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李珩先开了口。
“来给朕新年礼的?”他喝了几杯酒,声音透着些微哑,又有些愉悦。
但秦玉柔有些疑惑,也没说要在除夕宴上准备新年礼啊,有这个传统来着?连严萍那般心细的人也没有提醒她,应该是没有的吧。
秦玉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但她有求于人,直接说没带似乎不好,于是讷讷道:“陛下想要什么礼物?”
“你准备了什么,朕收着便好。”
可她什么也没准备啊!秦玉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偏生皇帝瞧出了她的处境。
“你跟出来,不是为了送新年礼,那是为了什么?”
她福身:“新年礼臣妾一定给您补上,只是贤妃姐姐病重,可以的话,望您得空能去探望一番。”
李珩本笑着的脸收了起来,既担心着顾晚秋的身子,又觉得自己舔着脸要礼物的模样不好看。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朕知道了,本也打算要去的。”李珩转过身去,“外面冷,安妃也回吧。”
秦玉柔顿时放心下来,但想到新年礼的事,追着又问道:“陛下还没说想要什么礼物。”
“从前安妃不是从朕手上赢了一条玉带去吗,便还朕一条吧。”
腰带?可在大昭,腰带可是要送给心悦之男子的,意为缚牢之意。
“怎么,安妃不想送?”
秦玉柔看着李珩的后脑勺,既然自己开口了要送礼,自然不能收回话来。
“怎会。”
“好。”李珩没再回头,带着高鸿便走了。
秦玉柔和真儿也往回走,忽然,真儿感觉背上一凉。
“怎么了?”
真儿往自己背上一摸,好像是雪。她四处张望,没瞧见人,以为是墙上落的,便同秦玉柔摇了摇头。
结果走了几步,背上又挨了下,这下她觉得是有人在做弄她了,仔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原来是在上面。
时机对了!她嘴角微翘,一转身,抓住了投来的东西,不过这次不是雪球,似乎是用纸团包起来的什么东西。
“你在干嘛?”秦玉柔发觉了真儿的异样。
真儿赶紧把东西塞进袖子里,她再往周围的屋檐上看去,什么人影也没有。
能将这么轻的东西扔出这种力道来,必然是个中高手,她认识的人里恰好有这么一个。
不过,周寻搞这一出几个意思?
真儿没来得及看接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好回答:“刚房上有鸟。”
秦玉柔也抬头看了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有刺客了。”
真儿一噎住,后来她才小心打开那纸团,看见里面有一对耳珰。
怎么办啊娘娘,周寻似乎真的在招惹我!
——
大点初一,天气晴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秦玉柔提着小厨房做的糕点去拜访顾晚秋,不凑巧地碰上她正在休息,但阿茉说昨晚皇上来过了,两人还聊了很久,定是她的功劳。
“阿茉感念安妃娘娘带话,这整个后宫,也就娘娘待我们娘娘好了。”
顾晚秋虽然进宫早,但性子淡雅,与旁的人没什么走动,故而这康善宫才会越来越冷。
阿茉低着头又道:“不过娘娘白日有时候会睡两三个时辰,安妃娘娘还是改日来得好。”
秦玉柔没多想,留下糕点后嘱咐了两句便回了。
“回了吗?”窗幔后面的声音虚弱着问,然后剧烈咳起来。
“娘娘!”阿茉忙赶过去,看见顾晚秋指尖的血,赶紧拿帕子擦起来,回道:“安妃主儿回了,回了。”
顾晚秋点头:“那就好,若是见到我这副模样,咳咳咳,该吓到她了。”
年初四开朝,秦玉柔的腿脚已经走路不妨事,小产一事一晃眼过去了五个月,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开始去明德宫请安了。
左等右等,顾晚秋还是没来,她心里开始隐隐不安,毕竟是年后头一回,若不是身子实在不舒坦,顾晚秋不会不来的。
秦玉柔再次见到了禧嫔脸上标准的鄙夷神态,不过这次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柳明雪。
还有件喜事,林太后好像都有些没那么在意她了,只随便问了几句她的情况,便议论起乌蒙的事来。
乌蒙没有起兵,但是派了使臣来,说是要议和,那使臣如今还在路上,大概不日便能抵京。林太后将这事说出来,是想让后宫的人谨慎些,开朝后政事繁忙又遇到此事,她让众人都别再往上添乱子。
秦玉柔一听议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向来议和为了表示决心,两方是需和个亲或者在疆土上让些步,而如今大昭未成婚的公主,只有李蕙月。
请安结束,她像从前那样快速避开人走,看见柳明雪同太后往梵音阁去,看来柳明雪也是哄婆母的一把好手。
她收回眼,绕去了康善宫。
康善宫的药香总是淡淡的,但这次她一开门,苦中伴着腥味。
她听见咳嗽声,匆忙往里面走,看见顾晚秋正趴在阿茉的肩上重重地咳嗽,阿茉给她顺着气,急得都要哭了。
领她进来的宫女也去帮忙照顾,而在床下的帕子上,已经沾了不少血。
第50章 (营养液二更)
秦玉柔一下子慌了, 走到床边却有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真儿,快去喊太医!”
