿过长钉,铁锤,一根一根地钉紧。
封棺完毕,放棺入坑,用红土掩埋,唢呐声如雷贯耳。
不知过了多久,埋人的地方恢复安静,人也全走了。
红土被一个男人挖开,露出那一副小棺材,他打开了棺材盖就看到了一个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的男童。
男人让小谢似淮自己爬出来。
他用小短腿和小胳膊攀爬着棺材壁爬出来,一身祭祀服满是狗血。
男人眼神有些不正常,像是想透过他这张脸看到谁一样,“你爹你娘都不要你了,你以后跟着我吧。”
“要是你娘跟我在一起了,和她生下你的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可她选了你爹。”
小谢似淮没有说话,因为男人掐住了他的脖子,男人英俊的面孔狰狞,在他断气前一刻又松开了手。
男人再摸了一把小谢似淮的脸,笑了,“真乖啊。”
其实,他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穿巫女服的邢女,说没见过是假的。
现实中的谢似淮动了一下。
他眼珠子在眼皮下面转动着,仿佛想睁开眼,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缓缓地蹭了蹭,好像是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梦中画面消散,也平静了下来。
日出天明,风声尤在。
楚含棠一觉到天亮,温度不知何时升了回去,热得她一脚踹开了身上的被褥,不自觉地往温度比较低的地方钻去。
没过多久,楚含棠便将谢似淮挤到墙的最里面。
少年长发散落,睡觉的时候眉眼更是看起来温柔漂亮不少,薄唇微抿,眼睫毛看似乖顺地垂在眼睛下方,呼吸很浅,很难听见。
衣衫贴着身体,隐隐可见藏在下面的骨骼轮廓。
倘若楚含棠先醒过来,看到他这幅模样,可能会先惊叹造物者的不公,然后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下床。
因为把他挤到墙根了,而昨晚她说过自己睡觉占不了多少地方。
不过是谢似淮先醒过来,原因是有一道呼吸频频地落到他脖颈上,带着一股异香,被气息洒到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既痒又麻。
于是他掀开眼帘,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就在眼前。
谢似淮目光寸寸地扫过楚含棠还陷在熟睡中的脸,“楚公子。”
她眼皮动了动,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梦呓了几句。
楚含棠的长发散在被褥与床上,几缕发尾无意间落到了他手指上,绕了一圈。
而她灼热的气息尚停留在他的颈窝,一丝一丝地渗进皮肤深处。
谢似淮拥有似佛般悲悯世人的面容,而这张绮丽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颗腐烂、扭曲的心,他想直接推开楚含棠。
却不曾想,她无意识地仰了仰头,温软的唇贴上了他的喉结。
第29章 蛊惑
“嘭嘭嘭”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楚含棠被吵得翻了个身,跟谢似淮的距离拉开,面朝着门口,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谢似淮垂放在身侧的手微动,五指不自觉痉挛了一下。
“谢公子!”柳之裴不知为何有些着急地敲门,“谢公子,你可醒了?我看见楚公子的房门被踹烂了,人如今也不知所踪!”
楚公子?
不是她么?楚含棠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大声地找自己,抬头望房门看一下,想坐起来,却不知何时滚到了床边,一动便滚了下去。
“啊!我的屁股!疼!”她屁股先着地,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谢似淮慢悠悠地坐起来,墨发长到腰间,绑腰系带微松,此时眼尾敛下,看着毫无形象地揉着自己屁股的楚含棠。
站在门外的柳之裴敲门的动作停下了,好像是楚公子的声音。
不过他没听错吧,楚含棠说,屁股?疼?什么屁股疼?
屁股为什么会疼呢?而这间好像是谢似淮的房间,她怎么会在里面?柳之裴有点儿头晕。
他把耳朵靠近门听,“楚公子,你这是在谢公子房间里?”
楚含棠扶住破桌椅爬起来,“是我,我的房间门坏了,在谢公子此处借宿一晚。”
柳之裴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那,那你说的屁股疼是怎么回事?”
