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又仔细看起那碗粥来,刚凑到鼻边,一股葱姜的味道直冲过来,里面似乎还加了苏叶。
这能喝吗?这是他第一个想法,但叹了口气后还是喝了,姜和苏叶都是驱寒的,她也没瞎做。
之前秦玉柔说下一次给他做粥,倒是没有欺他,但确实难喝。
听说宫里的风寒都需三五日才好,所以当皇帝在第二日就出现在秦玉柔面前的时候,她只觉得李珩长得像个大型流感病毒。
她想要口罩!
李珩没来前玉楼阁中正在挂灯笼,她在剪窗花,他一来秦玉柔的思路都被打乱了。她只好简单收拾了下桌子,并不顾寒冷地命真儿将屋里的窗户打开,这才给尊贵的皇帝陛下上茶。
她自己坐去李珩的对面,凳子和身子都往后了些,还时不时用袖子掩住口鼻。
李珩瞧出了秦玉柔的意图,喝了一口后放下茶杯:“安妃,若是朕哪天卧病在床了,宣你侍疾,你是不是也要坐得这么远?”
那当然现场装病,她连庆元殿的大门都不会迈进去。
“陛下也知道臣妾身子弱。”秦玉柔放下手来,略显尴尬地说。
李珩瞪了她一眼:“把窗子都关上,朕已经好了,你是想再冻朕一回?”
好得这么快?这若不是皇帝抵抗力好,那他就是真的只是简单风寒,不是流感。
“看来是天佑大昭,陛下您康健那就再好不过。”秦玉柔正色笑着,让真儿再关好窗户去。
李珩淡淡看着这人,觉得她脸皮应该是厚得没边了,不免也看到了她脖颈上的那道伤。
他命人给秦玉柔用了上好的舒痕膏,瞧着疤痕颜色淡了不少,但还能看见些印记。这样想来,若是她这皮真厚就好了,当时也不会出那么多血。
秦玉柔没注意到李珩在盯着自己,重新拾起自己没有剪完的窗花,左看右看后继续剪起来。这兽医还是从前她二姐教给她的,她二姐蕙质兰心,手巧得很,还写了一手的好对联……
“陛下,您现下是不是不忙?”
高鸿今日都没有送奏折来,皇帝能都撇下白月光在这么悠闲的日子来找她了,肯定是演给她爹看的。不过老秦也是个听劝的,没有找柳明雪麻烦,群臣其乐融融
正在看秦玉柔认真剪窗花的李珩赶紧移开眼:“不忙。”
说完又觉得这显得自己有些闲来无事般,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既然来了,当然得物尽其用,秦玉柔笑眯眯道:“陛下能帮臣妾写几副对联吗?”
旁得嫔妃都是一手好字,但是她没有啊,整个玉楼阁写字最好看的应该就是玉竹了,但她那字摆在这金碧辉煌的殿面前就显得娟秀了些。
简言之,镇不住场子。
李珩冷笑:“以前是让朕给你写契约,现在又让朕写对联,安妃你可越来越会使唤人了。”
秦玉柔还以为没戏了,一个耸肩,果然有了白月光,她这个假宠妃连个要求都不能提了,结果却见皇帝站了起来,问她:“在哪写,红纸呢?”
秦玉柔搓搓小手:“真给写啊陛下?”
“要不,你给朕表演一个假写。”
她“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狮子大开口:“那写三副成吗?”
三副也不多,当消磨时间了,李珩喊秦玉柔来研墨。
秦玉柔以前只顾着看李珩的字了,这回研墨,她的眼总是往李珩的那只握笔的手上看,那天早上两人牵手的画面又不合时宜地涌了出来。
但旁的不提,这手确实骨节分明,皮肤白皙……但一想到这手之前还在睡梦中摸过自己的腰,啧,怎么形容呢,美好的画面全都散开了。
“唉,咸猪爪啊。”秦玉柔大胆骂出来,也不怕皇帝听到,因为她一转口话就变成了:“陛下晚上想吃吗?”
