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庚见她不语,反倒问她:“怎么不说了,孤说的是不是事实。”
戚缓缓淡淡道:“殿下说得是。”
明明说得她哑口无言,但倪庚却觉得心里憋得慌,没有胜利的爽快。
从这次之后,戚缓缓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有在必须回答他时,她才吐出一字半句。
戚缓缓这份淡然与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倪庚心里暗火迭起,她在漠视他,对他所说所做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进不去。
倪庚甚至开始怀念她为了进宫求助,而与他演戏的那段日子。那时,他真的以为他们已重归于好,一切都在向着最初的美好靠拢,所以,他才会去行明知不可为之事,誓要把她推上王妃之位,誓要顶住世俗的眼光,不纳妾只她一人。
但她是怎么回报他的,她当众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羞辱他贬低他,他的努力与心意成为了一场笑话。
倪庚想不通,他不该怒吗,不该恨吗,他的痛不该宣泄出来吗。不过是因为国事的权衡,他才隐瞒身份去到崔吉镇,也不是他先对她出手,是她行尽勾引之术,待他注意到她,对她有了想法后,她反而矫情了起来。
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一上来就答应她正妻之位,他与郡主从小就定了亲,这么多年的惯性与皇室成员对英烈遗孤的责任,他怎么可能马上就做出毁婚另娶的决定,就算他有此心,也要过太后与皇上那一关,这都是需要慢慢来,好好筹划一番的。
她不懂,她只知她现在就要,他不能答应,她就什么旧情都不念,立马投入到别人的怀抱,狠心又绝情。
然后呢,他还是原谅了她,还是舍不下她,他从不向皇兄求什么,从小到大,他都立志做一个能时时处处为皇兄分忧的臣弟,但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给皇兄出了难题,皇兄答应了,他把愧疚深埋忽略。
就这样,他也没有行强硬手段,不过是吓一吓他们。
宋丘的母亲毫发无伤,不过是被逼着对戚缓缓说了一些话。而戚府,他只是带着金魏入府,门外的那些兵士没有迈上台阶一步。
戚家人,除了一个小厮捱了他一鞭,无人再受伤,他还要记得提前带上药,给那小厮疗伤,生怕那奴仆落下伤病。
回到京都,他更是一点都没耽误,在得知郡主第一日就上了门后,马上与郡主提出了毁婚的交易。
为此他也付出了一些心力,柳望湖如今不敢随意拒绝郡主,不敢议亲都是他在作为。
再后来,就是戚缓缓提出要做正妻,要与他一世一双人,说实话,他听到她的要求后并不反感,反而心中暖乎乎的。
可一切都是假的,是比他骗她万恶很多的骗局。
倪庚忽然想把这些心里话,或者说一直以来填在心底的委屈说与戚缓缓听,捋一捋这件事,到底他何错之有,他还能怎么做,她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倪庚看着戚缓缓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一下子就失了交流的欲望,只道了一句:“孤一直有一事不明,在你与孤去寿福宫之前,孤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让你如此地恨孤?”
从抓她回来,倪庚对她就一直是高高在上主子的姿态,可这一刻,他虽依然用词威严,但戚缓缓感受到了一瞬的柔软。
她本不想理的,但想到若宋丘安排的妥当,她成功逃走,留下宋丘会面临什么时,戚缓缓眼珠微转,顺着倪庚说下去。
“我并没有恨殿下,”说着她转身看向倪庚,“殿下有意或无意,总在我马上要恨你时给我们的关系留了一线生机。你从来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的家人,也没伤害被我牵扯进来的帮助过我的,我在乎的人。”
倪庚眯了眯眼,他从不认为戚缓缓聪明,像她这样从小娇生惯养没见过人世的黑暗与龌龊之人,是难有大聪明的。
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只可算得上伶俐。
但,可能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又离开父母亲人身边,让她也开始被迫成长,她竟有了与朝中官员一样的本事,安抚,暗示、提醒、平衡要素都被她一句话集齐了。
若这是下属、同僚,倪庚会为有这样的下属与同僚而心慰,但戚缓缓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就不爱听了。
他道:“你在威胁孤,若孤害了你全家,害了你在乎的人,你又能如何?”
