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有病啊？”渠意实在听不下去了，面色阴郁地打断妈妈的话，“他又不是你的儿子，你高兴个屁啊。”
渠意妈妈闻言一愣，很不解地瞅着儿子：“小意，你怎么说话的？不管你和他为什么吵架，他以前帮过你那么多忙，你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的。”
“忘恩负义的是他！你先搞清楚状况行不行？再说了，任他以后再有出息，和你有半点关系吗？他会买吃的来孝敬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们一家人就是他的跳板，他当年困难的时候来蹭吃蹭喝，现在前程似锦了，哪里想得到我们？”渠意冷笑，警告道，“你以后再碰见他就当没看见，别凑上去和他说话，知道吗？”
渠意妈妈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没记错的话，当初是她一回又一回热情邀请明素行来家里做客的，是她希望儿子能拥有明素行这样一个优秀自律的朋友，所谓近朱者赤。明素行也自始至终都表现得礼貌懂事、不卑不亢，让她和老伴都非常欣赏他。那几年明素行和他们一直相处得很融洽，怎么现在到儿子嘴里，变得是带有功利心了呢？
看着儿子一脸偏执的模样，她不免越来越担忧。不知是不是工作之后遇到的挫折多了，渠意如今的脾气是越来越差，讲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她每回都纠正他的态度，他都左耳进右耳出。
渠意妈妈有点头疼，想说什么又觉得现在并不是沟通的好时机，还是改天再说把，于是再次拿出包里的报纸，打开它，纯粹打发时间地从头再读一遍。
渠意一直阴着脸，只要想到明素行以后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想到会有很多女生青睐明素行，他就觉得很不爽。他自己呢，毕业后去社会上试炼了一番，很快发现自己就是个废柴，什么都做不好，做什么都没兴趣。
他自尊心很强，回家当着父母的面，口口声声说单位里有人刁难他，让他很不愉快，其实他也知道是自己的水平不足，别人才轻蔑他的。
那个一脸油光水滑的老板竟然随意命令他给甲方的一个秘书模样的小人物开车去购物中心挑他女儿的生日礼物！
竟敢如此羞辱他！
回想那一幕，渠意恨不能直接伸手扇那狗眼看人低的老板几个耳光！
明素行肯定不会受到这样的羞辱，他会是一个很体面的医生，轻而易举地赢得大部分人的尊重，更不用陪人喝酒应酬，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行事。
渠意越想越不平。在他眼里，明素行除了读书比他强之外，也没别的优势了，既没背景又没人脉，做人不够圆滑，要放在他这一行也就是个被人欺负被人支使的小角色。偏偏读了一个医科大学就变得高高在上了？他都听父母窃窃私语好几回了，念叨什么“工作难找啊，要是咱们小意当初也能读医该多好啊，捧着铁饭碗就不愁失业咯”，听得他心里直冒火。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他对明素行的存在越来越计较，也越来越厌恶了。他甚至有点想目睹明素行忽然间从高处摔下来的场景，那样他的恶意才能完全发泄出来。
想到那个场景，渠意觉得很刺激，嘴角多了一丝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快乐笑意。
—
第二天中午，明素行去食堂吃饭，这段时间在其他科室实习，不常见面的丁若拙都特地赶来找他聊八卦，问他和云凭岚的小姐妹是不是真的成了。
“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明素行有些无奈，无奈之余只好对丁若拙解释清楚自己和莫琲如今的关系。
“你确定等她将来工作稳定了，你能顺利转正？”丁若拙把一包番茄酱都挤在薯条上，一边挤一边说，“老明啊，你真是太有耐心了。”
明素行懒得理他。
丁若拙把挤光的番茄酱包丢进脚边的垃圾桶，嘲笑他一句：“你最后可别像这个番茄酱包啊，被人用干净后直接丢了。”
明素行平静地说：“放心，她还没有用过我。”
丁若拙：“……”
丁若拙：“啊啊，原来你是流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被你解释得这么龌龊！”
明素行为图耳根清净，当即站起身，拿着餐盘去隔壁一桌吃饭了。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在这个漫长又忙碌的下午，竟然发生了第二个八卦事件，同样是关于明素行的。
当某位同事一脸戏谑地通知明素行“门口又来人了”，正在写病历的明素行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莫琲，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心情指数隐隐上涨。
到了门口，明素行竟然看见娄茹提着一袋东西在等他，他瞬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我这段时间都在这里看牙，听说你人在急诊……我想了很久，就买了点喝的和吃的给你送来。”娄茹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心情忐忑，“你可以收下吗？”
明素行一时间奇怪地看着娄茹，看得娄茹心情越来越紧张，小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任何企图，就是单纯想送你点吃的，不需要你任何表示或回馈……”
“你到底想做什么？”明素行直接问。
他发现娄茹怎么没完没了了，说到底这辈子他和她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关系，他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她怎么会一次次赶过来示好。
