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也看见了那头秦玉柔的小表情,不过这回他可能要委屈一下秦家,毕竟这阵子宫里宫外发生了这么多事,单是一个柳明雪应当是做不到的,或者是说,布这么大的局,不会只是对付一个林家。
她背后又会是谁。
至此,卢秀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德宫被搜宫,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被打开,连林太后所躺的床下都没落下。
李珩从柳明雪身旁走过,看见屋檐下月光皎皎,但心底一片凄冷。
第57章
搜宫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所有人都没有睡意,明德宫一片通明,但是结果却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禀告陛下, 两宫中皆藏有毒药。”魏烛和高鸿将毒物呈了上来。
秦玉柔尚未来得及辩解,便听皇帝要将她禁足于玉楼阁, 而明德宫和玉楼阁所有宫女太监被没入宫内刑狱司, 等林太后出殡后再行审理。
没有立刻就下狱的话,此事可能还有转机, 也或者是皇帝忌惮。秦玉柔如此想着,因着手脚被绑,她和真儿连站起来都有些艰难。
“要走的话, 好歹先给我解啊……”秦玉柔晃了下身子,这样子待会怎么回玉楼阁去。
李珩注意到了她笨拙的动作,又看向了她手腕上的绳子, 那系绳子的人大概也是个生手, 胡乱系了一通, 竟将她的手腕磨红了。
他没有靠近,只是冷冷地看着秦玉柔:“是谁私自动的手?”
明德宫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下去先领二十大板,真相未定便如此行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是以当晚,所有人都清楚安妃虽被禁足,但那恩宠却没有失。
等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的时候,李珩陪着柳明雪往云台阁走,让左右的人都退下。
他尚未开口, 柳明雪便撩起披风, 跪在了他面前。
“柳氏明雪,代族人恳求陛下, 褫夺太后封号,严查林家!”
柳明雪如此一跪,李珩刚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两人之间少年时的情谊也被这一跪拉开了。
“我自知所做之事已瞒不过阿珩,但她林家当年杀大皇子嫁祸柳家在先,毒杀先太子在后,其罪当诛,望您明鉴!”
夜风萧瑟,已经不知是几更天,这陈年秘辛从柳明雪嘴中说出来,字字如同泣血。
“林太后的死,真的是你所为?”李珩开口问道。
其实他先前并没有打算同柳明雪聊这些,他们两人之间的同盟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柳明雪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进的宫,他也只是她复仇路上的一环。
可他想听听柳明雪会说些什么,是否还会对他坦诚相待。
柳明雪淡道:“是我……从前旁人跟我讲太子死状的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吐了一地的血’,如今知道了。”
李珩眉目间一片清冷:“阿雪,你为何不同朕商量再行事?”
柳明雪抬眼。
她也曾赌过,赌李珩会直接将她接进皇宫里保护,赌他不会对那秦家之事有半分动摇,也赌过那自小的情谊不会变,但是最后她发现,他面前的阿珩已经是一个皇帝,他眼中有江山有大局,他也有了私心,那些陈年往事,只能她自己来背负。
她心里有密密麻麻的情绪,但最后只凝成一句:“有些事,我可以同阿珩说,但是却无法说与陛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总是得承受这份痛苦的。”
李珩闻言心中一凛,若是知道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他确实不会同意她如此行事。太后和秦丘,无论哪一个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后宫和前朝必定会动荡不安。
“阿雪,可是五王爷?”
英国公手上没有兵权亦没有造反的理由,最值得怀疑的人便是五王爷。他这皇叔居心叵测多年,秦丘若是落马,他会第一个拍手称快。
“我知道阿珩你大概是怨我甚至气我的,但是与虎谋皮也并非一无所获,如今我手里仍有与他往来的信件,来日若阿珩要对付五王爷,这也可算作铁证。”
“可朕宁愿不要这证据。”这些证据一旦拿出来,柳明雪也难逃死罪,李珩深叹一口气:“阿雪,这条路你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前路漫漫黑色,她悠悠开口:“我从未从十年前走出来过,哪里有前方。此生,有些人注定是要与我在黄泉路上纠缠的,况且,陛下不是也要一起走下去,那玉楼阁里,当真有毒药?”