李珩听过肘子,听过猪蹄,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念“猪爪”,但能让秦玉柔早早就念叨上的食物,应该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他写字的空隙点了头,秦玉柔便大声吩咐真儿道:“今晚吃咸猪爪,炖两只。”
真儿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因为从前如果在路上碰到有人偷偷摸摸揩油,秦玉柔便会叫那猥琐的手为“咸猪爪”。
她没再多想,只以为他们家娘娘是喊顺口了。
对联也是要讲究对仗的,秦玉柔不通词律,但是懂拍马屁,皇帝刚写完一副她就开启夸夸模式。一口一个“刚柔并济”、“骨气通达”、“笔精墨妙”,把从前用在老秦身上的词都用了一遍。
瞧着皇帝嫌她烦了才开始指挥真儿晾干,自己才又去剪窗花,反正一时半会皇帝也写不完。
三副对联成,那边浆糊也熬好了,秦玉柔开始带着人张贴,有的人手上拿着春联,有的人手上拿着窗花,众人脸上都被大红纸照得喜气洋洋的。
“你要上去?”李珩看着万祥抬来的高凳子,秦玉柔正在真儿的搀扶下准备爬上去。
“这里是臣妾的家,当然得臣妾来贴。”
李珩看着秦玉柔颤颤巍巍站上去,突然想起自己从前和母妃过年时候的模样。那时的春联也是由他写,居在主殿的淑妃宫里人还一个劲地嘲笑他们寒酸,但母妃却说,自己的家就该自己妆点。
后来他登基成了皇帝,没有人敢说他的字寒酸,但也再没有写过春联。
秦玉柔一边用浆糊贴对联,一边遗憾,这对联日后应是揭不下来了,要是能揭下来的话,说不定能在外面赚很多钱回来。
秦玉柔如今虽背靠秦府又是妃位,但是穿越前没有踏入社会的她还是有些遗憾的,比如挣钱。
拿着自己赚的小钱钱随意花,应当是人生一大乐事。
晚膳后,大约是张贴在玉楼阁外的春联太过张扬,皇帝写春联的事情传得飞快,一时间其他各宫纷纷遣人来求字,说想沾沾喜气。
毕竟是要过年了,李珩不好拒绝这些人,只好都一一应下。
他一边写,秦玉柔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研墨,刚开始的几分不耐烦也少了许多。
秦玉柔沐浴那会儿他在针线篓里瞧见个没有缝起来的兽皮,听来倒茶的宫女们说,这是他们娘娘要往外送的除夕礼。
他拿起来看了看,没瞧出是什么东西来,但看模样应当不是给女人家用得,难道秦玉柔在给他做东西?
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开始有些期待这丑东西能变成什么样。
两人间的和谐一直持续到熄灭蜡烛,饶是秦玉柔在洗澡的时候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怎么都觉得再同皇帝同榻有些别扭。
毕竟她对于神圣不可侵犯的爱情还是有些敬慕的,所以她一与皇帝相处的时候就想起柳明雪来,她可不想当插足别人爱情的人。
于是她连上床熄个蜡烛都比从前小心了许多,身子挪着到了被子边,躺过去后也没再说话。
“朕身上是有什么炮仗嘛,你蹑手蹑脚的。”李珩在寂静中突然出声。
秦玉柔背对着他,怯怯说道:“倒也不是,夜深了,臣妾只是不想打扰到您。”
两厢安静了一会,就当秦玉柔以为皇帝已经睡着的时候,李珩突然说了句:“晚安。”
秦玉柔在心里嗯了一声,没有回答,继续装睡,只是忍不住感叹,皇帝总是莫名其妙地温柔起来,这便不能怪后宫这么些妃嫔会会错意。
——
腊月二十八这天,秦玉柔带着自己做的“暖手宝”去见了顾晚秋。
上次万寿宴时她摸着顾晚秋微凉的手才记起来,自己之前说冬天的时候要送她暖手宝的,结果这段时间打起麻将来全给忘了。
暖手宝的内胆是用兽皮做的“暖水袋”,秦玉柔觉得自己缝得虽丑了点,但烙住之后胜在不漏水,她又选了上好的兔毛缝制制外面的套子,便当做新年礼物拿去给顾晚秋。
相比玉楼阁一片窗纸对联红灯笼的,康善宫只是在门口挂了红灯笼和贴了皇帝赠的春联,从外院到屋里都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过年的感觉。
“只收妹妹的东西怎么好,姐姐都没能给你准备些什么。”顾晚秋今日上了妆,但一个人是不是疲累,从声音里就听得出来。
秦玉柔将顾晚秋的手塞进暖手宝里:“姐姐快些好起来,就是送给妹妹最好的礼物。”
“这暖手宝真是好东西啊,里面软软热热的是什么?”