戚缓缓:“那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会杀了你报仇,杀不了也不要紧,想来那时我该有了自我了结的勇气。”
倪庚恨声道:“戚缓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拿你自己性命来威胁孤,会不会你其实知道,知道我……”
倪庚没有说完,他看着戚缓缓的样子,他就知道她知道的,戚缓缓知道他舍不得她去死,她不过表面看上去处在弱势,实则两人的关系完全由她拿捏着。
她迫切想要离开他,而他却离不开她,这才是事实,他们二人之间真实的关系。
在戚缓缓知道她家人十分安全,不会被他找来,她有恃无恐,还能替宋丘考虑,若他于她来说真是恶人,她早就伏身在地,低眉顺眼地哀求他了,根本没有余力来维持什么自尊,也不敢对他视而不见、拿话激他。
她敢漠视他,敢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他给她的底气。
倪庚嘴角露出嘲意,嘲他自己的,他把人抓回来,恶狠狠地带到崔吉镇,美名其曰什么报复,但那算什么报复,不过是他不能打,不能杀,不能上刑的无奈之举。
倪庚心里清楚地很,若戚缓缓再次为了什么目的,而重新对他笑起来,好好与他说话,与他温存小意,他是会消气的,是会原谅她在寿福宫中对他的伤害的。
他唯一能坚持的立场是对她的不信任,他会一边沉沦着一边保持清醒。享受她的虚情假意,提防她的真实目的。
倪庚收起那抹嘲意,双手捧着戚缓缓的脸,道:“万不得已,孤不会害你的家人,也不会轻易去碰你在乎的人,当然前提是他离你远远的,像昨天那样的事,若再发生一次,孤会取他一支胳膊。”
戚缓缓知道倪庚在威胁人上,向来说到做到,这一定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他会去实施的。
宋丘的目的根本不是娶她,而是助她逃走,她当然会离他远远的,就算他们失败了,她也就是再被关在王府里,自然与宋丘不会有任何交集,也算是离他远远的。
如此一说,戚缓缓放下些心来,倪庚的底线不是她逃离他,而是她不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戚缓缓被倪庚捧着脸,她不得不看着他,她道:“自然不会,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
初六日,大吉日,适宜成亲的日子。
因是皇上赐婚,同僚官员们来了不少,再加上已故宋大儒在文人中间的声望,以及宋丘自己在京都书生里的人缘,读书人也来了不少,还有各家的女眷,连公主都代表皇室来参礼了。
郡主也来了,不是陪公主来的,是柳望湖要来,问了她一句要来吗,她自然是来的。
宋丘在京都的院子是他自己买的,他把祖宅卖了一部分,只保留供奉他父亲牌位,以及母亲生前住过的宅子。一部分田地分给了些不愿跟着他来京都的老仆,剩下大部分也变卖了。
宋丘想得很明白,他既然决定了要来京都做官,且大概率戚缓缓也会被困在京都一辈子,这种情况下,他做好了余生都在京都生活下去的准备。
所以他把能割舍的都割舍了,若能平安到老,戚缓缓也不用他再惦念,他回到崔吉,尚有老屋可遮风雨。
戚缓缓出嫁的前一日,倪庚明明知道不会让她嫁成功,这场婚礼在他的谋算里不过是走个过场,但他还是生气了。
第55章
戚缓缓忍受着倪庚的狂风暴雨, 第二日,新娘子面色略白,一副疲累的模样。好在上了新娘妆发后,这才遮了下去。
一早起来, 书宁也来了, 与展红一起侍候。这些天近身伺候她的只有展红, 戚缓缓以前可能还会在意此事,有原则地不让展红近她身,但自她与家人汇合失败,她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戚缓缓只得了宋丘的一句话,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异常紧张,更是顾不得是谁在左右侍候吧。
红盖头被盖了下来, 戚缓缓看什么都罩着一片红。
有人过来拉起她的手,她一颤, 听到对方说:“新娘子, 是我。”
听到是安大媒的声音, 戚缓缓才歇了掀起盖头的念头。安大媒拉着她的手道:“新娘子起身吧,妾身亲自过来接亲,迎亲的队伍已到,宋大人已在王府门外等着了。”
戚缓缓上一次在崔吉镇盖红时, 满心盼着的就是这一幕,宋丘骑着高头大马到戚府门前接亲。只不过这一幕未能实现,被倪庚带兵而来给毁了。
这一次, 她根本不可能嫁与宋丘,却等来了接亲的一幕。这本该于新娘来说的喜悦时刻, 戚缓缓心中却一点喜都没有。她全程高度紧张,等待着无外乎两种结果的出现。
一种是名叫王意的人出现带她走,一种是她被倪庚的人换走,无论哪种,她都不会入得洞房。
这样想着,戚缓缓被安大媒与婢女一左一右虚架着来到了王府大门口。
外面很热闹,充满了喜气洋洋地嬉笑声,从红盖头的下面看去,能看到很多双脚。她看到了新郎履靴,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宋丘。
她手中托着一个红绣球,另一头被安大媒拿着放到了宋丘手上。
宋丘就这样领着她,一路下台阶走到轿子前。这一路上他先是唤了一声:“缓缓?”