她和明德宫都没来得及将毒药放过去,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搜出来一瓶来。
李珩俯身将她扶了起来:“是朕放的,朕替你补全这一环,事已至此,朕也只能将计就计。阿雪既然有求于朕,那是否可以帮朕?”
柳明雪站起身来,注视着李珩,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皇子,眉宇间也开始有了肃杀之气。
“只要陛下应允我所求之事。”
——
玉楼阁一下子只剩秦玉柔和真儿后,冷清得很,主仆两人从天黑等到了天明,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阁外消息传不进来也传不出去,但是秦玉柔大概能猜得到,秦家应当会像前段时间林家那样被查办。
“真儿啊,我还是连累了家里。”秦玉柔熬了一晚上的夜,靠着喝茶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真儿也喝了口茶,但哈欠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打。她劝了好几次秦玉柔去睡觉,皇帝说了会在太后出殡之后查案,便不会早一天,但是秦玉柔不肯去,她只好迷迷糊糊劝慰着:“您也是被诬陷的,怎么能算是您的错。”
秦玉柔十分地泄气,在这天亮的几个时辰里,她无数次后悔去了明德宫,当时她装晕都不该去,可见她还是太年轻,玩不转这宫里的套路。
回来后她还仔仔细细分析了当时明德宫里的每个人,觉得柳明雪最是可疑,但虽然可疑,她却拿不出证据来。丽嫔好像也鬼鬼祟祟的,还一个劲地怂恿搜宫,不知道那毒药是不是她放进来的。
阳光正好的时候,两个人终于熬不住了,一个跌跌撞撞扑到床上睡着了,一个爬在桌子上,真儿直到肚子饿了才醒来。
这一醒,天都黑了,她看见秦玉柔还在睡,便蹑手蹑脚地起来,想着她醒来应该会饿,先找人通传送晚膳来才好。
肚子空荡荡的,真儿坐在长廊下捂着,隐隐约约闻到了包子的味道,似乎从头顶传来。
一抬头,果然见屋檐上有人晃着一个包袱。
“周寻,你怎么在这?”周寻可是暗卫统领,平日都是跟着皇帝的,这天色还不算晚,怎么就在外面闲逛了。
“当然是陛下派我来的,你和娘娘倒是真能抗饿,我还以为你们要睡到明天去。”
包袱丢了下来,真儿稳稳接住,立马拿出一个吃起来,周寻也从房檐上落下来坐到她旁边。
真儿边吃边说:“陛下几个意思,就我们两个人,门口站着一排还不够,还要你亲自盯着,我们又没那本事上天入海的。”
周寻笑道:“你不用担心,陛下让我守着的从来都是重要的人,只要我在这里,就说明陛下没有厌弃娘娘。不是怕你们要做什么,是怕旁人来做点什么。”
“真的?”真儿想起从前那些刺客来,半信半疑:“那外面什么情况了,你能说吗?”
周寻沉吟:“陛下没吩咐过,我现在不好开口。”
包袱里一共有四个包子,真儿吃完一个后便不敢再拿了,周寻看着她该是要给秦玉柔留着,便又开口:“吃就行了,御膳房不敢亏待娘娘的,若是他们胆子肥了,我替你到陛下那告状去。”
真儿这才又拿起一个来,瞧着周寻似乎在盯着自己看。
遭了,今日戴的,好像就是他送的那对耳珰。
一时间真儿只敢狼吞虎咽地吃,不知道该再开口说些什么好。
“你戴着好看。”周寻夸赞道。
“咳咳咳。”真儿吃着包子都感觉自己要快被呛到了。
“要茶吗?”周寻体贴地问。
真儿赶忙拦住他,垂眸说道:“我没事。”
自从除夕那晚两人见过之后,便再没有打过照面,这么说起来,因着贤妃娘娘病故和他们娘娘生了场病,她都快把周寻给忘干净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担心外面吗,那你先吃着,我这就去问问陛下去。”
没等真儿抬头,人就又走了。
那头秦玉柔揉着眼睛出来,看见真儿抱着包子在吃,身边没有其他人,还纳闷呢:“刚才我明明听见了有男人的声音。”
真儿手里还有一个包子:“娘娘饿了吧,先垫垫。”
秦玉柔晃着身子坐下,抱着大口吃了起来:“哪来的包子?”
