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捱到章西寻的眼刀,陈宴缓缓闭上嘴巴,凳子猝不及防被人踢了一脚。
谈灼从手机上抬起头,眼神凉凉的,语调听不出来喜怒:“这么能说会道很闲?既然那么闲,晚上熬夜刷题别睡了。”
凳子“刺啦”一声被他踹开,谈灼面无表情地转起身,看都没看信封一眼,两根手指随便捏住一角,随手准备往后扔。
教室后方空空荡荡,垃圾桶被值日生抬走了。
操。
谈灼拧眉,脸色不耐烦地把信封甩进桌子里,冷着脸走出了教室。
自始至终,没再看沈诱一眼。
陈宴尬笑:“哈哈哈那啥,他今天心情不太好,那个不是对你啊。”
章西寻连连点头:“对对对他更年期,啊不是他发神经,刚那样儿别放心上。”
沈诱嘴角轻扯,垂下眼:“没事儿。”
她转过身来,忽然有些无所事事,脑袋里有些放空。
随手拿起桌边的黑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圆锥公式写了大半都算不出个结果。
沈诱平静的心里一片烦躁,皱着眉看题,才发现题目上写的是“双曲线”。
“......”
她把笔扔桌上。
更烦了。
-
这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状态,持续了一天,中午也没去训练跑步。
下午放学时候,运动会的筹备事情多,温辞和池佳佳去了广播站忙,估计没个把小时出不来,沈诱打了声招呼先走。
从车棚到校门一段路,人都走的差不多,沈诱没骑车,单肩背着包慢悠悠地走着。
“来了来了,去啊别怂。”
“什么怂不怂,情书都让人送了,再说又不是不认识。”
男生理了理校服,往前走几步,身子挡在自行车前边儿,矜持地打了声招呼,“嗨。”
沈诱看着自行车轮胎,头都没抬,“不好意思,挡路了。”
用的是礼貌用语,语调却乖张冷漠。
男生似乎对这番态度早就得知,他笑了一下,“沈诱,我是梁凯,不记得我了?”
沈诱闻声抬眸,眼睫稍眯,记忆中模模糊糊有这么个人影。
她记不起来也懒得想,索性点个头,“什么事儿。”
“之前听说你转来了一中,一直忙着学习没空,今天正好碰到你了。”梁凯笑笑,眼下人多,他隐去了楼梯间的事情没有提。
送情书这种事儿,两个兄弟知道就行了,现在后边儿这么多跟屁虫来起哄,要是被当面拒了,脸不丢光了?
“哦。”沈诱恹恹道,“可以让开了吗?”
太过跳跃性的话,梁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脸色有些僵滞,身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死心笑着说:“初中的老同学,要不附近找个店叙叙?我请客。”
梁凯家庭条件不差,中考成绩发挥超常考上了一中,只是好景不长,很快就被淹没在优秀学子遍地的一中里。
颓废迷茫,难以接受自己的平庸,后来就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
直到听见沈诱那个名字,来了点玩玩的兴致。
沈诱那个人,不好惹,初中他就追了,不过没追上。
后来听说被私高开除来了一中,名声差得狗都不如,私生活一片混乱,梁凯倒反而更感兴趣了,想看看这么个女生能有多“乱”。
当时,梁凯笑着对几个兄弟说:“反正玩玩儿嘛,又不来真的。”
他投在沈诱身上的目光,轻蔑又鄙夷。
沈诱耐着性子说一遍:“没心情,再说吧。”
梁凯眯起眼睛,知道这女的是铁了心不为所动,也不知道今天那封情书看没看,还是直接扔了。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起哄的人,片刻后转头说:“行吧,那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不过是个台阶罢了。
沈诱抬脚跨上车,脚腕一发力,急速冲了出去,好似刚才说那么几句话耽搁了她不少功夫。
这一幕,远远地落在车棚旁边的几人眼里。
“他们说啥?”
“那男的约沈诱吃饭,听语气还挺熟。”
“嘿!他哪里冒出来的,追人不得排队呢嘛,这谈灼都还——”
陈宴猛地闭上嘴巴,他这张破嘴永远都是口无遮拦。
谈灼单手把车子拽过来,仰头一口灌完饮料,力道不算轻地抬手一扔,“哐当”一声重重坠进垃圾桶里。
整个车棚,都在回荡。
他不耐烦:“走不走。”
陈宴和章西寻连忙踩上车踏:“走走走!”
