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她踌躇着,要不要说下去,又怕戳中他的伤心事。
“我是跟我奶奶长大的,其实我很对不起她,她受我的气,还要为我受家里人的气。学《陈情表》的时候,语文老师哽咽了,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我没有反应。现在才懂得,‘乌鸟私情,愿乞终养’包含着怎样的感情。但已经来不及了。”
蒋畅眼眶有点酸,她受不了他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他的过去。
她代入进去,那样的童年,得多憋屈啊。
“你这回要是哭的话,我就没有纸给你擦眼泪了。”
他有些无奈,可能没想到,她这么敏感。看电影也哭,听他说这些也哭。
蒋畅“噗”地笑出声,“刀我别用亲情刀。”
却彻底把泪笑出来,一下子刹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流,她想去伸手擦眼泪。
赵兟说:“别用手,会把化妆品揉进眼睛。”
他找背了包的路人女生借纸,低头,在她眼下轻柔地揩拭,说:“我后悔了,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更后悔的是,这实在有使苦肉计的嫌疑。
大概有些卑劣了。
这副画面,在路人看来,估计挺神奇的。
怎么会有人参加漫展,走着走着,就哭了呢?
还有一个高个子帅哥替她擦眼泪。
蒋畅不敢直视赵兟,看着他的领口,既是觉得丢脸,又觉得害羞。
他没有碰她其他部位,力度控制得很轻,或许是常年抚猫练出来的,指腹的温度隔着纸巾,若有似无地传递到皮肤上。
她仿佛成了闹脾气的小猫,这么被他顺着毛。
可她没有猫受得那么心安理得。
他的温柔成了巨大的陷阱,她掉进去,闷头乱撞,也找不到出口。
蒋畅从他手中接过纸,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赵兟见她眼泪止住了,才说:“好险,你再哭下去,路人估计就要报警了。”
“哪有那么夸张。”
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情绪容易波动,有时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他说:“应该说情感丰沛,不必向我道歉。”
看着她有些红的眼睑,顿了顿,又说:“这是你对世界的反馈方式,也许,比我的麻木要好。”
“麻木?”她反问。
“这些年,我逼自己不要太在意外界的人或事,到现在,就成了一种‘麻木’的状态。所以不会大喜大悲大怒,我好像,已经失去了这些表达。”
蒋畅说:“没什么不好的,自私一点,冷漠一点,你就是无坚不摧的。”
她有太多的痛苦,是一些小事带来的。
她明明不想这样。
赵兟稍稍一抬眉骨,“很新奇的一种说法。”
她认真地说:“整个社会都在倡导奉献精神,其实对于个人来说,不添乱就很了不起了。更何况,你也不是冷心冷肺,你只是……”
说到这里,她卡壳了,突然觉得语言的贫瘠,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在我们不熟的时候,你送我花,帮我付款,还有烧烤店那次,你还会喂猫。你所谓的‘麻木’是保护自己,又不是针对别人。总之,你很好,很好,真的。”
赵兟右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你才是却青请来夸我的吧,一把年纪,怪不好意思的。”
场馆里冷气开得很足,蒋畅手指绞着纸,后知后觉的,脸有点热,拿着团扇,给自己扇了扇。
“你没看过你粉丝给你的表白吗?那才叫言辞诚恳,感情浓烈。”
他摇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说,“你也可以当我是你的粉丝嘛。”
“她们喜欢我,你也是吗?”
蒋畅被口水呛到了,拍着胸口缓过来,眼睛瞟到别处去,“我是喜欢你的……歌的啊。”
“就这样吗?”
