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看到从远处屋瓦上闪去的黑影,正要去追,却听得江怀谨淡声道:“不必追了。”
江怀谨拿下插在箭矢上的纸条,上面要他独自一人前往半月崖,否则就杀了苏灵筠。
江怀谨目光紧紧盯着那纸条上的字,唇角浮起抹阴沉的笑意,“第一次有人胆敢威胁我,真是不知死活。”
白芷站在他的身后,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提醒:“大公子,这不是第一次……”据她所知,薛夫人就经常威胁他,少夫人不就是被薛夫人逼着娶的么。
“……”江怀谨睨了她一眼,“你留在此处。”语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苏灵筠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似乎正在极速地向前疾驰,颠簸得叫人头晕犯呕,苏灵筠心中十分恐惧,勉强坐稳后,想要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人从外头锁住,从窗口只看到外头迅速划过的茂密树木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陡峭山崖。
马车这是要去那里?抓她的又是何人?苏灵筠不敢出声,未等她思考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状况,一阵剧烈的颠簸将苏灵筠掀翻在地,头磕在坚硬的地方,剧痛袭来,她再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苏灵筠已经不在马上,而是在一空旷的平地上,苏灵筠刚刚爬起来,一名黑衣蒙面人将她拖拽起来,苏灵筠面容失色,却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是江怀谨指使你们这么做的吧?他想要害我性命,又想全身而退,才安排了这样一场戏。”
苏灵筠环顾周围,只见古木森森,碧色如玉,她们似乎在山顶上,不远处还有一断崖,不知深浅,苏灵筠心中大骇,看来他们打定主意要让她死得悄无声息。
两位蒙面人听了苏灵筠的话不由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着些许的迷茫,这女子难道不是江怀谨的娘子?怎么江怀谨也要杀她?两人不禁有些怀疑抓错了人。
但不等他质问苏灵筠,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两名蒙面人瞬间激动起来,看来他们并没有弄错。
江怀谨一手负后,另一手摇着折扇,那闲庭信步的姿态好像是来赏这山顶风光,而非被人要挟来此。
见他朝他们逼近,一蒙面人立刻拔出刀,抵在苏灵筠的脖子上,并往山崖边靠去,威胁道:“不许再靠近,否则我便杀了她。”
令一蒙面人则在江怀谨附近,伺机而动。
江怀谨止步,深邃莫测的眼眸紧攫住苏灵筠狼狈的身姿,而后偏目,看向她旁边的蒙面男子,像是觉得他的话很是可笑,他当真笑了起来,笑容有着嘲讽,“你是在用她威胁我么?”
蒙面人脸色微变,看他模样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妻子的生死,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当真如此,他继续威胁:“没错,若不想她死的话,就放下你身上的所有武器。”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奉命追杀江怀谨,然而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仍旧无法完成命令,得知他携妻子出行,才想出来用这一招来威胁他,只要他在乎自己妻子的性命,不怕他不束手就擒,但江怀谨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
苏灵筠本以为江怀谨和这两名黑衣人是一伙的,但此刻江怀谨和黑衣人的对话又让她有些疑惑,这两名黑衣人似乎是想要对付江怀谨,才抓了她,若是如此,他们只怕是白忙活一场。
“我若不呢?”江怀谨悠然自若地笑道,一点都不打算受他挟制,别说武器,他连扇子都没放下。
蒙面人被他问蒙了,“那……那我现在就杀了她。”说着蓦然在苏灵筠细嫩的划了一下口,鲜血溢出来,他去看江怀谨的反应,虽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他皱了下眉头,看来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于是继续威胁:“立刻放下武器,不然我就把她杀了,再把她丢下悬崖,叫她尸骨无存。”
江怀谨目光淡淡瞥了眼苏灵筠脖子上的血,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把她杀了吧。”
说着就不顾蒙面人的威胁,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去,手上的折扇依旧在他胸前悠然地晃着,蒙面人大惊,胁迫着苏灵筠往后退了些许,眼看脚下便是悬崖,他连忙止住脚步,“不许再过来了,我真杀了她!”他此刻也有些慌,若江怀谨不受他威胁,只怕他也要命丧于此。
尽管知晓江怀谨根本不会顾及她的死活,但冷漠的口吻依旧令苏灵筠感到心寒,她自嘲一笑,“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夫君他巴不得我死,他怪我拆散了他和他心爱的姑娘,只恨没办法亲手杀了我,和心上人双宿双栖,如今你们要杀我,正好是帮了他。”
“算你有自知之明。”江怀谨定定地看着苏灵筠面如死灰的面庞,忽然微微一笑,“娘子,你放心,虽然你死了,但你永远是我江怀谨的妻子,我会把你葬在江家的祖坟里。”
苏灵筠也笑了,目光温婉地注视着他,缓缓地道:“很好,你一定要记住你的话,我在黄泉地狱里等你。”
苏灵筠和江怀谨的对话让蒙面人心中大乱,突然不知如何是好,江怀谨窥到时机,正欲行动,不料苏灵筠竟先他一步,视死如归地双手抱着那蒙面人一起跳下悬崖。
江怀谨大惊,脸上的平静蓦然间如同冰裂,“不可。”他大喝一声,忙伸手去捞人,却迟了一步。
苏灵筠身子飞速地往下坠去,穿过一团团云雾,有时候身子还会撞到藤萝树枝之类的东西,疼得她差点晕过去,风擦过面庞,像刀刮过一般,就在她以为自己将摔得粉身碎骨时,身子蓦然停止下坠,身子不见多疼,睁眼一看,身下竟是一团浓密的树丛。
与她一同摔落的蒙面人不似她这般好运,他一手死死地拽着树枝,想要爬上树。这棵树从破裂的崖璧横向生长,树干有些细,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开始有折断的倾向。
苏灵筠想要掰开那人的手,但那人手上还拿着刀,她担心他被逼急了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犹豫之际,上头有阵响动,没等她抬头去看,一枚闪烁着银光的东西蓦然朝她这方向而来,直射入蒙面人的脖子,黑衣人手一松,蓦然坠入万丈深渊。
