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昀青被盯得踟蹰了一下,李珩将柳明雪接回华京两年了,若不是秦家和苏家催的这把,说不定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轻声问道:“陛下,您就没有想过接柳姑娘入宫吗?”
李珩抬眉,瞧着是神色无常,但他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得这般四平八稳。这段时间他也慎重想过这件事,其一是假使将柳明雪带进宫,他日身份若被揭穿必将在朝中翻起一层浪,其二是他开始不明白自己对柳明雪是什么样的感情。
年少时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帮自己解围,对待这样的好,他一直铭记于心。但当他知道她要成为太子妃的时候,他虽然不甘但还是放下了。
也或许没有完全放下,在他收到她的信,将她接回华京的时候,他还是能感受到那段岁月的温情,忍不住将所有女子与她相比,但也仅仅止于此。
他总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把一个人的美好放在心里太久了,因为迟迟得不到,所以愈发想要。
但如今柳明雪已经和八年前的她,无论是身份上还是性格上都变化颇大,而现在的他只要肯舍弃一些东西就能得到她、保护她,但他……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在犹豫。
“昀青,阿雪她只把朕当弟弟看,你也知道的。”他深思了一下。
尚昀青定定地看着李珩:“感情的事情总能培养,您既然已经坐在这个位子上了,从前不能争取,现在总是可以试一试的。”
李珩不语,漫不经心地说:“且再等等吧,朕没有想清楚。”
自己当年渴求的温暖,如今似乎已经没有那样贪婪,那还存在心里的感情,究竟应该算是什么……是回忆在作祟吗?
经年之后,在那晚他单独和柳明雪相处的沉默里,他只感觉到了焦躁不安,不知道如何开口,如何提及,如何靠近,她依然文雅漂亮,但也只是文雅漂亮而已。
尚昀青有些不可置信:“您是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吗?”
他八岁成为六皇子李珩的伴读,那时的他总是跟自己提及柳太傅的女儿,说她替他讨回了公道,说她帮他母妃寻来了太医,说她的冰嬉得到了皇帝的赞许,以至于后来李珩让他接应尚在奴籍身份的柳明雪时,他没有一丝惊讶。
李珩迟疑地点头:“旁人都说,可以为了心爱的人抛却一切,功名、声誉甚至性命,再不济也该为她刀山火海,朕思己身,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如此。”
尚昀青头一次在感情上做谏臣:“您虚长臣一岁,臣只能说,您刚刚所说的都是所谓的刻骨铭心的爱,离了这爱便不能活得那种。而臣所认为的喜欢很朴素,不过是简单的相守与快乐,有说不完的话和熄灭不掉的欲望。”
“当然,臣也会满心满眼都是她,若是无法在一起便会夜不能寐,心如刀绞,若是在一起了就视若珍宝,永世呵护。”
李珩愣了一下,恰逢高鸿说李蕙月来了,两人才坐正,面上恢复平常的表情。
李蕙月是小跑进来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李珩一愣,尚昀青刚刚说了那么多,他其实似是而非,但有一点他却明白,见到喜欢的人、同喜欢的人相处,应该是满心欢喜的才对。
李蕙月忽略她皇兄看她时候诡异的表情,拉过尚昀青来,问他肃州有多远,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礼物呢?”说了一通话后,李蕙月伸出手。
尚昀青笑道:“公主对臣关心是假,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吧。”
李蕙月不置可否,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尚昀青从怀里拿出一个簪子来递给她:“肃州紫玉钗,满意了吧。”
李蕙月开心地收下。
“你就是为了这个天天念叨他早回来的啊。”李珩调整好心绪,看着自己没出息的妹妹:“还是一个人吃饭寂寞了?”
李蕙月撇嘴,不满地说道:“啊,讨厌的皇兄只会去女人那里,当然还是昀青哥哥好。对了,我听说一件事,说昨晚安嫔在宫里吃古董羹[1],今日在那闹肚子呢,真是个笨女人。”
李珩大约猜到,估计是秦玉柔又暴饮暴食了,又或者是昨晚吃得太撑今日不想请安的借口。
“皇兄你不准去看她!”李蕙月看李珩若有所思,大声开口。
李珩轻笑:“朕为什么要去看她?”
李蕙月振振有词道:“之前安嫔过敏,皇兄你一有时间就去,结果表姐烧得那般严重,你没去过一次,这次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拉住你不让你去的!”
尚昀青看着这两个兄妹拌嘴,实在有些好笑,只能站在李蕙月这旁:“咱们陛下这碗水看来没有端平。”
李珩瞥了两人一眼:“你们两个还想不想吃饭了?”
