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看了吧,”荆微骊笑笑:“我既前脚才说了礼轻情意重,若是后脚就被不菲之物迷了眼,岂不是自拆招牌。”
温彪挑眉,指腹压在锦盒的最上端,语气还是轻飘飘的:“看北越王妃的模样,想来这场姻缘是琴瑟和鸣的,可惜了,当年的采薇公主没能有机会见到。”
听到这个名字,荆微骊的心猛地一颤。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面前人的手段,可每每想到那位当年同樊封的过往,还是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即便知道樊封对她从来都是了无感情,即使知道她只不过是个玩弄人心的政事家,她还是多有不甘。
自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温彪继续言道:“想当初樊封与采薇公主也是情意深厚,眼下看来,当真是美人多福薄。”
“这点丞相怕是说错了。”
荆微骊打断了他后面更多的一语双关:“情谊的确有,但恐怕不是男女之情,最多只是朋友间的罢了,难道丞相自己还没几个捅过你两刀的‘朋友’?”
温彪假和善地笑笑:“王妃所言,想来都是樊封同你讲的吧?也对,他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说出全貌给自己找麻烦呢。”
“说到底,你与樊封相识不过尔尔数日,可我们对阵却已经五年有余,你又怎知他对你袒露的所谓‘真心’,不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荆微骊皱着眉头,强压住心口升腾起的不悦,不卑不亢道:“我自己的夫君,我自然信得过,倒是温丞相你,字字挑拨句句圆滑,就算是为了令我们夫妻离心,这手段也有些过于简陋。”
被堵得哑口无言,温彪这次才算是吃了瘪。
他还欲说什么,身侧突然冒出来个人,附耳言语两句,便见前者脸色突然一变。
“此番一见,北越王妃果然与众不同,既然话不投机,那本相也不便多说什么了,告辞。”
话音刚落,他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傍晚的最后一抹太阳已经燃烧殆尽,遗留下来的只有零碎的星子,以及寥寥无几的光晕。
长舒一口气,荆微骊只觉后背都是湿透的。
—
回到丞相府后,温彪一眼就看见了只身立于小院正中间的不速之客。
那人穿了一件不合尺寸的男衫,黯淡的玄黑,隐匿于夜色之中不甚显眼,“他”还带了一顶硕大的斗笠,同样由坠下来的黑纱遮住了整张脸。
步子放慢,温彪眯眯眼:“阁下好兴致,夜间造访,所为何事?”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布满烧伤疤痕的手从袖口中露出来,随之缓缓抬起,最后撩起遮容的笠下面纱。
随着脸上的斑驳疤痕逐渐清晰,尤其对上那双凉嗖嗖的凤眸时,温彪瞪大了眼睛。
他大笑两声,终于是忍不住了。
“能从樊封那厮的手里活下来,采薇公主可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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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通情
◎“阿骊,你别不喜欢我”◎
仿若听不懂他的话外之意, 采薇睨他一眼,又放下手将脸遮住。
双手重新负到后腰,她道:“能让樊封这么多年都不杀不动的, 温丞相也是头一个。”
男人哂笑:“就是不知公主大殿大难不死, 还特地来寻本相是所为何事?莫非, 是想找樊封报仇?”
冷哼一声,采薇淡淡道:“为何不行呢。”
朝温彪走近一步, 她边走边说:“本宫脾气不好,睚眦必报,既然樊封敢跟本宫如此玩, 那不妨让这场游戏扯得更大些,温丞相要来试试吗?”
目光掠过她的身躯,温彪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数年前的光景。
平心而论, 先帝的九个儿子虽各有所长, 但要真放在一起比较, 怕是谁也不如眼前这位有心机有盘算。
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成为九五之尊才争的,是为了那些能看得见的好处。可只有眼前这位,是为了争而争,她是个恶劣至极的人,是在享受争夺的过程。
他其实也臆想过, 若是当年樊封没有站在姬未沉身后, 大玉的龙椅上,怕是就已经坐上首位女帝了。
想到此处, 他眼神变得复杂,还含了些许笑意:“你只想同樊封掰旧账?”
“事成之后, 皇权归你, 本宫只要樊封的命!”
得了满意的答复, 温彪再度大笑:“既如此,本相就很是期待了,毕竟樊封的死法,本相也很有兴趣为殿下出谋划策。”
夜风燥热,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还有两只振翅而飞却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夜莺。
因温彪不喜欢黑夜,每到黄昏结束,丞相府的大小角落都会挂上灯笼,光线虽淡,却抵不过数量实在是多。
光晕沾染到衣摆上,影子也变得诡谲。
从丞相府出来后,采薇不紧不慢地摘下斗笠朝前走,清澈的月晖洒在五官的轮廓上,为这张脸镀上一层难得的圣洁色泽。
有人紧接着靠近,自然而然地接过斗笠并夹到腋下:“殿下,您当真对皇位没心思了?”