她感觉自己的屁股肯定被摔青了一大片,没多想,“当然是被你吵得摔地上了,所以才屁股疼,不然我的屁股怎么会疼。”
原来如此,柳之裴想歪了。
这个世上可不是只有摔倒屁股,屁股才会疼,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方式也能疼。
他尴尬咳嗽几声,“谁说只有摔倒才会屁股疼……也罢,你没事就好,我这不是关心你才会到处找你?楚公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屁股连着大腿,楚含棠腿也一抽一抽地疼,站着更加不舒服。
但也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床的,的确怪不了别人。
她看着门外的人影,发自内心地道了声谢,“那就多谢柳公子的关心了,池姑娘他们呢?”
昨晚千叮嘱万嘱咐不要开门,池尧瑶应该还是没事。
柳之裴吐槽道:“你怎么每次都会先问起池姑娘,他们没事,也都在找你。”
谢似淮没有理会他们,站起来便拿过放在床尾后面的外衣穿上,听到这句话,动作似乎也毫无停顿。
他将腰封摊开,绕到后面包住了自己的腰,再熟练地扣上。
腰线流畅。
一身黑衣劲装,贴合着腰身,腰与腰封之间有一把匕首横插其中,窄口袖角处露出一截手腕,长腿在衣摆之下,黑靴子踩着黄土。
楚含棠见谢似淮快要穿戴整齐了,也忙拿过自己的外衣迅速套好。
在她穿好衣裳,将脖子的牙印用白布遮住后一秒,谢似淮走到房门前,抬起双手拉开房门,一抹光斜斜照进他漆黑的眼眸。
柳之裴无聊地倚在墙边数挂在不远处的风干腊肉,见他们先后出来便站直了,“谢公子,楚公子。”
谢似淮唇角抿起,温和地笑了笑,“柳公子。”
看着他的笑颜,阅美人无数的柳之裴有一丝恍惚,不知谢公子的母亲到底是如何的一个绝世美人,竟生得出他这样的儿子。
可不知是不是柳之裴的错觉。
有时候看见他笑,自己有点儿}得慌的感觉。
人活在世,需要面对的人或事很多,渐渐地会自愿或被迫地戴上面具,可对外的面具始终是面具,只有骨子深处才是真正的自己。
柳之裴向来会辨人,却分辨不出谢似淮到底有没有戴着面具。
楚含棠屁股现在都还疼着,走路姿势看着还怪异,“走吧,带我们去找池姑娘。”
面对正经事,柳之裴二话没说,将他们带去见池尧瑶。
只是在走过去的路上,他看着楚含棠走路姿势就想笑,“楚公子,你这样走路好像螃蟹。”
楚含棠抡起拳头就想给柳之裴来一下,“你摔一下屁股,可能比我走得还难看。”
他笑道:“在下谢绝。”
柳之裴看了眼谢似淮,无心问:“你们两个昨晚睡在同一张床?”
她忍住还想揉屁股的冲动,“当然,否则我在地上睡一晚,今天你起来看见的应该是我冻僵的尸体。”
他认同,昨晚那种天寒地冻的温度,就算是裹着一张被褥睡地上,第二日不死也得落一身病,“幸亏楚公子不是半夜摔下床。”
楚含棠也庆幸。
谢似淮听他们说个不停,莫名感觉聒噪得很,却还是笑着。
心想,若柳之裴再多说一句话,那自己就找机会,一针一针地缝上他的嘴巴。
可能柳之裴得上天眷顾,接下来没说话了,走在前面带路。
楚含棠跟池尧瑶他们相见后,仔细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就在所有人沉默思索着此事的古怪之处时,李大娘还算客气地过来叫他们去吃东西。
昨日她临时决定带他们回来,家里只有大饼,今日煮了热粥。
李大娘招呼他们坐在院中。
她丈夫满脸胡须,身形粗犷高大,帮忙摆椅子什么的,见到他们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经过昨晚敲门一事,楚含棠今日看着李大娘有些不自在,听见对方的声音更严重,见她递盛满粥的碗过来,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他们这次很默契地没有多说话,有所顾忌了。
反倒是李大娘察觉到不妥,昨日他们坐在院中吃大饼还吃得挺欢快的,尤其是那位被人唤作楚公子的小公子最是活泼多话。
今日却一言不发,令人生疑。
李大娘双手擦着腰间的围布,一张偏黄的脸略有不安。
她看着安静喝粥,长相细皮嫩肉的楚含棠,试探问道:“楚公子,这粥合不合你口味?”
