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起身,猛地愣住。
刚刚站稳就被他抱住,没看清,现在才发现。
谈灼脸上挂了彩,鼻梁上有一道浅浅伤痕,嘴角还有淡淡的淤青。视线下移到他的手背上,修长指节处破了皮,溢了些血迹出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打了一架。”他随口说一句,语调平平,弄得跟说吃了顿饭一样。
沈诱又看了一样,不像是今天的新伤,倒像是昨天的,“你昨天没来得及回来,是因为这个吗?”
谈灼:“有一部分。”
对于姜媛的事情他没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得先回去把帖子的事情了了。
“你妈很担心你。”
“我妈她来了吗?”沈诱没想到这点,一时间有些担心,她妈心脏不好,这会儿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
-
等见到沈月修的时候,沈诱才知道她妈已经急得唇色发白。
沈月修坐在教学楼外边的椅子上,身边的周迟正在劝她休息一会儿,找人他去就行了。
正说着话,倏然远远望见两个人影。
沈月修一下子跑过去把沈诱抱住,声音哽咽得差点说不出话,千言万语也只说出了一句:“又又,你吓死妈妈了。”
跟别人不一样,沈月修是真的很担心沈诱出意外。
一年前的事情,沈诱崩溃过一次,还请了心理医生,天知道她多担心。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妈,我没事儿,我就是出去透透气,这不回来了吗?”沈诱拍拍她妈的背,让她尽量把心情平复下来,减少心脏负荷。
沈月修这才松开,偏过头拿出纸巾抹眼泪,平复一会儿才跟沈诱说现在的情况,人已经抓到了,帖子学校官方辟谣了,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沈月修:“你别担心,千万别心理......”
沈诱及时打断:“妈,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吧。”
她那个病,是一种心理病,可大可小的,沈诱不太想让太多人知道,徒添烦恼和担心。
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周迟,沈诱走过去,照旧欠揍地拍他一下:“诶,迟哥你怎么了,一句话不说,被我吓到了?”
周迟脸色很淡,身上的训练服皱巴巴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他低着头,笑一声:“你还挺让人操心的。”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沈诱倏地愧疚起来,她这事儿做的真的不靠谱。
一晚上没接周迟电话。
但是她那会儿确实太难受了。
沈诱跟他道歉:“对不起啊迟哥,我不该不接你电话,你打我吧。”
她眼一闭,心一横,一脸英勇赴死的样子。
周迟哼笑一声:“得了得了,看你没事儿就行了。”
学校的事情还没完全处理完,沈月修得留下来跟学校领导商量一会儿,拎着包先去了教学楼。
“我下午还有训练,刚请假过来的,得走了。”周迟目光定在对面两人有些近的距离上,顿了会儿便移开。
他摆摆手:“走了。”
因为帖子的事儿,刘大华给沈诱批了两天假,用来调整心态,准备好过几天的高考。
事情了得差不多,谈灼送沈诱回去。
走在路上,谈灼顶着张帅脸,还挂了彩,路人回头率满满。
沈诱忍不住问:“你怎么又打了架啊?”
上回她记得在华清市,他也打了一架,声音挺颓丧的。
“想听原因?”他懒懒说一句,顺带握了握拳,手背骨节上干涸的血迹没空洗,这会儿干巴巴地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对啊。”
“也行,想听得帮我做件事儿。”
“什么事儿?”沈诱怔愣,抬眸看他。
谈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显示一个华清市的来电,他没接,好整以暇地把手机递过去:“帮我接个电话。”
沈诱不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接过来,“然后呢?”
谈灼声调淡淡:“告诉她。”
“我不能脚踏两只船。”
第68章 无刺玫瑰(高中篇完)
手机还在震动, 来电显示:成渝。
沈诱记得这个名字,也有一定的印象。女孩儿长相大气恬淡,言行举止张弛有度, 一眼就能瞧出是出自言情书网世家。
与生俱来的文化底子。
她指腹一滑,接通了,但没说话。
“喂,谈灼。”对面的成渝先打了声招呼,嗓音如常淡静, “我听思嘉说, 你买了凌晨的航班回港城,这么急, 出什么事了吗?”
沈诱开了免提,这会儿清丽的声音外放出来,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别的情绪和意思。
但沈诱有点不舒服。
常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会给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有相见恨晚的亲近感, 也有两性相惜的合拍感, 亦有隐隐不适的排斥感。
而成渝给人的感觉, 就属于第三种。
沈诱也说不上来原因,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适感和排斥感。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成渝见久久没有回应, 又道:“谈灼?”