苏灵筠惊讶地抬头,看到江怀谨竟在她的上面,手缠着藤蔓,脚踩在峭壁之上。
在悬崖上时,苏灵筠心中仍旧有些ʟᴇxɪ怀疑江怀谨和黑衣人联手起来演戏,就算不是这样,从江怀谨的话中她也知道她今日都活不成了,既然要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一些,再找一个垫背的,于是她抱着那黑衣人一同跳下悬崖,但现在……
苏灵筠不解地望着他也有些狼狈的身影,暗忖,难不成他是被另一蒙面人推下来了?
苏灵筠还没想透彻,“啪”的一声脆响,树干断裂,千钧一发之际,江怀谨蓦然跃下,在她即将向下坠去时,手揽住了她的腰肢,江怀谨迅速地拔出腰间匕首,想要插进峭壁之中,但两人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江怀谨的匕首在山壁上划出无数火星,依旧没能插进山壁。
苏灵筠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无比的茫然以至于在那一瞬间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江怀谨不是巴不得她死么?为何又不顾危险地救她?她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肢,很怕他支撑不住丢下她。
江怀谨自然不知晓苏灵筠脑子里现在在转什么念头,他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求生,若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完全不担心当下的情况,但怀里有个苏灵筠,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他一边寻求生机,一边苦笑,难不成今日要与她丧命于此?
念头刚起,匕首蓦然陷入一峭壁缝隙之中,江怀谨心中一喜,忙运转内力,将匕首死死嵌进壁缝之中,然后快速地环顾四周,幸运的是,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凹陷进去的山壁,他看了苏灵筠一眼,提醒道:“抓紧我。”
苏灵筠立刻死死地抱紧他,巴不得与他合二为一一般,江怀谨笑了下,在匕首承受不住两人的重力折断之前,踩着脚下一块凸起的尖石,借力向上攀住一棵横伸的树,而后跃到那洞穴之中,苏灵筠脚踏实地那一刻,依旧紧紧抱着江怀谨,惊魂未定。
“你可以放开我了。”江怀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抱窒息了。
苏灵筠往洞口看了一眼,确定自己不会再掉下去后才放开了他,然后往里挪了挪,直到背贴着山壁才微微放下心,她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她感到脖子有些湿湿的,一摸一手的血,她面不改色地将血迹擦在一旁的草叶上。
江怀谨不理会她,打量了眼洞内,里面虽是逼仄,但足以容纳两人,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敛尽,夜色即将来临,看来今夜只能在这洞穴里捱一夜了。
江怀谨回头,看到苏灵筠拿着从裙子上撕下来的布条,面无表情地往脖子上缠了一圈。江怀谨扬了扬眉,心中倒是有些佩服她此刻的淡定,要是换做别的闺秀小姐,怕是吓得芳容失色,哭哭啼啼起来。
苏灵筠内心当然是害怕的,但她明白哭没什么用,尤其是在江怀谨面前。看着他来到自己身旁坐下,苏灵筠正想要说点什么,但他看都不看她,径自检查自己的手臂,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他兀地把自己的手臂接上了。
苏灵筠忍不住皱眉,她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疼,但他全程一声不吭,只是眉头拧了下而已,等他面色好转一些后,苏灵筠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跟着我跳下来作甚?”语罢,她看到江怀谨脸上闪过些许的不自在,但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她先前猜想他被另一蒙面人推下来的,都认真一想,又觉得这猜测不大可能,他身手明明很不错。她也是今日才知晓,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很厉害。
“跟着你跳下来,我当我蠢么?”江怀谨好像被她气笑一般,内心则忖,他的确是犯蠢了,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被鬼迷了心窍所以才跟着她跳下来,要是当时他能够冷静地考虑一下,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找死的蠢事。
苏灵筠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愣了下后,小声回:“那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自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江怀谨毫不客气地顺着她给她的台阶下去,语气仍旧恶劣。
“……”这男人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以及涵养,不过苏灵筠此刻却不怕他了,她双手抱膝,看着外头越来越暗的天色,默了片刻,小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死。”江怀谨内心有股气,偏偏这股气又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所以当苏灵筠问他话时,他根本没想好好回答她。
“……”苏灵筠又一次被他噎住,她扭头看他,然后看到他一侧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渗出了血,想帮他检查一下,但一想到他当下的态度,觉得她若提出帮忙的话,很有可能会换回他一句‘死不了,不用弄’,于是作罢。
苏灵筠知道自己误会他了,就算他是不小心地掉下来的,方才她从树上坠落时,他完全可以不救她,可他不顾自身危险抱住了她。他一个人明明可以很轻易地生存下来,带上她只会增添他的负担,一不小心就会齑身粉骨,但他似乎没打算抛下她。
苏灵筠不说话后,江怀谨又觉得有些烦躁,他长身而起,冷声道:“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苏灵筠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她有些担心他会丢下她自行离去,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很害怕,“天快黑了,别去了吧?”