李珩其实原意是去,毕竟巫蛊这事情到底没有说清楚,但是两人如此盯着他,若他真去了,反倒又成了来日的话柄。
所以他这个当皇上的,有时候也是怕人议论,尤其是被亲近的人议论。
临走时,尚昀青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陛下,您如今对待安嫔,还是从前一样的想法吗?”
他去肃州赈灾前就发觉李珩对待安嫔有些不同,今日又得知李珩内心在动摇,他更是想问。
李珩一双眸子黑得如同曜石一般,深不见底:“朕与她没有可能,秦家早晚是要除的。”
——
日子不知不觉间入了伏,顾晚秋身体也比春天时候好了许多,开始出宫走动,碰巧遇见了从林太后宫中出来的李珩。
“身子好些了?”李珩看着顾晚秋脸上有了些血色。
顾晚秋行礼问安:“已是好很多了,这不安嫔妹妹说桃花酿可以开坛了,臣妾还准备喝一口呢。”
李珩想起了秦玉柔春天时候埋起来的桃花酿,到挺会享受。
“到底是酒,贤妃你还是要多注意。”李珩嘱咐了一句,眼睛瞥见她腰间佩戴的荷包,样式看着有些眼熟,倒也没有多过问。
顾晚秋应了是,看着李珩渐渐走远才重新抬步。
秦玉柔在玉楼阁里摆了一桌,在这宫里,能让她如此张罗宴请的也只有她顾姐姐一人了。
“姐姐累着了吧,我就说还是妹妹过去康善宫得好。”秦玉柔将顾晚秋迎进门。
玉楼阁虽然瞧着气派,但离皇帝的庆元殿是最远的,而康善宫又与庆元殿挨着,所以顾晚秋来这一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你身上起疹子那段时间我就想来,但不巧我当时病着实在不方便出门。早就听说玉楼阁修筑得华贵无比,姐姐今日也算是开了眼。”
秦玉柔原本也觉得玉楼阁挺好的,一睁眼就躺在堆满金钱味道的房子里谁不喜欢,但是后来只觉得太过显眼,实属行走的张扬。
秦玉柔知道顾晚秋平日吃得清淡,就没让小厨房像平日一样大鱼大肉地准备,菜色上以素菜为主,还有滋补以及养胃的糕点。
桃花酿一打开,醇香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姐姐先试试喝不喝得惯。”秦玉柔给顾晚秋到了小半杯,粉色的液体晶莹剔透,顾晚秋捧到鼻尖细细闻着。
见顾晚秋如此小心的模样,秦玉柔问道:“姐姐,你从前喝过酒没?”
顾晚秋摇摇头:“从未,但瞧着不错。”
秦玉柔嘶了一声,她不敢让顾晚秋多喝,她喝一杯,便只让顾晚秋喝一口,耳边是院子里不知道何处发出的虫鸣声,实在惬意。
月明星稀,夏风阵阵。
“我觉得,陛下大约是喜欢你的。”顾晚秋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认真朝秦玉柔说道。
秦玉柔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她看着顾晚秋那浅浅的杯子,心想不是吧,才喝这么些竟然就醉了?
第30章 (倒V开始)
秦玉柔拿着茶杯没了动作, 但是看顾晚秋认真的表情并不像说笑,这就更让她觉得好笑了。
不说别的,就因她姓秦这一点, 皇帝都不会在这上面动心思,且不说还有人家的白月光在宫外呢。
她忍着笑问道:“这绝不可能的姐姐, 你是误解什么了吗?”
顾晚秋见旁边侍奉的宫女离得远, 但还是放低声音:“前几天搜宫,应当不是偷窃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看来顾晚秋对此有耳闻, 秦玉柔也不瞒她,伸了伸懒腰道:“嗯,有人要陷害我。”
顾晚秋点头:“我那日偶然听见禧嫔说你那分明是巫蛊, 陛下却不追究你,大概猜到里面有她的手笔。”
院子里带走的那两人原本也是秦家的人,不过这几年进了宫, 多少有了其他心思, 秦玉柔倒也觉得不奇怪。至于禧嫔, 爱恨使人面目全非,她心思可真是狠毒。
“所以妹妹你有没有想过,陛下若不是有心想要护下你,单单巫蛊一事,你和秦家早就下狱了。”
巫蛊是重罪,也不怪顾晚秋觉得皇帝是在包庇自己,于是秦玉柔义正言辞纠正道:“这事能平息也多靠了我的好大哥在西北立下战功,陛下没有追究只是不想寒了功臣的心。再说了, 妹妹我行得端坐得直立, 就算陛下被旁人的花言巧语蒙骗了,也不会牵连到我家里人的, 姐姐你想多了。”
顾晚秋没想到这背后还牵扯到西北王的事情,倒也没有抓住这个点不放。
在晚风中,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还有便是,陛下比以前爱笑了,每次谈及你的时候也总是带着笑。”
笑?秦玉柔听闻后立马反驳:“我的好姐姐,这可与我没有干系,陛下来我这里的时候,三回里可是有两回都在生气。”