采薇面色如霜:“且先让他们争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罢,视线瞄向另一处。
年轻男子一身墨绿,以左腿压右腿的姿势坐在树上,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编成了厚实的麻花,就斜披在左边肩头。
他的手腕还拨着一串玉石手串,五官英俊潇洒,看起来也就十八九的年纪。
采薇仰头,有些不满:“下来,我不喜欢这样看人。”
树上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耸耸肩,一跃而下。随着他的动作腰带随之飘舞,借着月色刚好能看清上面的瓣鳞花图腾,这是南谷苗疆一族特有的图案。
落地后,幽暗却炯亮的瞳仁看过去,打在她身上:“见到人了?”
了无起伏的语调,不带丝毫情绪。配上那张苍白的面孔,全然不像个活人。
早就对他的独特气质见怪不怪,采薇继续朝长街的某个方向走去:“见到了,是个还算可靠的盟友。”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樊封?”
静默着跟了几步,他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采薇狠蹙着眉心看过来,许是被他的这句话吓到,连脚底下的交叠都被暂缓。
她投出像是看痴傻儿般的神情,嘴角抽搐,冷笑一声:“我只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当然,必须是我亲手杀的才算。”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又想起这家伙的生平过往,终于还是没忍住地翻了个白眼:“不是所有念念不忘的人都是喜欢,也有可能是恨之入骨的。”
这次换成男子皱眉,他徐徐道:“能值得一个‘恨’字,可见他在你心里已然是占据了了不得的位置。”
被他念叨得没了脾气,采薇没好气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忘不了,”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勾带起缱绻笑意:“毕竟,谁让我喜欢你呢。”
—
回到王府前,荆微骊对连灿再三交代。
四遍如出一辙的警告落入耳郭,连灿满脸疲倦:“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跟他说的,我又不是他派来监视你的谍子,干嘛这么如临大敌?”
无力地叹了口气,荆微骊已经不想解释了。
毕竟自从同意照缨来做贴身侍女后,她自个儿在樊封那边好像就此被撕扯下了最后的罩衫,她平日里吃什么、做什么那人都了如指掌,这种仿若被控制在樊笼里的滋味真的太不舒服了。
可偏偏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提出抗议,毕竟以她的了解,那人肯定会拿出来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令她束手无策。
正为难地想着,肩膀忽得一沉,她失声着扭过头去,看清来者五官的一刹那,又立马噤声。
樊封盯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干脆也不问,换了别的心思:“我让她们留下来了,阿骊还要去见见吗?”
几乎是瞬间,原本已经微微便寡的记忆又被强硬地拽出来,她伴着一张脸走进王府,没有回答。
直到进了卧房,半软着腰身坐上床榻,才缓慢地起唇:“那是你的生母,与我并无太大的牵连。”
樊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
意识到她并不愿意提及那二人,樊封也转了话锋,单膝蹲下,双手搭到了心上人的双膝上,以极快的速度将她的双手包裹其中。
“不如阿骊也同我说说温彪找你聊了什么?”
果然,瞒不住他。
瞳仁中划过一抹无力,荆微骊任由双手周围的温热大掌作怪。
很快,她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包括温彪特意来试探她的态度和所出言语,甚至为了试探眼前人,还特地又多嘴问了一句,只可惜,后者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失望地撇撇嘴,荆微骊果断将那些肉麻的话烂在了肚子里,就是不想再复述给他听。
可她忘了,樊封既然知道此事发生,那她与温彪的对话自然也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到了拓述,她说与不说,最多只能决定樊封的心情。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男人显然是有些郁闷了。
他的脸逐渐靠近,漆黑的眼眸倒映出荆微骊的姣好面容,还带着汹涌的情绪,他又问:“就这些?”
荆微骊故意不与他对视,嘴硬道:“就这些。”
眯了眯眼,樊封没有执着地继续问,而是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指腹刚贴到门扉处,身后就再度传来荆微骊的声音。
“樊封,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了。”
她难得叫了他的大名,而且语气一板一眼。
看来是有些不悦。
他如是想着。
默默收回手,樊封选择走回来:“说吧,我听着。”
双手握成拳头并排摆在膝盖上,荆微骊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不喜欢你安排照缨在我身旁当眼线。”
她简言意骇,又直截了当。
樊封轻锁眉心:“她让你不高兴了?”
