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顿住,目光在张晴宜和沈诱之间逡巡几个来回,陪着笑脸道:“女士误会了,我们这里向来是以顾客至上,刚才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啊?”沈诱点点头,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也成,那间包厢里有几个清大法学院的高材生,都是我学长,要不让他们来看看?”
清大法学院出来的高材生,是什么样的级别,不用想也知道。
经理脸色一白:“......女士开玩笑了,刚才的确是我的疏忽。”
他直起腰,瞪了一眼张晴宜才离开:“下次注意!”
包厢外的走廊人少安静,张晴宜见经理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她才松下一口气,眼底的泪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她低下头,不想被别人看见她哭,“穷人永远挺不直腰板......”
突然,一只手递了一张纸巾过来。
“擦擦。”
张晴宜拿过来,三五下擦了擦脸,她别扭道:“你别以为你这次帮我解围,我就会感激你了,那一千五百块的事情我还没忘。”
“不需要。”
“什么......”张晴宜愣住了。
“我说不需要你感激我。”沈诱眼神冷淡,“我帮你只是碰巧遇见,即便不是你,是别人我照样会帮,另外你刚刚那句话说的不对。”
“穷人不一定永远挺不直腰板,但如果你不反抗,你就永远站不起来。”她声音淡然,却直击人心,“永远都是弱者,永远没法儿挺直腰板。”
张晴宜站在原地,脸上的酒汁从脸颊上落下来,在缓缓砸在地上。
就像她的自尊,被轻易踩在脚底下。
沈诱说,她不反抗,就永远都挺不直腰板。
......
沈诱回到包厢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酒液的醺香,大老爷们都一个样儿,在酒桌上说说笑笑,你一杯我一杯。
谈灼没有喝酒的习惯,但也象征性地抿了一两杯,故而身上沾得酒香味很浓。
“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在外面遇到了烘焙社的一个人。”沈诱靠近了点儿,手挡住下半张脸,悄声道,“上次给你的那张照片,成渝和一个黑衣服男人,你查到什么了吗?”
谈灼目光变深,他就看了眼沈诱,随后点头:“嗯,是一个叫张晴浩的男生,年纪不大,初中辍学无业游民。查到的资料显示,应该是和成家有纠纷,具体原因不详。”
沈诱说:“他的姐姐叫张晴宜,就是我在烘焙社一起兼职的人,他们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姐姐,叫张晴雪。张晴雪去年意外去世了,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应该没那么简单。”
谈灼拿着桌上的酒杯,轻轻晃两下:“你知道成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靠什么?”
“成嵩淮。”
“成渝的父亲?”沈诱想了想,“我听说过成嵩淮这个人,华清市一所大学的教授,业内名誉不错,后来提前退休还是辞职,一心把成家的公司做大成了企业家。”
谈灼挑眉,还挺意外沈诱竟然知道这么多,他扯了下嘴角,“知道的不少啊。”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沈诱得意地拿乔。
“第一吧。”
见她茫然不懂,谈灼笑着补充一句,“嘴也挺厉害的。”
怼起人的时候,丝毫不逊。
沈诱:“......”
-
庆功宴几乎都是喝酒庆祝,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谈灼喝了几杯酒意思一下,便提前带沈诱离了场。
到了公寓楼下,沈诱从代驾手里结果车钥匙,说了句谢谢就跟谈灼往楼上走。
只是没想到,久违地遇见一个人。
成渝近些日子都在忙成嵩淮的事情,从去年张晴雪去世以后,那件事就瞒得很紧。后来她逐渐跟姜家走近,并试图拉拢谈家的势力以后,就更没有人能追查这件事。
但最近这段时间,不只是查成嵩淮入职成家公司以后的事情,还查到了他任职大学教授的时候。
再深入一点,张晴雪的事情就会露馅。
不用多猜,成渝知道是谁在查。
谈灼。
成渝隐去情绪,笑容恬淡:“刚刚姜奶奶还在跟我打电话,问我谈灼许久都没去姜家看看了。”
她很懂得说话技巧,话说一半,然后将话题抛给对方。
谈灼从沈诱手里拿过车钥匙,正眼都没看过去,“是吗,那麻烦你了。”
他没看成渝一眼,话也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这种无视的态度叫人心躁不悦。
成渝眼神有些冷。
一个张晴雪和张晴浩已经够他打发了,谈灼偏还要去查那件事,成渝悄悄握拳,心里就越发愤恨。
成渝深吸一口气,淡定一笑:“对了,上次徐阿姨来了一次公寓,你知道吗?”