“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但是我好像做不到，抱歉……”娄茹的目光柔软又沮丧，声音轻颤，“我清楚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该再继续缠着你，菱菱也是这么劝我的。但我总是忍不住去幻想，幻想和你在一起的场景。在那些场景里，你对我很照顾很包容，你对我的家人也很有耐心……那些幻想太真实了，简直就像是曾经发生过的的一样。我越想越受不了。”
正因为那些时不时跳出来的幻想，她和体育生男友的感情越来越疏离，去年秋天他一时赌气提出了分手，之后屡次来求复合，她却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事到如今，她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对明素行的幻想有些病态，她无法用理智收回对他的偏执，导致她的行为越来越奇怪，连好朋友都理解不了她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她每一回来这家医院看牙，都会悄悄跑来这里看他，看一眼就心满意足。昨天她也来了，正好看见那个漂亮女生来给他送吃的，他收下了，还一直盯着那个女生看，眼神很炽热，让她瞬间又感觉被刺激到了。
她没忍住自己在他面前惯有的讨好性行为，今天她也买了吃的和喝的跑来送他。
明素行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一眼看见走廊不远处接连而来的好几辆输送病人的担架车。在这个时间点，算是一个小高峰，护工和家属一起推着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去放射科拍片。
他沉思了几秒，转回头来，投向娄茹的目光第一回带上了悲悯。也许和他此时此刻穿着一身白大褂有关，今天的他无法像之前几回那样用残忍的语言伤害她。
娄茹也许也是一个病人，她有了一些心理障碍。
“你的幻想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也完全不了解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对你而言也一样。别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然你的心理障碍会越来越严重。必要的时候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明素行说完欲转身。
“明素行。”娄茹站在他身后，一脸彷徨地说出他的名字，“那些真的是我的幻想？”
明素行顿了顿后说：“百分之百是你的幻想。你不该继续为那些幻想消耗自己。去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吧，人越无所事事越会沉浸于胡思乱想。你应该专注在自己的人生上，那样会快乐很多。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明素行回科室后，娄茹还留在原地发怔。
她刚才没敢告诉他，在她的幻想里，她似乎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他，导致他受伤严重的事情，因此她对他的感觉除了爱慕还有愧疚。
真的只是幻想吗？也许她是时候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再缠着他也无济于事，只会被他深深厌恶，甚至她也开始嫌恶古怪的自己了。
娄茹提着一袋东西，恍恍惚惚地折返，往长长的走廊走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垂着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不小心竟然直接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去了，手指陡然一松，手里的袋子掉了下去，所幸的是那人及时伸手接过。
“你怎么走路的？是生病了？”渠意皱眉看着这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女人，“东西都拿不稳了吗？”
也许明素行说得对，她该放下执念了，不要再沉溺于幼稚的幻想，白白让朋友担心，也让其他人看笑话。
娄茹抬起脸，对被自己撞到的人道歉：“对不起，明素行，是我错了。”
“你说什么？”渠意听到“明素行”三个字，立刻盯住她，飞快地问，“你认识明素行？”
“哦，不是……对不起，我认错了人。”娄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站的是一个和明素行年纪相仿但五官很普通的男生。
她再次道歉，然后迅速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袋子，和他擦肩而过。
渠意立刻追了上去，伸手就轻巧地拦住了她，文质彬彬地说：“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提到的人是明素行吧？正巧，我也认识他。”
“我猜，你是对他有点好感，特地来找他的？”渠意干脆直接点明了。
她刚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简直和高中那会儿几个暗恋明素行的女生没差别，那些女生当时他都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悄悄亲近她们，恭维她们也讨好她们，他背着明素行，慢慢让她们的爱慕转移到他渠意身上，可谓屡试不爽。那是他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