谈灼脖颈微弯,盯着地板有一会儿抬起头,声音稍沉:“别他妈瞎说话。”
随后,一个箭影冲了出去。
经过校门口,刚刚的那伙男生还停在路边说笑,梁凯闻声转头看了几个骑车的人一眼。
只一眼,他脊背发凉。
红白山地车张扬不羁,骑车的少年撩起碎发,冷冷地朝他觑一眼。
如看一只蝼蚁般,轻慢,嚣张到了极致。
-
翌日,午休前。
温辞见沈诱一天都没精神,担心她身体不舒服,趁着沈诱趴在桌子上补觉,特意给她冲杯红糖水。
正值午休课间,水房里人多,温辞久久排不上队有些着急。
“沈诱的杯子?”一道清冷松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温辞转身,看到谈灼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害怕,她往后退一步,“嗯。”
话音刚落,手中的杯子被人一抽,谈灼站在陈宴前边儿接了杯水,走过来递给她,状似不经意问:“红糖?”
水房里十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温辞不懂他这番动作是什么意思,皱着眉点了点头,话都没说一句直接离开。
“谈灼,你这......”
谈灼没管陈宴在那瞎几把比划,他低睫道:“生理期,所以才脾气不对吗。”
到了教室,沈诱悠悠转醒,见到温辞来说:“刚刚广播站来人了,挺急的,说是演讲稿匹配错了。”
温辞脸色一变,她把杯子地给沈诱,话都来不急说就要往广播站跑,急急匆匆来回两趟,不是忘了带钥匙,就是忘了带稿子。
沈诱见她呆呆愣愣,过分可爱,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白色的保温杯,被遗忘在了书桌角。
-
广播站在学生办三楼,宽大的演播台边洒落一地的演讲稿,温辞认命地走进去,一张一张捡起。
“怎么弄成这样。”沈诱皱眉,帮她捡。
“可能是演播台的另一位发了火,学妹们也不敢说什么。”
温辞知道那位是个什么性子,一点事不好就对着学妹们发火,她不在广播站的半年里,不知道私下里接到多少投诉。
“谁啊?”
“李嘉雪。”
沈诱捡纸的书一顿,脸上表情很淡,声音毫无起伏:“她那个人,不一直都那样。”
别人帮她,她倒好,反咬一口,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什么可怜懦弱的被欺负,不过是一个恃强凌弱的霸凌者。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走进那间厕所去帮她。
温辞纳闷:“你认识她?”
沈诱不太想提,随口道一句不太认识,而后岔开话题说起演讲稿的事儿。
经过这么一摔,整个高中年级部的演讲稿都乱了套,只有人为一张一张地挑拣分出来,还要根据年级、班级、主题来划分类别。
沈诱想帮也帮不上忙,只能抽空去给温辞拨弄演播台的音乐调频。
一中每天午间都会播放音乐,学生可以点播,没有的话按照歌单顺序播放。
温辞想起昨天有人点歌的事儿,她忙里抽空说:“今天不放歌单的歌,旁边有张纸,那是今天学生点的歌曲,搜索出来点播放就行。”
沈诱坐在椅子上,扫了眼便利贴上的歌曲,一个个搜索选定,“直接播放吗?”
“不是,还有前面那些话,照着读就行。”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怕沈诱为难,“可以吗,会不会不方便?”
自从知道私高的事情后,温辞总担心会有人找沈诱麻烦。
其实不然,不管是在一中还是一班,免不了听到几句不中听的闲话,无外乎都是说些沈诱不好的话。
温辞自认自己是个懦弱性子,没那身板和力气维护沈诱,但至少在这种跟“抛头露面”差不多的事儿上,谨慎一点。
再无坚不摧的人不也长了耳朵,再冷漠的人那心也是肉做的,听些难听的话,谁还不难过了?
每次沈诱都只是低下眼,随便一笑说无所谓,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呢。
温辞想。
说她自私就自私吧,她就是护短,不想她的朋友难过,怎么着吧。
沈诱笑笑,这种躲在幕后的事儿,别人也不知道是她,没什么方不方便。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午休不过十五分钟,再不动作快点,待会儿午休小测都要来不及了。
“不会,你分拣演讲稿就好,我这边尽量标准一点。”
“嗯呢!”