谈灼单手揣兜,眼神冷淡地盯着她。
“看你的反应那就是不知道了。”成渝笑说一句,她将目光投在一旁的沈诱身上,话却是对谈灼说得,“徐阿姨上次来一趟,是姜奶奶的意思,事后听说是来用钱来打发人。沈诱没跟你说,算是也没完全信任你吧。”
成渝口中的徐阿姨,姜家只有一位。姜郁的母亲,徐月茹,算是一位听话的儿媳。
谈灼跟她交集不多,有个浅显的印象,他默默把事情记下来,随后扫了一眼成渝,一句话也没说。
成渝在身后叫住:“姜奶奶说,不光是你去见她,还有一个人。”
她没指名道姓,但是谁,三人都心知肚明。
谈灼没表情,他牵住沈诱的手,“我的女朋友我自己会带,就不麻烦你传话了。”
说完,牵着沈诱进了单元楼。
公寓在三楼,乘着电梯而上。
沈诱跟在谈灼后面,探个头:“刚刚成渝说的事情是真的,徐阿姨是来了一次,甩了张银行卡,不过我没要。”
谈灼“嗯”了声,“为什么?”
沈诱踱步上前,拽了下他的袖子,“我说银行卡里的钱太少了,至少得一个亿。”
谈灼抬手解开指纹锁,而后看一眼她,越发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是真不错,沈诱的嘴真挺厉害的,张口就来一个亿。
“我就值这么点儿?”
“你管一个亿叫这么点儿?”沈诱哼一声,“一个亿换成钞票,不得砸死我。”
“就这点出息。”谈灼笑话她。
刚刚在门外,空气流动还不觉得明显,等到了玄关处,谈灼身上沾到的酒香味愈发浓。
“你喝了多少酒啊?”
“抿了一口。”
玄关处的灯应声亮起,光线照下来。
谈灼眼神清亮,脸色冷淡,看不出来醉意的样子,说话间嘴唇随便动几下,染了酒液的唇要比平时亮一些。
看起来,特好亲。
沈诱仰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谈灼的唇。
谈灼把手机扔在玄关的台架子上,一敛睫看到的就是沈诱一副丢了魂的样儿,那眼神盯着他,动都不带动的。
她莹澈的眸子里,多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是深夜里的欲。
谈灼瞬间不自在起来,他侧过身子,轻咳一声,“你专业课的书在学校,要不要叫代驾送你回学校......”
“不了。”
“不回?书不是在寝室?”
“不回了。”沈诱摇头,弧度上扬的眼尾颤了一下,长睫扑闪之时,她悄悄靠近,轻笑一声,直白到像是说一句刚吃了什么,“我想要。”
我想要。
很大胆。
谈灼微愣。
他垂下眼,浓密的鸦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散发着微醺酒香的唇微抿,耳垂有些发红,许久没说话。
沈诱脸也有些烫,抬脚碰他一下:“说话啊。”
谈灼移开眼神,半天应一声,“嗯。”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晚他俩这样儿,弄得跟高中生似的,返璞归真一般,还越来越纯情了。
沈诱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回事儿啊,还玩柏拉图那套呢。”
谈灼没搭理她。
八风不动,修仙成佛,装得很。
沈诱挑眉一笑,她最见不惯的就是谈灼这副样子,很狗,很会装,她双手一撑,整个人坐上玄关的台子上,“我有点儿好奇。”
她晃两下腿,“你们男生有没有特别受不了的时候?”
谈灼掀开眼皮,看沈诱慵懒晃腿的样儿,许是酒精冲向理智,夜晚的躁动气氛在两人之间不停沸腾。
他忽然有了点陪她疯的兴致。
谈灼往后靠在墙上,扬起下巴,“可能有吧。”
“什么时候?”
他不说话了。
沈诱稍稍抬腿,纯色的白纱滑过白皙的大腿跟,她笑得纯情无辜,“是这个时候吗?”