想到这里，渠意忽然觉得日子又有趣起来了。
正好这段时间他没事做，不如来亲近一下这个新出现的明素行的爱慕者。
娄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没有恶意哦。”渠意笑如春风，他自信对女孩还是有一定魅力的，相处过的都夸他能提供情绪价值，“既然我们都认识明素行，又不小心撞在一起了，也算是有缘了，不如认识一下。”
第43章
自研二暑假起，莫琲在导师的推荐下去了一家知名券商的投行部门实习。
对每一个将来要进入投行工作的人而言，积攒实习经历都是必须且重要的。即便一开始的时候，实习生是完全接触不到项目的核心部分，大多数工作时间都拿来和打印机打交道，但这些也是必经阶段。
莫琲实习的第一周，每天的时间几乎都花在找文件、打印复印和扫描上，作为最普通的实习生，她积极处理边缘性的工作，琐碎但忙碌，除了吃饭时间，几乎一刻不停。
第二周起，莫琲开始负责收集和整理底稿了。简单来说，底稿是招股说明书的一个reference，底稿非常大，每部分都相当细致，很考验实习生的耐心和细心程度。
整理底稿的过程相当枯燥，无数次的核对、修改，莫琲每天都对着巨量的电子及纸质资料，将自己的耐心发挥到了极致。
所幸关于这些要做的事，莫琲早有心理准备了，因此她没有像其他几个实习生那样很快感受到了挫败。
莫琲在很久以前就听一位在券商投行部工作过五年以上的师兄说，投行听起来高大上，说到底相当于一个中介，写申报材料和整理底稿的过程简直像是一个高级校稿人罢了。
尤其做尽调的时候，更是一个辛苦的打工人。若是企业的工厂在偏僻的乡下，你下了飞机要换火车，下了火车要换大巴，大巴再换摩的，最后下了摩的拎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步行过去，然后发现工厂里的打印机竟然坏了好久了！更倒霉的是碰上抠门的接待人，那你的中饭就是咸菜配馒头，住的是卫生情况堪忧的小旅馆，浴室脏兮兮的瓷砖上趴着好多只肥乎乎的蟑螂。
这个行业和电视剧上演的有不小的落差，莫琲早就清楚。因此她抱了从零开始的虚心态度，一丝不苟地完成实习生该做好的每一件事，暂时不高看自己。
话说回来，金融行业的实习生拥有高学历和名校头衔的实在太多了，聪明有能力的也太多了，没有人会因为你仅仅是一名校硕士生就重用你，毕竟这里满地都是名校硕士生。
最终靠的还是个人的领悟和努力。
研二暑假的实习很忙碌也很充实。进入研三后，莫琲更是忙到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她忙着上课、做课题、考证、写论文，除此之外一有时间她就继续去券商实习，和几位Analyst和Associate都打交道，为之后能留下来做好铺垫。
相应的，明素行也越来越忙碌，他到了本硕连读的最后一年，除了学校还有一些课程安排，其余时间都在医院各科轮转，高效能地实践学习。他在住院部的时间非常多，每天晚上几乎都超过八点才离开医院。
因此，他和莫琲实在没有什么时间见面，偶尔打个电话就算是联系感情了。
一般来说，每回打电话的时候都是莫琲讲得多，明素行听得多。
明素行明白莫琲的压力不小，她需要倾吐，而他作为一个实际年龄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抗压性比她强，更应该充当倾听的一方。
久而久之，主动给明素行打电话变成莫琲给自己解压的一个方式。
“总之，接下来还是有很多难关要过。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莫琲常常会在电话里这样半询问半自言自语地说一句。
明素行为了鼓励她，想了个办法，让她找个本子记一下，闯过一个难关就打个勾，以后拿本子给他看，他会算一算她一共闯了多少关，再给她总的奖励。
莫琲夸赞他的这个方法不错，但没几天就感觉到这种努力打勾争取奖励的配方很熟悉，这不就是那些加油凑满小红花赢得奖品的幼儿园孩子的教育方式吗？
然而不知为何，每一回被明素行如此温柔地对待，莫琲都会觉得很满足。
待莫琲问他在医院怎么样时，明素行就会和她讲几个有挑战性的病例。他通常会把专业术语说得通俗化，让她轻易听懂。他说的时候很认真，她能感觉到他很享受在医学之路上攻克难关的过程。
莫琲彻底了解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
他是一个真正的高材生，领悟和实践能力很强，有天赋有思考，虽然人在医院，每天要完成很多事，但只要他合理管理时间，每一件事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完成，出错率极低。
而她自己呢，确实没多少天赋，靠的都是个人努力。在投行部实习的时候，她每天都会面临一些突如其来、跳出框架的挑战，那些都是超出书本范畴的，她免不了有些紧张，先自己琢磨一会儿，琢磨不透再去向前辈求助。
说实话，自实习以来，她受到了不少挫败，有时候也会悄悄质疑自己是否适合这一行。
也多亏有明素行一直鼓励她，她的信心才没有减少。明素行鼓励人也不会说什么鸡血的话，简单一句“开始不懂没关系，时间长了就顺手了”，她听了就觉得够用了。
他们一直没有见面，只要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他似乎很清楚她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会时常提醒她一有时间就赶紧去睡一会儿。
有一个晚上，他们照常通电话的时候，莫琲竟然因为太累半途睡着了，明素行没有急着挂电话，他特地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枕边，也闭上了眼睛。很快莫琲清晰的鼾声在房间里响起，他从浅眠中惊醒，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不免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