秦玉柔介绍了下是灌水的地方,这样一凉了就灌热水,便能一直暖着。
两人聊了几句,说起除夕宴的时候,顾晚秋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这副身子实在经不住折腾,你见了陛下,记得代我问候声。今早我听着外面喧哗,陛下已是起身去了道然寺,年前应是见不到人了。”
她望着紧闭的门,便没再说其他的。
秦玉柔忽得有些懊悔,要是她早些来看望顾晚秋就好了,这样她前几日见到皇帝的时候便能旁敲侧击地让他过来趟。
不过最近也没听到云嫔侍寝的事,那些外邦的人留在华京过年,当皇帝的还是要见一见,商谈些贸易上的事情。
顾晚秋平时总是淡淡的,但秦玉柔瞧得出来,她是对陛下用了情的,不然不会病成这样还在大清晨上妆,还能听到皇帝去道然寺的声响。
她是盼着的吧,盼着皇帝在经过康善宫的时候来见她一面,可恨皇帝那颗榆木脑袋里,不知道疼人。
“我会常来看姐姐。”秦玉柔憋住心里的难受,临走前拉住顾晚秋的手:“别为大猪蹄子的事牵动,好好养病才能快些好。”
真儿在一旁听得真切,确定了上次的咸猪爪估计说得也是皇帝。她捣了秦玉柔一胳膊,这才让她想起来自己这话顾晚秋或许听不懂。
“姐姐你放心,除夕宴的时候我必定替姐姐传到问候,还有什么妹妹可以帮的吗?”秦玉柔心里想着,是不是在除夕的时候旁敲侧击皇帝过来趟比较好。
顾晚秋道:“没旁的,对了,你那崴了的脚可好了?”
秦玉柔试图稍微蹦两下来证明自己确实没事,但被顾晚秋按住了。
其实还是有些微弱的疼,但秦玉柔就是想让她姐姐放心。
“你啊,往后该稳重些了,说话做事不能太随心随性,不然是要吃罚的。”顾晚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秦玉柔顿时眼眶红了,她总觉得她二姐那身影跑到了顾晚秋身上,她不顾一切地上前抱住顾晚秋,不想她变虚弱,不想她继续憔悴,不想她为了一个大猪蹄子而伤心难过。
但马上要新年,她怕说错话,又怕一说话泪会先出来,最后便只抱着。
春天快来吧,到了春天便会好的,她祈求着。
除夕宴设在崇明殿,办得中规中矩,或许是因为不少人都大病一场刚恢复,所以也算不上热闹,不过秦玉柔是没有料到,这除夕宴之所以能顺利办起来,还有柳明雪的一份功劳。
庄妃和丽嫔本就是第一次负责除夕宴,所以内务府不少人都想从里面赚些孝敬和油水,顶风作案起来。
庄妃只是担了个名头,大多数事情交给她宫中的嬷嬷和丽嫔在做,丽嫔也不是三头六臂,前脚发现羊肉不新鲜,后脚番邦进宫的水果也缺了不少,操心事情一堆,便没有发现守岁的和尚里出了可疑的人。
柳明雪是个向佛之人,虽是刚来不久,但日日去梵音殿诵经,识出了那混入其中的刺客来,这才让宫宴没有演变成流血事件。
林太后本就对佛法痴迷,一听这些,更是对柳明雪赞不绝口,还与她讨论了几句佛法上的事情,觉得她是通透之人,便对她大加赞扬并给了丰厚的赏赐。
秦玉柔托着腮看她们婆媳尽欢,另一边微微叹息,她的顾姐姐果然没来除夕宴。
终于到了敬酒环节,秦玉柔带着顾晚秋的心意一块说上,但坐下时候看着满座热闹,一想康善宫的清冷,心头不是滋味。
宴会一结束,崇明殿外便绽开了烟花,一屋子人簇拥着出去,并在烟花落幕后相互拜别,只有秦玉柔在人群中寻着皇帝的身影,瞄准目标后追了上去。
李珩听到身后有脚步追过来的时候还愣了愣,随即笑着打趣道:“安妃的腿脚看来没大碍了。”
秦玉柔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她就怕自己慢一点追不上皇帝,但是追上后,又有些不晓得到底该不该开口让皇帝去看望顾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