谈灼就这么看着她,他淡淡笑一声,“可能吧。”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诱不满意,她跳下来,染上欲|望的眼尾,格外的红。
“既然不确定,那就一起确定一下吧。”
在明天一起去姜家之前,跟她一起疯,一起沉沦在无尽的欲海中。
疯一整夜。
不要停。
第102章 对不起
姜家庭院是中式古典建筑, 凉亭白桥,美是美,只是若一味为了追求美而不顾其他, 也不是一件好事。
当年姜媛小时候,保姆意外失足落水,就是落在姜家后院的池子里。姜媛伤心了很久,也哭了很久,央求姜老太把池子填起来, 姜老太只说了一句。
“我觉得这池子, 挺好。”
一句话,便轻飘飘把一条失足落水的命当作浮尘, 在姜老太眼里,她的话和想法比什么都重要。
那是她的地位。
如今, 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在谈灼带着沈诱再一次站在那汪池子上的时候,姜老太比从前还要从容。
话也说得如出一辙。
姜老太头都不抬, 喝口茶说:“我觉得成渝那丫头, 就挺好。”
意思是, 谈灼身边的沈诱, 不好。
姜老太说话直接到如同命令一般。
这也是沈诱第一次真正见到姜家人, 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姜家人对她的成见, 很大。
很不喜欢。
就像那天在公寓里, 徐月茹对她说, 用钱来打发她是姜家人的意思,更是姜老太的意思。
但沈诱其实并没有多在乎, 且不论她性格一直我素我行,除了她真正放在心里的家人朋友恋人, 其他人在她眼里,压根儿算不得什么。
另外是,她相信谈灼。
果然,下一瞬。
谈灼牵着她走到了庭院之中,声音冷静,“我女朋友,不需要您觉得好还是不好。要是您觉得成渝好,也不用拽着我......”
他随意瞥了眼姜郁,“那不还有姜郁吗。”
一旁努力缩着的姜郁,浑身一麻。
真真是甩的一口好锅,他谢谢他!
姜老太手段多,她前些时候查了沈诱,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她满是皱纹的眼角,苍老却不失威严,“姜郁才高中,他能成什么气候?我前些时候查了,你身边这个女孩子跟了你不少——”
“外祖母。”
这是谈灼时隔多年第一回正式喊姜老太,他神色还是那样有些浑,但语气很郑重:“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是正经确立的恋爱关系。什么跟不跟,挺难听的。”
姜老太笑而不语,脸色却冷下来。
过了会儿,她才开口:“你倒是紧着她,真跟你妈当年一个样子。”
谈灼轻嗤一声:“是啊,姜媛女士倔得很,她的儿子也差不离。只认他自己要的那个。”
姜老太将茶杯重重搁在石桌上。
她将视线移向一直被谈灼护在后面的沈诱身上。
女孩儿长相着实惊艳,一双眼睛冷而媚,却又更显厌漠,也难怪惹得男人喜欢。只是穿着打扮过于普通,或者说,寒酸。
穷人。
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无视姜家还是谈家,都没有半点相配。
姜老太冷哼一声:“现在的女孩子的确有点本事,只是再有本事,门第这一关,你就过不了。”
从刚才那道凌厉的审视视线,沈诱就一直有些不爽,这会儿,她松开了谈灼一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将沈诱这个人完完全全展现在姜老太的视线中。
沈诱没什么表情,语气也谈不上多敬重,她对姜家没什么好感,她也没什么讨好型人格。
她说:“刚才姜老太太说查了我,那就是知道我以前那些事情了,挺意外的,我以为姜老太太会直接把我否定了。至于您刚才说的门第,不错,我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妈妈,比不上谈姜两家或者成家这样的高门。但有一点,我还是想说。”
“你要说什么?”
“单亲家庭不是原罪,穷人和普通人也没有天生就比有钱人低一等。”
沈诱又说,“我是没什么钱,身上穿的都是些几十块钱的衣服,复读一年才踩着分数线上清大,但我不觉得我配不上谈灼。我努力读书有名校学历,能独当一面,能经济独立,吃过常人远不及的苦......”
她眼神坚定,用沈月修从小就教导她的话,一字一句认真反驳:“我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沈月修从小就说,我的女儿,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谈灼也一直跟她说,沈诱很厉害,很优秀,特别棒,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姜老太皱着眉,她本以为是个软和性子,没想到骨头还挺硬。怪不得上次徐月茹回来跟她说,那女孩儿不好打发。
姜老太:“嘴巴倒是挺伶俐,我不管你跟谈灼怎么样,但是我不同意,不松口,你们也没结果。”
沈诱弯唇:“如果是成渝,您就会十分满意是吗?”
姜老太也不否认,笑了笑:“你明白就好。谈致远躺在重症病房里醒过来都是难事,谈氏集团全部托在我姜家手里,谈灼的事情我当然做的了主。”
她眸光锐利:“我决定是成渝,那就一定得是成渝,成家是最好的选择。长辈说的话小辈必须得服从。”
沈诱这一刻才明白,谈灼带她去到姜媛旧时别墅前,跟她说起姜家的控制欲。
封建思想简直根深蒂固,无可救药。
“那您估计得失望了。”沈诱退回到谈灼的身侧说。
“你什么意思?”姜老太目光幽沉,手里的茶杯被她攥在手中,暗暗使力。
谈灼面无表情,跟姜媛六七分相似的眉眼,在看向姜老太时愈发疏冷,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声线冷淡,却说出了姜家无法接受的事实:“谈致远出院了,就在半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