沈诱回神:“你有什么事吗?”
成渝似乎愣了一瞬才说话:“我是谈灼的朋友, 这不是谈灼的手机吗, 请问你是?”
沈诱淡声回:“你都说了是朋友, 那应该管不着他什么时候回港城吧。”
话筒里沉默了半分钟。
片刻后,那边的成渝问:“你是上次机场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吗?”
礼貌询问, 语气却是陈述句的笃定。
成渝其实很快就猜了出来。
不是聪明,是自小的熏陶。
她父母是大学心理学教授, 对“人类行为和侧写分析”很有研究,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偶尔还会作为公安机关的特聘顾问。
成渝对这些挺感兴趣,从小跟在后面,自己也学了不少,高开毕业后准备填报的专业也是偏向心理学。
她对于事情和人的判断都很有一套,能在人群中记住人的特点。
比如,上次的机场。
不过是匆匆几句话的功夫,她也能记住沈诱这个人。
成渝:“谈灼是在你旁边吗?”
沈诱:“嗯,跟我也就隔了一厘米吧。”
谈灼站在旁边,抽了一张酒精湿纸巾擦手,闻声掀开眼皮瞥了下沈诱,没管她又开始胡说八道,继续没什么反应地擦手背的伤口。
沈诱这人,他心里门儿清。
哪天她要是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反倒还稀奇。
成渝:“既然不方便那算了,麻烦你替我转告他一件事。”
沈诱:“什么?”
成渝:“今天去看望了下姜奶奶,说了会儿话。老太太身体还不错,他说让谈灼下次跟我一起回姜家,陪他吃顿饭聊会儿天。”
跟长辈一起吃饭代表什么,是个人都知道。
除了撮合还能有什么话题。
沈诱举着手机,微微蹙眉,犹豫着没有答话。她是想拒绝的,可又觉得这样贸然替谈灼做决定有些不太好。
“不用了,我没那个兴趣,推了吧。”
谈灼拿过手机,另一只手把酒精纸巾扔进垃圾桶,声线偏淡:“另外,可能得麻烦你说明一下,我们之间只是朋友同学的关系,谢谢。”
说完,没再废话,利落地挂了电话,手机也被重新揣进了口袋里。
一气呵成。
沈诱都看愣了。
她眨了下眼,缓缓低下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谈灼当着她的面拒绝女孩子,干脆利落,不废话,不模棱两可。
话说得清楚到你想装傻都不行。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怎么跟女生撇清关系,保持距离,但他一直没有真正拒绝过她。
沈诱的心跳得有些快。
完了。
她好像又又又又更喜欢他一点了。
可恶。
“怎么了?”谈灼见她半天不抬头。
“没什么,”沈诱面上装淡定,岔开话题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架呢。”
“因为我妈的事儿。”
姜媛当年把舞蹈艺术团转到华清市以后,人也去了华清待上一段时间,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后来姜媛去世,那些事很少有人知道,也鲜少提及。
但最近这半年来,艺术团出了问题,姜家也出了乱子,陈年旧事全抖落了出来。
甚至不惜对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开始评头论足。
“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谈灼看着她,“高考后抽空跟你说。”
沈诱其实也没有一定要知道原因的想法,她只是关心谈灼打架容易受伤,闻声点点头:“好啊,反正也不急,高考完再说吧。”
-
高考的前几天,关于帖子的事情警方全都摸透。
任愈所谓的报复,是因为他打心眼里认准了是沈诱怂恿宋琦跟他分手,还要他还钱,断了他的后路。
可事实并非如此,告诉宋琦的是刘杭。
从上回沈诱帮季繁星还了刘杭的钱后,刘杭心里就留下了疙瘩。他是挺看不惯沈诱的,但是想想觉得,任愈那事儿总不能让沈诱一直背锅。
他找了宋琦,跟她说了真相,没想到后面造成了这么一大麻烦。
“对不起啊。”
“我其实真没想着害你,我就是想跟宋琦说清楚了,别让你再背锅,真没想到任愈那小子疯了,以为是你说的。”
“真的......挺对不起的。”刘杭好心办坏事,闹出这么个乱子,心里挺难受的。
“哦,”沈诱面无表情,“知道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走吧。”
任愈瞪大眼睛:“啊?你、你不揍我?”