顾晚秋咳着咳着就晕了过去,阿茉也跪到地上, 汗和泪都贴在一起,秦玉柔急了, 将阿茉从地上提起来:“姐姐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她只是三天没来而已,怎么能变成了这个样子。
阿茉低着头, 两行泪一齐流了下来:“娘娘的病一直不见好,已经咳了好几次了。”
已经好几次了……咳血可不是好征兆。
秦玉柔茫然地觉得有些眩晕,放开阿茉之后踉跄地走到了顾晚秋的床边, 紧紧握住她苍白的手,企图帮她暖过来。
人都是要找一个依靠的,进宫之后, 她找到的头一份依靠就是顾晚秋, 虽然后来也知道她虽在妃位但也做不了什么, 但每一次见到就觉得温暖得很。
秦玉柔喜欢在请安的时候坐在顾晚秋的身旁,哪怕人不在,只要那位子在,她便觉得那股药香就在。
她喜欢顾晚秋温柔的声音,总是提醒着她,担心着她,像她的姐姐还在她身边一样,她会在每次分别的时候说:“我身子不好, 总烦你过来, 但我还是想见你的。”
可是她又搞砸了,她总想着躲避着后宫的争端, 想着玩一日是一日,便忽略了一直在等着她的顾姐姐。
秦玉柔越想越难受,还好真儿带着魏烛来了,她忙让了位子。
魏烛见人已昏厥,探了鼻息,看了瞳仁后便直接下了银针,从细一些的到粗一些的,秦玉柔在他身边气都不敢出,哪敢问到底如何了。
过了会儿顾晚秋的眉头轻轻动了下,魏烛这才松了口气。
“阿茉姑娘,早上的药麻烦你你再煮一副,我马上回太医院,商量着开副新的。”
秦玉柔瞧了瞧床上未醒的人,跟着魏烛往外走到外院才忐忑地问道:“魏太医,贤妃她情况如何?”
魏烛先是叹了一气,纠结着是否要实话实说。
“贤妃都这样了,魏太医还要瞒着吗?”秦玉柔最是害怕医者的欲言又止,这代表着恐怕会有她不想听到的坏消息。
魏烛行了一礼,咬了咬牙:“娘娘,太医署所有医官都给贤妃娘娘看过病了,实在……实在是臣等无能。”
秦玉柔扶着门柱:“她年前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除了脸色苍白些消瘦些,不至于病入膏肓,到底是哪里不对?”
魏烛摇摇头:“贤妃娘娘是自入秋便开始咳血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数次有元气将脱之兆。”
怎么会这样……
“姐姐还能有多少日子?”秦玉柔强忍着泪水,宫里的太医不行,她就让她爹在宫外找。
魏烛跪下低声道:“贤妃娘娘,怕是难熬过上元节了。”
上元节?也就只有十天了……
她一听完,再难抑制,若不是真儿扶着,怕是要直接坐到地上去。
那前几日还笑着刮她鼻子的人,怎么能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
“娘娘?”真儿担忧地唤着怔怔出神的秦玉柔,轻轻拍着她的背。
秦玉柔捂着嘴,怕自己在屋外哭出来:“姐姐知道吗?”