忽然被叫,楚含棠差点儿被呛到,“好喝,谢谢李大娘。”
李大娘的丈夫蹲在角落里,低眼看地上黄土,自己喝粥,仿佛不关心他们这一群人的事。
但李大娘跟他不一样,发现不对劲儿,想问问清楚,还想问昨晚有没有发生怪事。
毕竟他们这样的反应确实异常。
不等她先问,楚含棠犹豫了几秒,见他们不反对,便直说了:“昨晚,有一个自称是李大娘您的人来敲我的门。”
李大娘的丈夫抬起眼看向他们,眼神很是复杂,却又在他们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收敛起来。
“我?那楚公子你有没有给她开门?”李大娘表情骤然变了。
楚含棠摇头,“没有。”
李大娘这才平静下来,也不想跟他们多说了,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不少,“若几位姑娘、公子吃好了,便赶紧离开此处吧。”
被忽然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强行留下来,只说了些感谢她昨晚收留的话。
不过他们本来就没打算久留,因为赶着去京城。
楚含棠安分地喝完一碗粥,见谢似淮手中还剩下半碗粥,似有要把碗放下的念头。
她眼疾手快地挡下了,也说不清为什么想拦住,就是在那一瞬间做出的动作,见他看过来,不得不厚脸皮圆,“浪费粮食可耻。”
谢似淮没波澜问:“所以?”
楚含棠怂得也快,不敢硬要他把粥都给她全喝了,话到嘴边又改了,“你不吃就给我吃。”
几秒后,半碗粥落入了她手里。
楚含棠摸了摸自己饱了的肚子,心中懊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谢似淮的眼皮子底下把那半碗粥全部都给喝了。
柳之裴看了,忍不住出声:“楚公子,你怎么还把谢公子的粥抢去喝了呢。”
她言不由衷,“因为我还饿。”
池尧瑶胃口小,也还剩下小半碗粥,听到楚含棠这么说,也双手把自己的递过去。
“若楚公子不嫌弃,也可以吃我的,我吃饱了。”
人在江湖上,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在缺吃的情况下,吃别人剩下的食物再正常不过了,也不会因为什么男女有别而感觉不好。
楚含棠压下险些打出来的饱嗝,似感激涕零地接下了。
谁让她刚刚说自己还饿,为了不拂池尧瑶的面子,只好又把粥接下,顶着他们的目光,一口一口地喝完没什么味道的粥。
谢似淮看着楚含棠把粥喝完,似好心地递一张帕子过去,给她擦嘴,“好吃么?”
楚含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饱嗝了,她捂住嘴回,“好吃。”
他笑了,“楚公子胃口真大。”
她被撑到难受,却又不能说实话,“还可以,说起来得谢谢池姑娘和谢公子给我的粥。”
谢似淮“唔”了声,抬眸看了眼跟白渊去不远处商量接下来路程的池尧瑶,又看楚含棠,纯属好奇,“楚公子为何喜欢池姑娘?”
幸好楚含棠现在喝完粥了,不然喝着喝着可能会直接喷出来。
不愧是原著无所惧的病娇男二,总是能给人惊吓,这又是一个送命题,跟病娇争女人,想不要命了?
楚含棠绞尽脑汁地解释,“我没有喜欢池姑娘。”
没有爱情上的喜欢。
谢似淮望着她,如同在看跳梁小丑般,“没想到楚公子还是表里不一之人,说的和做的都是一套。”
说不喜欢,却偷亲池尧瑶。
楚含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乱如麻,又见旁边的柳之裴倾身过来八卦地听着。
她讪笑道:“谢公子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真对池姑娘无意。”
柳之裴却插一脚进来,“楚公子,喜欢池姑娘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堂堂正正的便好,你何须遮遮掩掩?”
楚含棠想撕烂他的嘴。
可某人毫无所知,“池姑娘是美人中的美人,你我都是男子,对着这样的女子,即使是定力再好,或许也无法忍住不动心。”
“楚公子你动心了也正常,我们可以大大方方争取。”
柳之裴叹道,“所以你就别总是心口不一了,像我这样多好。”
谢似淮面色不改,轻声重复,“这样的……女子?”
柳之裴懒散地坐在墙头上,看着外面,咬着一根干枯枝,居然有些感慨,“对啊,池姑娘是我见过的女子之中最好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