他是抱着挨打的心思来的。
“你这要求也是挺奇葩,是欠揍还是怎么的。”沈诱不耐烦,“以后没事儿别来烦我。”
她转身走进一中的校门,白色校服裙摆摇曳,身上那股子精气神青春,鲜活,有着一股向上冲的生命劲儿。
是以前在私高读书的沈诱所没有的。
刘杭站在学校围墙外边,喊了声:“诶,一中真那么好吗?”
“不是一中好。”
“那是什么?”
“是读书好。”
沈诱停下来,转身看他:“读书能改变一个人,高考能改变命运,这两句话不是没道理,也不是说着玩玩。”
“刘杭,去读书高考吧,别再混了。”
-
晚饭时候,母女俩坐在餐桌上聊了好一会儿天,沈月修两眼凝在对面乖乖喝汤的沈诱身上,欲言又止。
“又又。”
“嗯?”
“没有什么想跟妈妈说的吗?”
沈诱放下喝着菌菇汤的勺子,跟瓷碗轻轻一碰发出脆响,在安静的深夜里有些明显。
她抿抿唇:“妈,你是不是想问我说你跟谈致远的关系啊?上次回来的时候,谈灼跟我说过了,你们是老朋友。是我跟谈灼两个人没脑子,先入为主地误会了......”
“对不起啊,妈。”她低下头。
这件事沈诱知道的时候很惊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愧疚和难受。
家里欠了很多债,包括她转学的学费,都是她妈妈借来的。她妈一个女人在外奔波,即便有谈致远帮忙,受的苦绝对不少,所以才没跟她说。
她倒好,竟然误会成了那样的关系。
沈月修没料到沈诱说了这茬,温柔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不怪你,是妈妈没跟你说清楚,还总是让你误会。妈妈想问的是......”
“你和那个叫谈灼的男孩子。”
母女俩骨子里都直白,不会藏着掖着,想问就问。
对于谈灼,沈月修就见了这一面,很有当年姜媛的影子,看得出来是个正经孩子。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
沈月修声音缓缓:“妈妈知道,你很喜欢他,而且态度很认真没想着玩玩的心思。我也不是想去干涉和反对你,只是想问问毕业怎么打算的。”
“我听致远说,谈灼大学是去华清市,他得帮着处理姜家的事情。又又,你打算怎么办?”
沈诱小口喝着汤,眼睛垂下来:“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对于这次高考,沈诱用了很大的功,因为她想要赌一把。赌这一次会不会发挥平稳一点,没准能踩上华清市那些大学的分数线。
但她自己也没把握。
沈月修叹口气:“妈妈不是要故意打击你,只是想提点提点你,不想你走了我的老路。如果他去了华清,你留在港城,四年的大学时间里会认识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日久见人心,但日久也能变人心。
差距太大的两个人,往往难以善终走到最后。
沈诱垂眸,搅拌着碗里的汤:“妈,给我点时间吧,等高考出分再说。”
等到高考完的那刻,即便她再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现实会帮她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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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六月八号,下午五点。
整个青春时期的终点,随着答题卷的上交,属于这一代人的高考,终于落下帷幕。
谈灼的考场分在本校,拽着书包出来的时候,校门口的人散的差不多了。
他考完没来得及走,就被刘大华抓到办公室去交流心得,从语文念叨到英语,恨不得他写个八百字作文给他听。
谈灼实在是不耐烦了,拽着书包就跑。
刘大华气得在后面笑骂他是“犟驴”“倔牛”。
什么奇葩外号。
他低着头打开手机,单手揣着兜往外走,不怎么搭理旁边的人。
忽然,一束花蹭地怼到他手机上。
谈灼:“......”
手劲儿还不小,差点怼他脸上了。
沈诱捧了束花,纯白色的花瓣圣洁绽放,又透着青春气息。她伸过去,眼尾扬起一个笑:“毕业快乐。”
谈灼转了转手机,还真没料到她会整这出,眼皮耷拉下来盯着那束花,有些不自然地接过:“送我的?”
“对啊,在附近花店买的。”沈诱考场在隔壁的实验中学,她出来得早,没急着回家先来了一中。
因为她想等谈灼。
高考考场外面人山人海,每一个家长都在等着自己的孩子。
但没有人等谈灼,他没有妈妈,只有一个还在医院治疗的爸爸。
沈诱就想着。
谈灼这一生也就这一回高考,怎么着都不能留遗憾,别人有的东西,他也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