顾晚秋疑惑地看向秦玉柔,于是秦玉柔便把过往被皇帝斥责的一二三件事情讲了出来,将顾晚秋逗笑了。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毕竟洪灾也解决了,陛下开心些也是应该的。”秦玉柔总结道。
但顾晚秋临走时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是不会看错的,陛下心里是有你的。”
秦玉柔也不再辩解,只是耸着肩,吩咐伺候的阿茉仔细照看:“姐姐醉得不轻,怎么还说这些。”
阿茉扶着顾晚秋,自然也听到了刚刚两人说的话。她知道他们娘娘不会看错,因为她一直在意着陛下,一个动作一个笑容都不肯放过。
所以他们娘娘心里如今该多难受啊。
“娘娘,您不必同安嫔娘娘说的,奴婢瞧着安嫔娘娘对陛下没多少心思。”毕竟旁的娘娘若是听说得了陛下喜欢,肯定会喜出望外,可安嫔娘娘却连连否认。
顾晚秋拍了拍阿茉的手,摇了摇头:“我若不说,两人怕是要错过的。毕竟。陛下不像是会开口的人。”
“若我在离去前能看到陛下做个幸福快乐的人,也便没有遗憾了。”说着就咳嗽起来。
阿芙泪眼婆娑,递给她帕子让她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是顾晚秋似乎不是很在意:“这怕是我最后一个夏天了吧。”
——
送走顾晚秋,秦玉柔回到院中继续吃,她这姐姐的胃大约也是小小一个,但她可不是,如今肚里还能再塞下一整只烤鸭。
她想拉真儿和严嬷嬷他们一起坐下来吃饭喝酒,但是他们坚决不肯,于是她便诱惑众人:“那你们总该尝尝桃花酿吧,咱们亲手酿的,很好喝的。”
于是人手一个茶杯过来盛酒喝,两坛酒最后只剩下半坛。
“娘娘您也不要多喝了,您前几日刚刚肚子不舒服过。”严萍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最后一杯。”秦玉柔确实觉得有些差不多了,正喝着酒便恍恍惚惚都看见皇帝来了。
“嬷嬷,我好像看见皇上了,不会吧,我喝醉酒怎么还有幻视?”秦玉柔放下茶杯后托揉了揉眼。
真儿拉了拉她的衣角,秦玉柔这才发现她周围的人已经跪了下去,她再次喜提最迟钝那个。
秦玉柔之前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那就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实在没有见到人打招呼要行礼的自觉。
她不得已从凳子上起身,心里只觉得美好的夜晚被打断,十分晦气。
李珩瞧着秦玉柔怏怏不乐的模样,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不过他张口就是:“不欢迎朕?”
秦玉柔晃了晃脑袋,好累啊,但是要微笑,道:“臣妾怎么敢。”
糟糕,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应该更委婉点才对!秦玉柔暗暗咬牙,抬头改口说道:“陛下能来,是臣妾的福分。”
李珩倒是没有同她计较,撩了下袍子坐到桌前,瞧着一桌子的饭菜有些素,想起之前顾晚秋在这里,也就能理解了,这秦玉柔对待顾晚秋是用了心的。
秦玉柔见皇帝盯着桌上的餐看,狗腿地问道:“陛下要不要吃点?”
李珩平淡拒绝:“朕吃过了。”
但是秦玉柔还没吃饱啊,再说这漫漫长夜,不如在这里吃饭喝酒。她觉得一定是洁癖皇帝不喜欢别人碰过的食物,于是笑道:“臣妾这就让小厨房换一些其他吃的,臣妾这里还有半坛桃花酿呢,陛下不想尝尝吗?”
李珩是个极为自律的人,过了吃饭的时间他没有再吃一顿的时候,正要拒绝,秦玉柔已经给他找了个茶杯倒上满酒。
“臣妾的小厨房里有做好的卤鸭,可以现做几道凉菜,陛下不要嫌弃啊。”说着说着自己都快流下口水来了。
玉楼阁的人接到自家娘娘的指令,立马去做饭,李珩怎么看不出来,是这女人自己没吃饱还想吃。
很快四五道菜被端了上来,秦玉柔在自己的茶杯里斟满酒,端起来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祝酒词。
“呃,陛下您最近身边有什么喜事吗?”
李珩尝了一下盘中的花生米,好像是醋泡的,有些奇怪的甜酸味,但是不难吃,他又尝了一口脆藕,安嫔似乎蛮喜欢吃辣的,这才开口:“肃州赈灾很顺利。”
秦玉柔就知道,李珩最近笑得多了一定是因为政事,结果被她顾姐姐理解错了。
她举杯:“那就为了大昭风调雨顺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