江怀谨本来不打算回应她,但听出她语气流露出的害怕,他还是回了一句:“我会在天彻底黑下之前回来。”
苏灵筠知道江怀谨并不是好说话之人,见劝不动他,只能缩回了手,“那你一定要小心点。”
江怀谨从她那双沉静内敛的眼眸中看到了浓浓的关切之色,虽然知晓她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才关心他,但心头那股烦躁的感觉还是奇异地消失了,然后生起一股莫名的雀跃,他懒得去细想由来,出了洞口,跃上一旁的古树。
苏灵筠小心翼翼地爬出洞口,不敢去看底下的情形,只追随江怀谨的身影,少了她这累赘,他身手无比的敏捷,如履平地一般,看到他把嵌在山壁中的匕首拔出来,然后借着凸出的石壁攀爬,她缓缓退回了洞中,耐心等待他的归来。
除了脖子那处的伤口,苏灵筠身上其他地方多多少少也添了些伤,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可能毫发无损,不过应该不是十分严重,苏灵筠也懒得去检查了。她不像江怀谨那样身手敏捷,能够在悬崖上穿梭自如,如果江怀谨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丢下她独自离去,她估计会被野兽叼走,或者饿死渴死。
苏灵筠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如果江怀谨不抛下她,她发誓以后再不给他下毒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天也一点一点地暗下,山洞没有遮挡物,风灌进来,有些冷,苏灵筠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世,就在她以为江怀谨不会再回来或者遇到了什么不测而焦急不安时,“砰”的一声响,一圈藤蔓丢在她眼前,还有几个野果子,随后江怀谨才出现在她面前。
苏灵筠精神一震,不由唤了一声:“夫君。”
她这一声“夫君”情绪显得高昂清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心不少,江怀谨往她那看了一眼,对上她那晶亮的眼神,不禁联想到那种单纯的小羊羔,不过,她的心思可没小羊羔那样单纯,“西北方向山势较缓,明日我们从那边出去,今夜权且在这洞里呆一宿。”
出去一趟回来,他态度好了不少,甚至称得上是温和,不想先前那般恶劣。
“嗯。”苏灵筠点点头,心因为他的归来彻底安定,她看向那团藤蔓,正要问江怀谨它有什么地用处,就听他道:“果子可以吃。”
苏灵筠一抬头,见他走到一旁盘腿而坐,随后闭目养神起来。苏灵筠盯着他他应该很累了,苏灵筠决定暂时不打扰他。
苏灵筠也不娇气,捡起一枚野果,拍去上面的尘土,就这么吃起来,她此刻又饿又渴,有果子吃就不错了,哪会嫌弃。她有些后悔,方才在客栈时有得吃就应该多吃一点。
果子很甜,但苏灵筠只吃了一个,因为要留给江怀谨,也怕明日没得吃。
吃完果子,黑夜也终于降临,苏灵筠往江怀谨那里看了一眼,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苏灵筠第一次在野外过夜,既害怕又不习惯,她将脸埋在膝盖上,尝试着入睡,但怎么也睡不着,夜风刺骨,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叹一声,睁开眼,目光落向那一片辽阔的夜幕,明月高悬,伴着几点寥落的星子,远处的峰峦像是巨大的怪物蛰伏在黑暗之中窥探着猎物。
“咕——”不知从何处传来如鬼嚎一般的动物叫声,将这处洞穴都衬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苏灵筠头皮一阵发麻,终于忍不住往江怀谨那边靠了过去。
山崖间本就比外ʟᴇxɪ头阴冷,一阵风灌进来,苏灵筠只觉得身上好像覆了一层冰雪,身子怎么都无法再暖和起来,这时,一旁男人的怀抱就变得极其诱人,她又往他那边挨近一些,直到两人手臂碰上手臂,她扭头看着他,不确定他到底睡没睡着,迟疑片刻,她有些难为情地道:“夫君,我有些冷,你冷么?”
她知道江怀谨不爱搭理她,所以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
苏灵筠一说话,身旁的人就动了下,像是被她吵醒一样,他睁开眼扫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带着些许不耐烦,“吵死了。”他手臂一张,粗鲁地将她抱在怀中,“快睡。”说着却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卧姿。