真儿回道:“周统领送来的。”
周寻可不是个有闲心的,秦玉柔一听就眯着眼:“你们俩有情况啊,咱们关禁闭他还来看你,啧啧啧。”
真儿拿肩撞她,笑嘻嘻道:“他是替陛下来保护您的,您瞎说什么呢,有情况也是陛下心里有您。”
皇帝心里她?估计在想着怎么变着花样发现他们秦家把柄呢。
秦玉柔嚼着包子,还是觉得不对:“盯人就盯人,谁家暗卫身上带着包子来,快点交代,是不是有私情!”
她嘴里叼着包子,上手开始挠真儿的痒痒肉。真儿赶紧告饶,将周寻在除夕那晚送了她新年礼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玉柔一想到那天,皇帝跟她要的新年礼连个影子她都没准备呢,早知道就多刷刷好感了。
但这也不怪她,这个月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
一想到贤妃她便感叹道:“人生无常啊,你要是喜欢的话,要抓紧才好,周统领这样贴心的可不好找了。”
真儿淡道:“再看看吧,他若有心,也不会一个月了都没来看过我一回。”
秦玉柔觉得这确实不好,一点也不主动。然后回味过来,李珩不来玉楼阁,怎么给周寻创造机会见面,看来这两人的感情维系得靠她和皇帝。
“好像又是我的问题。”秦玉柔一脸愧疚。
真儿两眼疑惑:“哈?”
“有我这么个不想皇帝来的主子,才让你们这么坎坷。”唉,罪孽啊。
真儿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与周寻也只是有那么点意思,又不是确定了关系,于是她忙对秦玉柔道:“娘娘您不要说这种话,我们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人生还是要及时行乐才好,你看我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秦玉柔愤愤地将包子的最后一口吃完,心头又重新涌起担心来。
不知道她爹她娘有没有好好吃上饭,别是被用刑了吧。应当不能,她爹好歹是一品大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敢如此下狠手。
不一会周寻就回来了,见到秦玉柔已经醒了,从房檐上跳下来后端正地行了一礼。
“周统领这是干嘛去了?”
不抓住机会好好跟真儿培养感情,飞来飞去做什么。
周寻回答道:“臣去问了陛下能否给您传递外面的消息,陛下说,可以。”
秦玉柔瞪大眼睛,这还有现场直播了,从前她都没有这待遇啊。
周寻身为暗卫统领,每天肯定接触到不少消息,她这可比出去打探来得强。
她一转眼就忘了自己刚刚是怎么责备人家的,抓紧问道:“那周统领,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周寻回道:“这事陛下交代了,跟您如实回禀。”
怎么着,里面还有什么计划?秦玉柔让周寻靠近点再说。
周寻小声道:“陛下准备先关押您和秦大人,来引蛇出洞。”
唉?那也就是说,他们没什么危险咯!只不过是障眼法?
“真的?”秦玉柔将信将疑,这么好的机会,李老六就算是做样子也会查抄秦家的。
不过只是搜府这种事情,他们老秦家也不怕,一则她爹做事谨慎小心,明面上的那些证据肯定不会存着,二则她爹不谋逆、不叛国、不杀人,最多就是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威逼利诱……好像也挺严重的,就看老秦和皇帝能不能各让一步了,毕竟惹毛了秦党,皇帝不仅不能引蛇出洞,还有可能直接被联合反杀。
这些她都能看清的事,这两位应当更明白,不过稳妥起见,她还是当个说客比较好。
秦玉柔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上的油,提着裙子回了房里,想起点事又转过头来叮嘱:“周统领你且在这等一等,我写封信去,真儿,给周统领看茶。”
人她可是留下了,事成不成就看他们自己把握机会了。
摊开纸,秦玉柔思来想去,什么时局利弊的她肯定没有皇帝分析得透彻,她这个当女儿的还是劝劝执拗的爹吧,皇帝肯定会拿过去看一看,意思传达到了就好。
一来她劝她爹要配合皇帝演好这场戏,但是不能太做作太小儿科,关键时候得牺牲点利益,以迷惑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