演播室的话筒收音效果非常好,细小的摩擦音、口水音都会被无限放大,从广播里传出去。
沈诱第一次接触话筒,放轻呼吸,视线轻轻落在每张讲词上。
只有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
从第一张念到倒数第二张,吐字清晰,语调平静,不算出彩但也没出差错,温辞边整理,边惊喜地回头给沈诱立了个大拇指。
趁着倒数第二首歌曲播放的间隙,沈诱拿出最后一张讲词,眼睫颤了颤。
从头到尾扫视一番,确定自己没看错,她眼神先是郁闷一番,而后有些无语。
昨天送情书的女生,还特地在广播站点了首歌,投稿讲词写的情真意切,点的歌也很契合——《小情歌》。
话筒音量重新往上推到收音地方,沈诱神色淡漠地拿出那张演讲词,语调稀松平常念出来。
要死不活的调调,跟念咒似的。
“下面是一位匿名同学,点了一首“小情歌”,送给高三一班的谈灼同学,希望岁岁有年年,年年有今朝,朝朝能见你。”
“欢迎收听。”
沈诱面无表情地关闭话筒音响,将音乐播放声拉到最大。
刹那间,舒缓甜蜜的嘹亮歌声,响彻整个校园,教学楼和班级广播里同时回荡。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
我想我很适合,
当一个歌颂者,
......
一班仅有几个人的教室里,鸦默雀静,陈宴嗦了一半的新疆米粉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
池佳佳走到后排,不确定犹豫道:“刚刚那播音的声音,有点熟悉啊。”
听着平淡,但仔细回味,总觉得有点不好惹。
陈宴嚼嚼米线咽下去,张嘴又缓缓闭上,“沈诱”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卧槽。”
章西寻从走廊里蹦进来,脸上欣喜八卦:“听着没听着没,刚刚广播里又有人给谈灼点歌,真勇啊。”
他耳朵听不出来播音人是谁,满脑子都是那首小情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章西寻忍不住哼出调调。
章西寻拍大腿:“真不知道哪个学妹这么横!”
“......”陈宴忍不住踢他一脚。
谈灼瞳色深沉,右手握笔断断停停,绷着下颚地终于算出个结果,闻声选项都没勾,笔被他“啪嗒”一声扔在桌上。
一条腿倦怠地搭在桌下的横杠上,整个人不耐烦地往后靠,指节轻扣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半晌,他冷嗤一声:“是挺横,都他妈横到家了。”
明着在广播里帮别的女生给他表白,这还不横?
......
晚自习。
两节云里雾里晕晕沉沉的物理课终于过去,还没高兴两分钟,物理老师发了一沓卷子下来,一人两张,明早收。
做不完的,明天加倍。
班上一片哀嚎声。
这段时间沈诱不是没感觉出来,小测越来越密集,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午休睡觉前半小时,就连晚自习十分钟都有可能出十道题。
每晚布置的作业科目,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时间根本不够用。
属于高三真正的压力,终于来了。
老宅区最近大厦施工时间越来越晚,沈诱买了副耳塞也不起作用,索性在教室里多待半个小时,做完一部分作业再回去。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教室里人都走光了,教学楼走廊里一片静谧,只能闻得几声蝉鸣。
沈诱慢悠悠收拾好书包,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身后人的桌子,空荡荡的桌面只摆了几张草稿纸,应该是晚自习物理小测时留下的,没来得及扔。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张。
行云流水的字迹,像他那个人一般,即便是打草稿都工整干净,再怎么随便都井然有序。
草稿纸上写了几个沈诱看不懂的公式,不像物理倒像是数学,可她也没见过。
除了几个公式,下面还画了个粗糙的粉色猪头,旁边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小猪佩奇。
什么鬼。
沈诱不懂学霸的脑回路,算着算着突然画个猪头。
安静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沈诱什么都没做却生出一股心虚之感,动作迅速地将那张草稿纸塞进书包里。
关上教室的灯,她脚步飞快地往门口走,差点和外面几个人撞上。
教室熄了灯,只有走廊的几盏灯,有些昏暗。
一男一女在走廊一角小声交谈。
“就是这儿吧......”
“你可别又送错了,中午广播那事儿凯哥还没找你算账。”
“知道了。”
是上次楼梯口送情书的女生。
沈诱轻轻颦眉,“有事儿?”
女生抬头看了眼班级牌,确定是一班,从背后拿出一张和上次差不多的粉色信封,有些为难地递过去:“同学,麻烦你能不能把它放在教室后边儿倒数......”
话没说完,沈诱冷漠接过,转身走到教室后方甩在最后一张桌子上,随后关上教室门离开。
真把她当传话机了,烦死。
骑车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刚训练结束的周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买了一辆山自行车,从小道上骑出来。
沈诱:“这么晚才结束训练?”
周迟:“你不也这么晚才从教室出来?”
沈诱嘴角浅浅一勾,没什么笑意:“作业多,想在教室里多写一会儿。”
“看不出来啊,”周迟呵笑一声,“你还有这么勤奋的时候,稀了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