“不然呢?”她快步走起来,“快结束了,你朋友那边要收摊了,不是说要去帮忙吗?我们快走吧。”
赵兟笑笑,跟上去。
蒋畅换下汉服换给却青,走到外面,热浪袭来,一整天待在场馆内吹空调,热得顿时冒汗。
赵兟的朋友邀请他们一起去吃饭。
“却青也在,你实在怕尴尬,不想去的话,我就拒绝他们。”
蒋畅听说他们来自全国各个地方,难得来宿城一聚,说:“你去嘛。”
他说:“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搭地铁挺方便的。”
“这个地方远,你还要换乘公交,坐着也累。”
“那你朋友……”
“他们明天也在,我请他们就是了。”
蒋畅今天实在累了,不想费心社交,脚底板也酸,地铁很可能没位置坐,他送她,她当然轻松。
但她又不是他什么人,阻碍他和他朋友聚会,太说不过去了。
迟疑间,赵兟已经拿出车钥匙,走在她前面,说:“走吧。”
他的车性能好,开得稳,蒋畅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发现座椅被他放平,身上还盖了块毯子。
往外看,已经快到她家了,蒋畅坐起来,赵兟听到动静,告诉她怎么拉起靠背。
她将毯子叠起来,边沿对边沿,角对角的,叠得整整齐齐,“你车上还备着这个啊。”
“有时候出差,我会盖一下,定期清洗,干净的。”
“这么晚了,你饿了吗?去我家吃点?”
这条路比较通顺,他侧眸看她一眼,“行啊。”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蒋畅平时一个人吃饭吃不了多少, 菜只买一点儿,她翻了下冰箱,回头问赵兟:“馄饨面可以吗?”
“可以, ”他颔首, “我不挑。”
赵兟其实还蛮挑食的,不合胃口的菜,他吃一口就不会再碰。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宿城到处觅食。
不过得看跟谁吃。
蒋畅在汤底里放了点紫菜和虾皮, 怕他不够,多舀了几颗馄饨在他碗里, 最后问他要不要香菜和葱花。
赵兟说:“要。”
她将两碗馄饨面端出去, 说:“我口味比较重,但胡蕙完全不吃葱和香菜,外面餐厅一般也不放, 难得碰到一个都吃的。”
又补充了句:“胡蕙是那次晚会带我去的朋友。”
赵兟点点头,说:“我们俩确实挺多方面很契合。”
蒋畅开玩笑道:“完美饭搭子。”
见他搅了搅, 她忙说:“我平时吃得比较随便, 别嫌简陋啊。”
“不会,很香。”
味道当然算不上多么惊艳,具体一点, 应该是“踏实”,会令他想起奶奶煮的饭菜。
老一辈人做饭,只用盐、味精调味, 以前他嫌清汤寡水,过去这么多年, 最怀念的, 还是那一口。
这一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唯一“奢华”的, 就是她另洗了香菜和葱。
但莫名的,他吃出了踏实感。
赵兟吃光了,蒋畅要收碗拿去洗,他说:“我来吧。做饭我不会,洗碗技术还是可以的。”
她跟进厨房,闲聊地问:“你从来不下厨吗?”
“没钱的时候,在学校食堂吃馒头稀饭,有时加个鸡蛋,一共就两三块钱,后来,是没空自己搞。”
蒋畅欷歔:“你怎么赚这么多钱的?让我沾沾财气。”
“唱歌写曲赚了一些,后来有人带进风投圈,也算是运气好,没遭遇太大的挫折。”
赵兟笑笑,“可能,过去太悲惨,老天想补偿我一点。”
那会儿,他正长身体,在外面从来吃不饱,因为没钱。
奶奶从自己牙缝里抠出钱,给他买肉蛋奶补充营养,没办法,赵兟他爹完全不管。
一直到大学,他除了蹿个子,肉是一点没长,整个人瘦瘦巴巴的。
吃的开销倒还小,学费和生活费才是大头。
继母巴不得他别上学了,怎会心甘情愿出钱供他?