戚缓缓“嗯”了一声,又怕他听不清,加了一句:“是我。”
宋丘低声道:“可曾记得我与你所说,记得不要回头,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停下,不要担心,有人会帮我们,将计就计此事必会成功,你做好准备。”
戚缓缓又“嗯”了一声,轿子已到,他抓紧最后的机会道:“别怕,你可以的。”
戚缓缓被安大媒扶上了轿,轿帘落下,她听外面有人大声道:“吉时到,启。”
宋丘骑回马上,在前面带路,迎亲的队伍从时王府一路去往宋丘的宅子。
此刻,倪庚落坐在照月轩主屋的书房内,他伏案在写着什么,守在他身边的不是金魏,而是王府小厮。
这小厮很少有机会能侍候到王爷,尤其是王爷的书房,一般只有金魏大人与他的近身随从才可入内。
小厮谨慎地侍候着,感叹王爷一天要处理这么多事,要写这么多字,光是用的墨,他就要不时地研磨。
倪庚忽然住了笔,他问:“几时了?”
小厮看了后回了主子,倪庚虽没撂笔,但却不写了,看着窗外楞了会儿神。
看主子的样子一脸肃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小厮轻轻放下墨碾,后退了一步。
倪庚自然高兴不起来,他知道此刻王府外面一定很热闹,虽知道这场婚仪不过一场儿戏,他不会让戚缓缓与宋丘举行仪式的,但心里还是岔岔不平。
他让人提前把主屋与东院之间的门庭关上,不想听到那院里的动静,再之后就是让自己坐到案前,埋在处理不完的公务中。
可就算是这样,当他下不去笔忍不住问时辰时,明明没有特意估算,得到的结果却是与估算的一样分豪不差,此刻正是迎亲启程的吉时。
倪庚还是被分了神,停下笔来,白纸上的黑字一个都看不进去,脑中一团乱麻。
这让他警惕起来,他还从来没被什么事搅到如此心神不宁,他甚至想叫金魏,想把金魏叫回来再查问一遍计划与流程,但他知这是多此一举,金魏是把做事的好手,细心聪明能拿主意,他这样无故召他回来,反而会乱了计划。
倪庚忍下烦绪,重新提起精神,提起笔来书写。只是眉头一直皱着,从这时开始,过一会儿就要抬头问一遍时间。
新人还在路上,还未到宋宅之前,宋宅里就已宾客满堂,热闹非凡。男宾在西院,女宾在东院,新房在南院偏东,离女宾那里更近一些。
而此时大公主还没有来,郡主坐在次之的位置上颇觉无聊,她一心想往西院去,想去找柳望湖,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修撰竟有实力在京都买这么大的宅子。东院与西院隔了些距离,坐在东院这里,虽可向外望,但却看不清西院里的人。
郡主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去西院一趟,柳望湖就主动来了。
他告诉郡主,那一院的男人都在喝酒,他觉得闷得慌就出来走走,谁知走到了东院这边来。
他还说,宋修撰眼光不错,审美极佳,这院子被他改了格局,与一般京都人家的布局不同,颇有些新鲜之处,不知郡主想不想与他一起走走看看。
郡主当然愿意,最近以来她能感到柳望湖对她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了,她知道,柳望湖之所以与她还有往来,是时王在背后下了工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