“臣想,贤妃娘娘是知道的。”魏烛叹着气,“她问过臣,能不能熬到春日,臣说可以,娘娘却说她有数。”
“贤妃娘娘是个很听话的病人,但是再听话的病人也敌不过疑难杂症。唉,安妃娘娘您想开些,臣去开一些补血的方子。”
魏烛走后,秦玉柔在门前站了很久。竟然只有十日了,这同下了病危通知书有什么两样,但她之前却一直没有发现。
她在顾晚秋床前守了很久,顾晚秋悠悠转醒时候看见她还有些惊讶。
“秦妹妹。”
顾晚秋一张口就咳嗽起来,秦玉柔忙拿出帕子来凑过去,好在这次没有见血。
“姐姐你先别说话了。”秦玉柔担心得很,忙让阿茉端热水来,两人相对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好。
不一会,秦玉柔便难受地抱起顾晚秋来。
阿茉一直在旁边抹着泪不说话,顾晚秋淡淡说:“久病成医,其实在很久前我就知道自己这病是活不久的,偏生陛下也不让他们同我说,大家都觉得这么一日熬过一日便好。”
秦玉柔终于还是带上了哭腔:“姐姐别这么说,姐姐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顾晚秋抱着自己怀里的秦玉柔,轻轻拍了下她的背。她没有妹妹,起初见到秦玉柔的时候只觉得亲切,后来姐姐妹妹地叫着,便真觉得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没有什么好难受的,也不必忌讳,这一天早晚会来,其实被痛苦折磨久了,也会想着早点解脱。”
秦玉柔在死前也想过一样的事情,在那些被化疗折磨得呕吐头晕,看着父母为了治疗费用焦头烂额,昏昏沉沉不知昼夜的时候,她也想着要早点解脱的,但因还没有好好感受完这个世界而不舍。
顾晚秋甚至还没有二十岁,她这一辈子没有体会的事情更多。
“但姐姐还是忍下来了,我们接着忍下去好不好?”秦玉柔在顾晚秋身上蹭着泪,现在什么奇迹都好,能不能降临到她这姐姐身上。
“我已经写好了折子,还请妹妹帮我转交给太后娘娘,太后和陛下仁慈,应当是愿意我见见家人的。”
秦玉柔光是听到这话,内心的悲恸便令她难以呼吸。
面亲之后,顾晚秋身上的生气便大不如前,秦玉柔几乎每日都往她宫里跑,哪怕顾晚秋睡着,她也会守在身边。
她让万祥等人将摇椅搬到康善宫,天气好的时候便同阿芙扶着她出来晒晒太阳,像是把过去没有探望的日子全都补回来。
顾晚秋精神好的时候两人会说说话,不知不觉便聊到了那位云嫔的事情。
“云嫔这人,相处有几日了,性子是挺好的,只不过说话有些文绉绉,和她的名字一样,有些清冷。”无论是沈清也好,柳明雪也好,果然人如其名。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沈清真实身份的缘故,秦玉柔并不怎么往她旁边凑,反而是丽嫔,因着林天后的缘故似乎与她话多些。
“我觉得比起她,你更适合陛下。”顾晚秋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云彩,“我夏天那会儿还给你肚子里的孩子抄过经书呢,想着怎么也等看一眼那孩子再走。”
秦玉柔一听这话,顿觉自己罪孽深重,这谎言竟还把顾晚秋设计进去了。而且她顾姐姐总是想把她跟皇帝拉郎配做什么。
“一晃我进宫都快三年了,怎么陛下还是没有皇子,我还做了好些虎头鞋呢。”顾晚秋忽然嘱托起后事来:“都留给你可好,以后多生几个。”
秦玉柔:……
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下来。
“你告诉姐姐,你心里有没有陛下。”顾晚秋忽然问起来。
秦玉柔一怔。
顾晚秋一笑:“除夕那晚陛下来了,身上带着酒气,到的之后饺子刚下出来,他便说想再喝一点。”
“陛下那晚估计是想找个人聊天,所以话多了些。我也是好奇,便问道你们两人如何了,他便说你根本没有心,我当场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秦玉柔的愣怔梅开二度,皇帝竟然在她顾姐姐面前说她这个最有良心的人没有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真是在柳明雪的事情上白帮忙了,就该让李老六体会体会得不到真爱的感觉。不行,改日她就摊牌,实在受不了这憋屈劲!
“我都没有心了,当然容不下陛下。”秦玉柔气鼓鼓的,一口将桌上的芙蓉糕咽下去,脸颊胀得像仓鼠一样,将顾晚秋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