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诱语气稀松:“高三了不得加把劲考个大学,对得起谁。”
谁都对不起。
对不起她妈,也对不起季繁星走时候的说得话,说好带着她那份考大学的。
沈诱转眸看着前方的黑夜,像是漫无目的的黑底洞,一脚踩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
那样漆黑堕落的日子,她不想一辈子都过。
她想从老宅区走出去,看看更繁华盛大的世界。
周迟淡淡点头:“也是。”
过了会儿,他一手拧着车头控制方向,“今天广播里那个是你吧,怎么跑去播音了。”
“帮同学个忙,怎么样,声音是不是很好听。”沈诱脸皮厚地说。
周迟轻笑,“好听,他妈堪比天籁之音。你中午还替人家告白来着?就那个匿名点了首情歌,送给你们班的谈灼。”
沈诱敛去些许笑意,不想继续话题,敷衍地“嗯”了声,没搭腔。
港城的夜有些凉。
沈诱空出一只手,探了探,“起风了。”
仲夏夜的晚风,总是不轻易地吹起,吹躁了少年人的心。
郁闷,聒噪,却也心动难捱。
第39章 心动难捱
大清早, 一班炸开了锅。
“吵什么吵什么。”
刘大华板着张脸,听不得吵吵闹闹的懒散氛围,把粉色信封重重摔在讲台上。
“要不是来得早, 还真不知道你们松散不思进取成这个样子。现在是关键时刻,是提高成绩冲刺高考的时候,还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谈灼靠在教室门边,头微垂,眼皮耷拉着要困不困。
出了教室, 刘大华见他那副混样儿, 气得一肚子火,到了办公室嘴里骂骂咧咧:“你小子就不知道收敛点, 啊?”
“这种事情发生多少回了你说说!昨天广播站那事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今天情书都到班里了。要不是我来得早, 给那张主任看见了, 又是一顿好讲。”
谈灼站在办公桌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头都不点一下, 态度越发敷衍。
“嘿你这小子, 现在装都不跟我装一下了。”刘大华气得直拍腿, 要跟他理论。
“......”谈灼哦了声, “听见了。”
刘大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昨晚偷鸡还是摸狗去了, 这么困, 没个学生样儿。”
“上次那几本竞赛题不是要我快点做完?”谈灼轻扯了下嘴角,自顾自地抽出把椅子, 往后一靠,笑得散漫, “老班看着挺年轻,怎么健忘啊。”
刘大华看他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早习惯了,之前让他参加竞赛的时候比这还难沟通,好声好气地讲不听,气得他又是犟牛又是倔驴的骂。
这小子。
混不吝一个。
“起来起来,像什么样子。”
刘大华踢踢谈灼凳子,把那份粉色信封扔给他,没好气说,“这种东西影响不好,怎么说你也是挂在学校荣誉墙上的,拿去处理了。”
一天天整得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事儿。
谈灼起身,随手拿过那个信封出了办公室,冷着脸瞥了眼手里的信封。
他记性很好,不仔细看,扫一眼也能记住。
这是跟上回沈诱拿给他那封一模一样。
操,还没完没了了。
以前这种送情书的事儿不是没有,反而很多,但一次没回应也就算了,还没有像这次一样闹到刘大华那里去过。
对于这种小姑娘的心意,谈灼向来都是委婉拒绝,多少顾及点女孩子的面子,但这次真把他弄烦了。
指节屈起,一只手很不耐烦地撕开信封一角,谈灼内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看向最后的落款处。
烦躁的眼神,忽然怔愣。
落款处写着:高三十二班,梁凯。
很明显是一个男生的名字。
谈灼瞬间膈应得慌,他想不通,他现在已经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拧着眉从信封落款处缓缓上移,目光停留在第二行的两个字上,随手捏着信封一角的手指,微微用力。
略显潦草的字迹,写出来的话也一样潦草:“广播站托人给你点了首《小情歌》,不知道喜不喜欢,沈诱,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白纸被揉成一团塞进手心。
谈灼进了教室,无视章西寻和陈宴两个人望眼欲穿的眼神,坐下来后,拿出那张忘了扔的粉色信封,一撕,一抽。
动作干净利落,也透着一股戾气。
果然,这两封情书,不是给他的。
是给她的。
通篇扫视一眼,除了几句翻来覆去的“感兴趣”,还引用些文不对题的酸诗。
也就最后一句话像个人话——沈诱,有空的话,请你吃个饭?