赵兟头铁,骨头硬,自己做兼职,申请助学金、助学贷款,拿奖学金,没向他们伸过手讨钱。
——是,他觉得那跟乞讨无异。
那些年,一心赚钱,压根没空闲想其他的。
后来,觉得自己曾经稀巴烂的,宁愿继续形影相吊下去。
但是现在,倒是希望自己从头到尾,一身干净地去喜欢一个人。
蒋畅的感触却和他不一样。
是一种,有些狭隘的念头,想:啊,原来,他也不是云端上的仙人,是同她一样,在人间苦苦挣扎过的普通人。
今天,她同情悲悯他的经历,何尝不是顾影自怜。
所以,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从来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工作,只是沉湎于安定的状态,不想去改变。
她躺平的思想,简直和宿城的内卷氛围格格不入。
然后她遇到赵兟,一个整日思考“存多少钱,才能在四十岁退休”的男人。
大概,老天也怕她摆烂摆得太孤单,给她找了一个搭子。
啊不,他们俩压根不是同一水平的摆烂标准,她没有生活目标,没有那么“宏伟”的理想。
蒋畅喜欢在心里想东想西,是因为,这样可以免去和人的纷争。
她试图避免一切麻烦,现实的鸡毛蒜皮已经够令人恼烦了,不必要的争端能少则少。
这么胡思乱想着,赵兟已将碗洗净沥干。
那么,接下来,他是不是该离开了?
赵兟只是擦着手,环顾一圈她的小房子,目光再落到她脸上,“记得你好像说过,不太爱出门?”
蒋畅觉得,他的眼神所及之处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热。
她本就不擅隐藏心思,他直视之下,它们如同暴露阳光之下的蝙蝠,慌张乱蹿,无处遁行。
她“嗯”了声,“若非必要,绝不出门。”
他说:“那么,如果在这个天气不错的夏日夜晚,邀请你出去走走,你会拒绝我吗?”
赵兟稍微偏着一点头,耐心等她答案。
饭后散步吗?
在她认知里,是属于亲近之人一起做的事情。吐槽,话家常,好像不属于他们关系领域里的。
蒋畅说:“我送你下楼吧。”
赵兟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噢,好吧。”
搞得她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她挠挠脸,送他下楼。
赵兟扶着半开的车门,不急着上去,和她说:“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应该都不出宿城。工作之余,除了家,我会待在‘人间’。”
“你干吗……跟我汇报行程?”
“我的意思是,”他停顿了下,笑了笑,“假如你缺一个饭搭子,可以联系我。”
蒋畅有点懵,一直到他的车开走,自己回到家,还没完全回过神。
又过了一阵,他发来一条语音。
她这个时候不太想听到他的声音,点了文字转换。
——当然,不缺饭搭子的话,也可以联系我。
蒋畅这晚又有些失眠了,在床上辗转的时候,拿过手机,点开语音条,播放。
阒静的半夜,他的声音清晰得就像在耳边。脑海中又响起他走前说的话。
串联起来就是,无条件的,可以随便联系他。
对面发来一条消息。
这么巧,她差点以为她不小心拍了拍他。
仍是语音,长达一分钟。
她既担心惹得自己愈发睡不着,心里又实在好奇。
到底还是屈从于欲望的驱使了。
开头空白了几秒,后面响起一段旋律,很轻缓的口琴声。
ZS:今天在漫展突然有的灵感,简单录了段。
ZS:晚安。
听到最后,是他的声音。
也是“晚安”。
从他和他朋友口里,大概知道,他这些年一直是空窗,可谁知道他私底下又是什么样的?
否则,他为什么这么像情场高手?
蒋畅把脸狠狠地埋在枕头里。
……好烦。
赵兟没有得到蒋畅的回复,只当她睡了,也没太在意。
他睡得晚,却起得早,换了身运动服,出门遛狗。
呦呦很懒,没别人家的狗爱遛弯,但他心情不错,硬把她给拖出去了。
夏天太阳升得早,七点多就晒起来了。
呦呦耍赖,不肯再走,赵兟把她抱起来,撸了下头,“跟嗷嗷打架的那个劲呢?”
她蹭了蹭他,舒服地窝着。
他笑了声,想起蒋畅。昨天她睡着,也是这般,下意识地蹭了蹭椅背。
临近中午,赵兟再出门,家里交给阿姨,呦呦送他到玄关。
昨日他没去聚餐,他们闹了闹,没真的跟他生气,揶揄地说他重色轻友,他说他请客,他们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