“不是她,是你。”荆微骊认真地说道:“你把我当什么?需要监视的囚人了吗?北越王殿下,我觉得你太过重视我,我很不舒服。”
说到最后,她还故意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表情,似乎是想要以此威胁男人:“你如果一直让我不舒服,我可能就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樊封再度蹲下身,有些不知所措:“阿骊,你别不喜欢我。”
看着他迅速认错的模样,荆微骊知道,自己赌对了。
温大丞相今日也算是点醒了她,她于樊封来说是最特殊的那个,正因为特殊所以可以得到他的偏爱,可这份偏爱能不能长长久久另说,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很不适应这人过分滚烫的爱意了。
她想试着,真正教会他该如何爱一个人。
尤其是,于他们俩之间的爱。
抿抿下唇,荆微骊伸出三根手指,煞有其事道:“这样吧,我们来约法三章,也算是对你的考验,等北越王殿下将这三条都做到了,我们再谈其他。”
“好,我答应你。”他颔首,眉宇间横生出一股锋利的气概。
“第一,不许再让照缨跟你汇报我的起居,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你都只能从我这里得知。”
“可以。”
刚欲说第二条,荆微骊下意识朝那双凤眸看过去,到唇边的话立刻又没了踪影。
樊封一愣:“不继续了?”
荆微骊摇头,收回了剩下的两根手指:“王爷这么好说话?都不问问我为何这么执着地不想受控于你眼皮底下吗?”
“只要是你想的,本王自然都不会拒绝。”
啧。
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荆微骊更气了:“所以你觉得只要一直保护着我,亦或者一直纵着我就是所谓的情爱了吗?”
被问得心底一慌,樊封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像是一片不受控制的荆棘丛突兀地叫嚣,且愈演愈烈。
他急忙去拉她的手,但却被冷漠地拒绝了。
不仅想牵手被拒绝,连带着还有令他更难受的话被说出来:“王爷既然今晚想不通,那就明日、后日、大后日都再认真想想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上床睡。”
作者有话说:
事实证明日六对我有些难度/哭唧唧
主要还是没存稿,裸奔码字睡不够心情会不好,心情不好写出来的东西也怪怪的,感觉有点对不起骊骊和老樊。
可我又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讲清楚,毕竟小夫妻是需要磨合的,不可能永远让一方迁就着一方,在我的设定里,骊骊是太阳,我不可能让他为了老樊而变成弱势的那一方。
所以就算要迁就要改变,也必须是狗男人!
第35章 白头翁
◎入了名为情爱的迷阵◎
倔脾气涌上来, 荆微骊素来说到做到。
第一日还算好的,仅仅是让樊封不能上榻睡,勉强还能挨着人打个地铺, 可到第二日时, 已经连卧房都进不了了。
等到第三日, 干脆连进内宅都成了奢想。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照缨死死咬着下唇,不想让笑声溢出来,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只能转过身别开头,美其名曰给自家主子留点面子。
男人长眉一抖, 冷嗖嗖地瞥她一眼:“从今日起,你直接搬去找裴少戈吧,什么时候王妃让本王进去了, 你再回来。”
“啥?”笑意戛然而止, 照缨连忙把脸转回来:“我才不要。”
“这是命令。”低敛着乌睫, 他面无表情地落字:“没得商量。”
狠狠吃了瘪,照缨双手环臂打翻了个白眼:“得,谁让我欠你的呢,我走就是咯。”
心里头不爽,她憋着口气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子, 低声嘟囔道:“让我去的人也是你, 现在把人家惹生气不愿意看见的也是你,怎么气还往我身上撒呢, 害得我也被小美人不待见了……”
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樊封拧着眉心思忖片刻,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宅中人的话, 那晚, 她说的言之凿凿,每个字都敲在他心头。
可偏偏他又像是撞进了巨石迷阵里的无头老翁,不知所措,撞哪扇门都只会头破血流,根本找不着路。
叹了口气,他问:“你说,我该这么做,她才会消气?”
“当然是去承认错误呗,”跟看傻子似的看他,照缨不假思索道:“人家现在已经很烦了,如果你一直沉默她只会更烦,麻溜地负荆请罪去。”
“我已经道过歉了。”樊封再度叹气,眼神充斥着不知者的茫然:“可她不接受,还说我没诚意。”
“那就继续道,”伸出手指,照缨恶狠狠地说:“烈女怕缠郎,既然小美人说你没诚意那就拿出来诚意,左右她烦的是你老是想看着她管着她,那你就承诺再也别这么做不就好了,对症下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