莫名熟悉。
谈灼合起两封信,想起那天校门口的男生,浓密的长睫簌簌垂下,高挺鼻梁的山根处,投下一片暗影。
能耐,真有能耐。
情书都他妈敢往他这里送。
-
中午的食堂不知道整什么幺蛾子,长队从窗口一直排到了食堂门外。
温辞中午回了奶茶店帮忙,沈诱一个人晃荡着来吃饭,眼见着队长得都能绕操场一圈了,怏怏收起饭卡,往操场走。
等队排到她,饭都没了,还吃什么吃。
间隔了两天没跑,第一圈跑下来没多大反应,之后的几圈,明显感觉呼吸变得急促。
塑胶跑道上的单人影子旁,忽然多出一道黑影。阳光将少年短发照在地上,随着跑步的动作,碎发隐隐撩起,宽大的校服衬衫裹挟着淡淡薄荷香。
飘了过来。
“怎么不叫我?”
谈灼声线冷淡,边跑步边说话,气都不带喘,衬得旁边的沈诱气息紊乱,糟糕透顶。
闻声,沈诱心里那点躁闷更深,昨晚那封信封跟个大石头一样,坠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清奇体质,告白就告白,一个个找她传话算什么?
沉重的双脚陡然用力,沈诱抿着唇加速,一下子将两人拉开距离。
她现在不爽,不想理人。
就这么简单。
时快时慢,时急时缓,那人始终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怎么甩都甩不掉。
一开始沈诱还有些气,跑到后面头发晕,鬓角的汗打湿了侧颊,累得生不起气了。
漫长的六圈下来,沈诱弯下腰,双手扶膝,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只手伸过来,冷白指节握着个白色保温杯,是她的杯子,杯盖被拧开,里面的热水往外冒着蒸汽。
“......”
沈诱瞪了眼那只手,成心的吧,谁家大热天大中午喝开水。
她一手推开。
态度强硬得很,不喝。
谈灼眉梢挑起,被她气笑:“情书都送我面前了,你还生气?”
沈诱抬眼,没懂他意思,只当他是知道昨晚那封情书也是她非放的,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昨晚那个?没错,也是我放的,正好碰着了。”
沈诱勾起唇,笑得敷衍:“怎么,大学霸生气了?我这不是看人家学妹锲而不舍,帮帮她。”
“锲而不舍?”谈灼冷嗤一声,“还真锲而不舍,两封情书不够,广播站点歌不行,还堵校门口,多大能耐。”
他单手将保温杯拧紧,握着杯身的指节隐隐发青,说话透着浑劲儿。
沈诱直起腰,颦眉问:“......你什么意思?”
谈灼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扔到沈诱手里,态度不冷不热:“自己看看。”
两封粉色的纸张有些眼熟,跟之前那个信封是一套款式,就是有些皱皱巴巴。
沈诱摊开其中的一封,速度极快的扫视两眼,纳闷的表情缓缓变得惊讶,她抽出第二张看了看,还是差不多的内容,透露出一个信息点——
情书,是别人,给她的。
谈灼:“现在明白了?”
沈诱抿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于冲击的事情,就像天山砸下一个锅,明明是砸在她的头上。
她倒好,连锅带人全甩给了谈灼。
可谓是离了大谱。
沈诱把两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但其实看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她思绪有些乱,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纠结又有些矛盾。
两张皱巴巴的纸,被她捣鼓个没完。
谈灼沉着脸,拿过那两张纸,宽大的掌心收紧,匀亭劲瘦的指节轻松地将纸张揉成一团,随随便便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没犹豫半秒。
“你......怎么扔了?”沈
诱眨了下眼,她还没看清上面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谈灼却倏地圈住她的手腕,眼神沉下来:“你想捡回来还是怎么着?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这么刨根问底。”
刨根问底四个字,不只是有意无意,他加重了语气。
朦胧的窗户纸被戳破,两人持续两天之余的僵滞气场,较劲、别扭、焦灼,被摆在了台面上。
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诱不懂他这副莫名其妙的态度,但想到可能是自己这个乌龙惹恼了他,怒意减去不少,语气有些抱歉:“这事儿我真不是故意的。”
“当时那学妹说放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我就放了,另外一封是昨晚的事儿,我没问清楚。广播站的歌......”说道这件事,沈诱更觉得没脸见人了,事情错的离谱。
她低着头,“是我联想错了,不好意思啊。”
女孩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不算矮,站在一米八多的少年面前,却不过刚及他的肩膀。
谈灼敛睫,这个角度堪堪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随意拢起的头发因为跑步有些凌乱,额前的细微绒毛,色泽浅淡柔软。
比跟他横的时候,乖很多。
道不道歉乌不乌龙什么的,谈灼不在意这些事情,他问起情书的事儿,“梁凯认识吗?”
沈诱有点印象,前两天堵她校门口那个,她点头:“嗯。”
刚开始确实不记得,后来回到家里才记起来,是她初中的同班同学。
家境不错,成绩不错,长相看得过去,算是个风云人物,不少迷妹追过。
跟她说过几次话,言语中吐露的意思也就那样儿,跟他交往。那时候沈诱还没现在这样冷漠话少,委婉拒绝了。
她看了眼垃圾桶,不确定道:“那两封情书和广播站的歌,他弄得?”
谈灼简单“嗯”了声,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语调不咸不淡:“现在还喝不喝?”
“不......”
见他冷着脸,又给他找了几天的乌龙麻烦,沈诱不好驳他面子,拿过保温杯转开,一股红糖的馨甜味冲了出来。
红糖水。
“温辞给我冲的?”昨天她也冲了一杯。
“不是。”
“那是谁?”沈诱还真稀奇了。
谈灼觑她一眼,漫不经心说:“我。”
“......”沈诱半分多钟才消化完他这句话,不免惊讶,“你为什么给我冲红糖水,哪来的红糖?”
她可不觉得,谈灼是那种随时随带红糖的人。
谈灼声音平淡:“喝就喝,哪这么多话。”
沈诱肩颈间出了不少汗,操场也没个遮阳的地方,闷热的空气愈发燥热,看着冒热气的红糖水,实在下不了口。
她随口开玩笑:“你不会跟温辞一样,以为我生理期吧?”
旁边人一僵。
沈诱愣了愣,眼尾扬起,嘴角漾出一个笑:“你真以为我生理期啊?”
谈灼耷拉眼皮,不说话地往操场外走,垂在裤缝边的手克制握成拳。
“别走啊,跟我说说。”
沈诱跟在他后边,亦步亦趋,边走边笑,走到一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生理期啊?”
跟个念咒似的,在身后反复念叨。
谈灼身高,腿长,步速加快很难跟上,沈诱笑着小跑在旁边,眼尾笑得像个得逞的妖精。
没想这么多,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着,她跟不上,无比自然地伸手拽了下他衣角。
直白,坦诚,理所应当。
野生眉下的一双眸子,澄澈氤氲,又因上挑的弧度,多了些许勾人的风情。
沈诱揶揄着轻笑:“没想到大学霸还这么关心同学,热心肠。”
谈灼放慢步履,凉凉嗤一声:“嗯,热心肠。”
神他妈热心肠。
当他那么闲,个个都关注。
舞蹈室。
临近放学的时间,训练室的舞蹈生换好衣服,收拾书包离开。
李嘉雪理了理文件,从中抽出一张高三一班的演讲词,里面是温辞运动会负责的演播稿,“昕薇,去不去一班,正好送东西。”
田昕薇换上了一中的校服裙,长发随意拢起,露出光洁额头,她微阖眼没说话,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李嘉雪笑着走过去,她了解田昕薇的性子,傲娇不低头,非要等着别人主动地来一个台阶,她才肯屈尊降贵。
“走吧,就当是陪我去,”她笑着补充一句,“顺带看看你家谈灼,最近排练这么忙,好久没见面,他说不定想你呢。”
田昕薇嗔笑着看她一眼,“你够了,老是说这些话。”
走到高三教学楼,学生三两成群,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已经过了高三下课的时间了。
“过了快半小时了,他应该走了吧?”田昕薇不确定道。
“上去看看嘛,反正都要去送东西。”李嘉雪拉着她上楼。
两道脚步声从空旷的楼梯间,慢慢回荡在无人的走廊,放学后的教学楼一片静谧,只有走廊外樟树上的知了,时不时聒噪几声。
安静的环境和氛围,使得人步履都不自觉放轻。
高三一班就在前面最底处,一路经过的都是无人教室,刚走到一班教室后门,微弱的争执声音传出来。
“错了。”
“哪错了?”
“都错了。”
“你存心的吧,明明答案就是根号二,哪里错了。”
“错误过程得出的答案只值两分,难道你高考也打算就得个两分?”
微弱的蝉鸣,声声不歇,夕阳透过窗外的叶缝,缕缕光线落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光影斑驳。
少年背脊挺直,略显冷淡的侧脸,此时看上去有些无奈。
沈诱由一手托腮,渐渐变成了半只胳膊趴在桌子上,眉眼悻悻地垂下来,一道压轴题纠结得她思维打结。
她撇嘴说话,声量小,却不服气:“错就错了,我又没说不改,什么高考也就打算得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